奧之院，一片杉木林，二十萬座供養塔。每一顆杉木都超過百年，很高，陽光從葉片中射下來並不熱烈，即便是春日的正午走在院裡的石道上，也依然陰涼。遍目所及皆是石塔，它們之中有墓石、紀念碑，還有慰靈碑，皆被切割成碎片的日光打亮，宛若有佛光照看。

關旭走在參道的正中央，一名看上去才七八歲的女孩子挽著他的右臂，靜靜地攙著他。他們不是香客，無非就是來散散步的旅人。

「這裡好大呀。」小女孩張望著，語氣間不見驚嘆，只緩緩地四處看看，容貌雖稚嫩，行為舉止在同齡孩子之間卻是相較穩重的。

「我也好久沒來了。」

「多久？」

「四十年了。那時剛從緬甸回來日本呢，不過也就是來看看。」

這時他們途徑頌德殿，女孩子去給關旭接了一點茶水，兩人坐到一處供人休息的石椅上。關旭從袋子裡掏出一個便當盒，打開來遞出去。

春彼岸剛過幾天，盒子裡裝的是掃墓時留下的牡丹餅，關旭現在的腸胃不太適合吃這種米製品，就帶在身上打算分給小孩子吃。女孩雖性格沉著，見了點心也不禁欣喜，馬上拿起一個就吃了起來。

「春彼岸為什麼總吃牡丹餅呀？」

「因為這個時候牡丹都開了吧。」

「死人喜歡吃這個嗎？」

「應該會喜歡的吧？」關旭呵呵笑著，摸了摸女孩的頭。

「彼岸也是一種花的名字，未來知道嗎？」

被喚作未來的女孩搖搖頭。

「彼岸花在佛教裡是天界之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落葉生，花與葉永不相見。就如生死一樣。……未來喜歡聽這些嗎？」

女孩又奮力的點點頭。

「彼岸是逝者前往的地方，超脫凡俗的死後世界；此岸這是我們所在之處，是生者生活的世界。每年的春分和秋分，是兩界最為接近的時候，我們可以趁機會和過世的親朋好友交流，所以才會在這時候去掃墓。」

「爺爺有很多朋友在那邊嗎？」

「是的，很多。」

關旭拿出紙巾，想替未來拭去臉上的紅豆餡，卻被她給擋了一擋，拿走紙巾，自己把嘴擦乾淨了。

「明天是開學式對嗎？」

「嗯，四月一日！」

「真好啊，你會遇到很多有趣的朋友的，爺爺的朋友也是在當學生的時候交的最多。」

「學校會很累嗎？」未來看上去有些擔憂。

「哈哈哈，好累，非常的累。」關旭大笑。

「我們那時候還有疫情，得病的孩子們會被送往專門的學校，當時不知道這種病是怎麼流行起來的，每個人都過得很辛苦呢。但是，真奇怪，也好開心。」

「是變得可以施法的那個嗎？」

「不是施法，是異能喔。至少在當時我們都是這麼叫的。」

“異能” 。啊，多麼遙遠的一個詞。

如今在這個已經沒有異能者的世界，曾經在那座小小的島上度過的一年的日子，都像作夢一樣。

曾經，被那稱作 “異能” 的疫情瘋狂席捲的全世界，現在，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變回了一世紀以前的模樣。

人類便是如此這般的生物。有人生病時，規定人們戴上口罩，進出海關時測量體溫，用視訊的方式進行交流，還有隔離起那些藏有病根的人們。

讓一部分的人失去自由，無法與親人好友相見。一直以來我們總是只能想到這樣的做法。

而當某些情況過去，威脅不再存在，人類會很快地脫下口罩，和愛人們擁抱、親吻。

大家馬上就會忘記，曾有一群年輕的孩子們被當作瘟神一樣地供奉在名為星峰院的寺廟裡。就和奧之院一樣。

「爺爺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嗯……應該很快吧？未來會寂寞嗎？」

未來搖搖頭，開始自己收拾吃完的便當盒和垃圾，又小聲地開口：

「只有一點點。」

關旭見狀，心裡有點疼痛，這麼小的孩子，已經會為離別感到寂寞，他不敢想像當自己即將前往彼岸的時候，未來會哭成什麼樣子。

據旁人所說，未來只有哭起來的時候，能稍微看出是關家的小孫女。

「沒關係，爺爺。我知道你有苦衷。」

「……未來會這麼難的詞啊？誰教你的？」

「書裡面寫的。大人們總是有很多苦衷，所以我知道。」

未來童稚的圓臉蛋上，只帶著平靜的色彩。奇妙的是，關旭總能在這張天真無邪的臉上，看到自己的衰老。或者，早在更早前，他就已經看到了，在未來還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他第一次看見她還紅紅皺皺的臉皮，就已經能從中看見自己的衰老。

爺孫二人離開休息區，往杉林石道走去，該返程了。明天孩子第一天去學校，而自己也該搭飛機離開了，這回要去的是烏克蘭和白俄一帶，不遠，但以他鄰近杖朝的年紀，是需要養精蓄銳做好準備的。

高野山是和歌山縣最具盛名的聖山之一，開山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年，奧之院更相傳是開山始祖弘法大師空海的圓寂之處。在關旭很小很小的時候，奶奶曾經跟他說過，他的爺爺十分喜歡這裡，而現在關旭也很喜歡，或許人老了，就是會喜歡像這樣的地方吧。

關旭稍稍有些不捨，也不知道是對奧之院，還是對未來。

他牽起女孩小小的手。

總有一天，我的故事會由你來說，我走過的奧之院，會由你來走，我的茶水會由你來喝，而你的牡丹餅，會由他來享用。

總有一天，未來的某一天，我的苦衷也會變成你的，我親愛的孩子。

等到那天，我們就在彼岸相見。

——2115年，三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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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一：關旭從星峰院畢業之後，沒有再回和歌山，也不是朝自己原本想進修的觀光專業發展，而是去了國外的大學學醫，並在畢業後的六十年間以戰地醫生的身份流浪於國際。可以說是待在星峰的那一年時光，徹底開拓並改變了他的視野與人生走向。

備註二：此文章私設異能後來被證實為一種新興病毒疾病（類似COVID吧？），隨著醫療發展疫情緩解，所有人又都成為了 “普通人” 。（而關旭也在研究疫苗上面貢獻了一己之力，也因此或許與不少過去的同學交惡，可能甚至直到他們去世都沒有和解的機會。）

備註三：篇名是彼岸花的梵文。

愚人節快樂！


基本上是一個把世界觀完全否定掉的短打，官方不要殺我。

小彩蛋：15306是2115年春分的西曆日期！

另外有部分文字挪用了這兩首歌的歌詞《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看见了我的衰老》歌词MV-鹿先森乐队玉珍

再補充一個，我覺得那個時空的關旭，真正感到最不捨的，會是被自己親手參與而 “治好” 的，擁有無數令人驚喜的、創造奇蹟的異能者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