𝙲𝚘𝚗𝚏𝚎𝚜𝚜|defaultJ


「杜魯克斯警局情報科警員,亞倫.史賓瑟。」

錯置認知使腦內補足了荒謬的畫面,他的五臟六腑被分類著擺放在傑勒斯面前,捎帶煙硝、血絲、毒品和香薰的氣味,為的不是實質的血腥器官展露,而是證明自己並非完全由謊言構成。

「是名臥底。」

latest #47

豔陽逐漸取代春天的潮濕,柔嫩花季褪去了顏色,飽滿的金色太陽照耀滿地綠意。

時值夏季,更正確來說,是一回神已是夏季,J吹著冷氣回想,上一次家教課都是一個月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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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倫。好久。



輕握的拳停在門板五公分處,像是在猶豫,也像是不確定該如何執行接續的行動。亞倫只感覺身體如灌鉛沈重,這和房門內的少年毫無關係,罪魁禍首不過是自己的家務事罷了。

幾分鐘前他才借用了洗手間做最後的掙扎,那是從任何角度都顯得臉色蒼白而疲倦的面容,再多次的冷水也沖不淡眼神的黯淡和深刻厚重的黑眼圈,眼鏡的作用或許只有心理上的安慰。

亞倫深吸了口氣——儘管聽上去更像純粹的嘆息——輕輕敲了兩下門,轉開把手開了點縫的同時開口:「傑勒斯?我進門了哦。」嗓音略微沙啞。

一般來說傑勒斯不太會回應任何叩門的聲音,尤其是他在家的時候——謝絕打擾這四個字對那些不守禮儀的人是沒有規範力的。

「你進來。」堪堪把臉頰從桌面上剝離,聲音才沒有因為擠壓而變形,他側頭看著青年入內。依舊是那頭紅色頭髮、燙過的襯衫、褲子、背包,入夏後的人們收起了沉悶的外套,一致露出幾個月不見的白皙手臂。

於是整個杜魯克斯,乃至斯西一家,一切都輕薄的多了,艷陽熱烈,照耀的水泥面都閃閃發光,多少人看不見,消失在牆面陰影之後。

傑勒斯在座位上抬頭仰望亞倫走近、入座,他希望自己沒有露出任何蠢笨的表情,儘管他是真的很想問,想問亞倫為什麼戴上了眼鏡,想問在那眼鏡之後的神情是什麼意思……

「你遲到了。」這是一個陳述句,或許聽起來像質疑。

但傑勒斯邊說邊歪頭,他或許是在等個解釋,「我一直想你。」或許只是撒嬌。

房內的冷空氣撲面而來,與盛夏的炎熱劃分出截然不同的世界,寒意貼上皮膚時肩膀不可控地顫了下,即使明白傑勒斯正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他也盡可能不表現過於明顯的異常⋯⋯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吧,也許只等是自己先放棄堅持還是可愛的學生先戳破。

冷氣並沒有被調到至不近人情的低溫,是這身體本身出了問題,指腹無意識揉搓幾下拿放大鏡也觀察不出針孔痕跡的皮層。目光低垂沿著地面走近的亞倫在坐上椅子後再度將拿在手裡的外套穿上,聽覺比視覺更先一步感受到傑勒斯的存在,他知道對方有那麼點不喜歡寂寞,於是擱置了未調適過來的難受感。

「抱歉,路上有點事情耽擱⋯⋯最近比較疲勞點,所以才戴的眼鏡,看上去很怪嗎?」他沒有解釋耽擱是指什麼,只是自然的在欲帶過的話題後習慣性地混雜實話。

當亞倫將整個身子側過時恰巧捕捉歪向一邊的頭用著什麼樣的表情說出令人動容的話語,他無奈挑起的眉之下是自然上揚的嘴角,「謝謝你總是對我說這麼窩心的話語,我也很開心能夠見到你,上課前總是很期待⋯⋯這麼說來似乎我也很想你。」思考隨著脫口的話語前進而得出新的結論,他能感覺到腦袋的迴轉鈍了些許,以致於向來總能立即組織好的發言容易不經篩選便出口。

看起來明明疲勞了不只一點,事實上他們這一個月都很忙。自從有個猴急的傢伙在市長葬禮上公開放了一槍,什麼就都亂套了,據說到現在也還沒找到那神經病。傑勒斯本來還希望那傢伙不是瓦倫汀,不然回頭檢討起來還不知道會不會發現更多被捅出的漏洞,可無奈該死的莫非定律。

他打給亞倫說得請假的時候甚至沒能來得及收到回音就掛斷了,他第一次痛恨人類太有活力乃至求饒聲震耳欲聾。

出神的畫面其實沒有持續太久,這點分心完全不影響傑勒斯完美吸收亞倫說的『想念』。他也笑了,但心底知道這笑的並不是真的快樂。

「是嗎?你也有想嗎。」無心的愛比謊言更殘酷多了,可最殘酷的是自己明明理解著這一點——也就是亞倫只把自己當個學生——他卻在乍聽對方毫無心機的回應時仍然覺得開心。

「你這樣說的話我會信喔,老師。」

傑勒斯朝人眨眨眼,試圖蓋過剛剛不小心露出了點的酸澀氣味。

「?我說出來就是讓你相信的⋯⋯唔,這樣講好像有點語病,總之我說我想你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好懷疑的,要老師我再說幾次都沒問題哦。」順著學生的稱謂在自己的主語前也添增老師這層身份,在他的認知中家庭教師比學校內師生關係要有彈性許多,打比方說打趣似的言行只要在灰色地帶便是界內:「我很想你,相信我,好嗎?」

他的目光在幾乎要泯滅的回聲當中依舊溫柔。

「說起來⋯⋯」




"𝚋𝚎𝚎𝚙 𝚋𝚎𝚎𝚙"




手機響聲打斷了正要繼續發話的亞倫,為了構成音節張開的嘴在尚未確認手機內容時連帶著眉下意識地垂下,震動與音符並非單次就消停,帶著刺耳的規律一個又一個。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這數日以來幾乎九成的通知語和電話只和一件事有關——


財務異常。


亞倫不確定是銀行關於扣款失敗的提醒還是信用卡的催繳,又或是那些解約的投資或定存不肯放過他骨上任何肉屑,不確定,他只是把聲音調成靜音後順手將螢幕朝下,忽略指尖那一瞬間的僵硬外動作稱得上輕緩,彷彿只是無關緊要的訊息,彷彿掩蓋起來的這片刻會使無聲的侵蝕歇息。



不太好。


但我相信。




「好。」UuU

愛情瘋狗什麼都說好。


什麼都說好,是因為愛還是信任?這個疑問沒有實際的凝結成形,它消散在亞倫接續開口時、在手機發出突兀聲響時、在注意到老師以難看的臉色放置訊息時。

如果說亞倫的反應可以再自然點,傑勒斯的反應也可以小上一點點吧——至少一則訊息而已,大不了成為談天的素材、成為拖延教課的手段、成為他合理拉近兩人之間距離的點綴……只可惜,少年這些日子以來也對於所謂『簡訊通知』有些敏感。



「怎麼了?不看訊息嗎,不是重要的事嗎?……還是麻煩的事?」他忍不住皺起眉,「是嗎?有人找你麻煩嗎?亞倫。」



嘴角弧度像是被無形的手給扯動的,露出了個稱不上標準甚至略顯僵硬的微笑,不全然是為了安撫對方,更多是為了平復自己瞬間翻騰的情緒亂流。亞倫的視線從手機再度回到了傑勒斯真切的目光,遲疑卻藏在了解釋的音節之中,蹩腳地:

「⋯⋯嗯,不是什麼很嚴重的事情。」只是從他的背後割肉吸血的雙親,「是比較瑣碎的帳單通知,最近生活的變動比較大點,有不少事情跟支出結構都要重新調整。」

亞倫看著少年皺起的眉頭,負面卻直白的單字——情緒——愣是迫使他剖析起沒有再更深層含義的字根。

⋯⋯

⋯⋯有人找我麻煩嗎?

孩童時期蠻橫侵蝕家庭的邪教、將積蓄視為奉獻義務的父母、好不容易找到的高薪工作下披著人皮的惡魔上司、荒謬至極的賣命臥底生活、以善意為名注射毒品在自己身上的瘋子——從哪邊開始算才不算太遲?

「⋯⋯」亞倫垂下頭,手指揉了揉掌心像是想把粘膩而有害的思想給揉碎。眼下的氣氛似乎怎麼也無法自然銜接課程的內容,他是傑勒斯的老師,他欲實現的教育是透過知識與經驗告訴如何正確的選擇未來,而不是灌輸何謂正確的未來。

」他張口欲言,又咬著下唇將未構築的音節吞回,他向來擅長分辨錯置知覺與現實,而現實正扼住喉頭呢喃著:



欺瞞者有什麼臉侵佔指引者的位置?你的每個吐息皆是謊言。





你開口了,又閉上了。


儘管你說話了,卻總像什麼都沒說。



傑勒斯等著亞倫說著更多的後續、更多的細節,可沒有。那平淡的按捺像是在拉開距離,切割關懷,『不是什麼嚴重的事』,這種話他以前也說。

而且,他可常說了,比如在亞倫發現自己背上滲血的時候,他皺著眉、斜著眼,輕描淡寫的以一句『關你什麼事?』來試圖堵上那一串令人陌生的擔憂……回想起來那時候,亞倫的回應是什麼?

「……我又不單單因為你是老師才在意。」這句話是個低喃,不小心吐露太多了的低喃。但說都說了,再怎麼揖拉著嘴角也收不回來,於是傑勒斯牽起笑容。

「明明你都跟我說因為你會擔心所以讓我不要隱瞞你……老師,你好殘忍喔。」殘酷——直至殘忍,認知前方是流沙卻依然往前走的自己其實也是一樣吧。

「希望你有天不再只把我當學生^^」傑勒斯最後以一個輕鬆的願望結束這個可能沈重的發展,他又不想逼人。上個課還要上到吵架,那他去學校就好。

他拉過擺在桌上的筆記本。

那聲隱瞞如針埋進皮層之下某個未痊癒的臟器,以至於那句吐露出欲拋棄立場的期盼即使被聽進了卻暫時被擱置。亞倫抬眸看著傑勒斯笑著又說了些什麼,視覺與聽覺不受控地錯位,人造光落在對方的側臉,映得比自己這個低頭駝著背的人要成熟許多,直到筆記本被拉到兩人眼前時他才又捕捉了老師、殘忍、學生等單字。

⋯⋯他沒能、也無法告訴任何人的是,這整場臥底行動裡分明就有個人能夠察覺到”亞倫.史賓瑟“的不協調,甚至進而調查,最終揭露他的身份給予他社會抑或生物學上的死亡,可那能夠牽著自己頸部項圈的手卻正在眼前翻閱升學考試的筆記本。

並且正是因為自己作為教師才清楚傑勒斯是聰明的,做得到舉一反三也足夠細心,除了對於自己這個存在從來不怎麼放在心上外是否還有其他外在因素會影響對方判斷?他沒得出答案,卻也不認為這是正解。



——教師沒能考慮到的是也許過度放心上同理。



擔心、喜悅、寂寞、不滿、親近,傑勒斯朝著自己遞出的情感總是坦率而純粹,他見過少年與其他人相處時的模樣⋯⋯只能說他差些以為自己曾經所見才是錯覺,可並非如此,朝著自己笑的傑勒斯真切而美好,是他所珍視的——思及此亞倫攥緊衣料的手稍稍鬆開,上抬的目光再度落下,彷彿立場的置換,他才是等待訓誡的學生。

他感覺自己正站在高樓邊緣,沒有欄杆擋板、沒有求生欲,只剩無名的衝動。

「⋯⋯以前有老師跟我說我做的筆記不夠靈活,我把統計上常錯的、我自己需要的、別人可能會錯的都整理在一起。」話語涵義為何?傑勒斯是否能聽懂?亞倫自己也不太確定,他只是覺得若得摔得粉身碎骨的話就得先從曖昧不明的前奏開始。

「我當時告訴老師說因為有很多人會跟我借筆記去看,所以我才全整理起來的⋯⋯現在回想起來那對我來說與其是為了記住知識的筆記,更像是我這個人的體現,我當時少數能掌控的事情。」

「我很慶幸自己保持了當時的習慣,為不同的主體整理出相對應的筆記⋯⋯。」歇息的停頓也不知道是出自詞句的組織還是些許回音的等待。



人們總是習慣看低自己,包含當年的傑勒斯.斯西。

而傑勒斯能蛻變成如今自信,那可歸功於有個家庭教師給予了導引。




否則他可能仍舊是那個
否認情緒,

告訴自己不感受疼痛就等同沒有傷痕需要照護的



迷途羔羊。



──也正因為,傑勒斯承認了情緒,所以假使某天,他猜忌的真相不幸地浮出水面,有誰告訴他其實亞倫他──他……



他……。


……。


可比起真相,訝異更先呈上了眼簾,傑勒斯沒想到他的祈禱這麼快便被實現?他靜靜地聽,在亞倫說出被老師批判時扭起眉、又在聽見『很多人會去借筆記時』皺起鼻子。

「……那些人是巨嬰嗎?」他忍不住罵,「而且什麼叫很慶幸為不同主體付出啊……。」都要以為這句話的主詞是『我』了,傑勒斯撇著嘴角,不滿盡現。

「哈⋯⋯抱歉,不是要抱怨的意思,我那時候也沒有被誰逼,都是自願自發的。」語調裡終於夾雜了些許笑意,句尾顯然是尚未傾訴完畢。

被取下的眼鏡就這麼擱在腿上,亞倫垂落的視野裡鬆開衣料的手正小幅度地顫抖,當他決定踏入吃人的高樓——披著企業皮的那些罪惡機構——時就設想過無數次失足的畫面,氧氣似乎有點不夠、胸口似乎有點發麻、心臟似乎有點疼,墜落似乎會像自由

「傑勒斯,我很抱歉。」當話鋒轉回空間內的人時這明顯不是句好開頭,投向少年的視線首先或許可以用歉意與怯意來形容:「⋯⋯我並非你認為的那種人。」

哪種人?至少他希望自己所判斷的“值得信任的大人”這點不是一廂情願的誤會。亞倫告訴自己接下來的一字一句都是不被允許基於期待被理解渴求被接納的無恥念頭去構築,他僅僅只是想從謊言中解脫,而眼前的人則是他認為值得真相的對象⋯⋯哪怕迎來的是消亡。

「我說慶幸自己保持當時整理筆記的習慣的理由⋯⋯是我至今依然在應用著當時的經驗,整理內部文件,確認物流紀錄合理性,調整數據,撰寫報告修改條例,要不是真的加入了瓦倫丁我可能這輩子也想不到自己能夠說出“我蠻擅長黑手黨業務”這種話的。」

「⋯⋯我將那些電子的、文本的資料處理成這裡所期望的模樣,我知道自己過於理想化去自我催眠說只要我不動手、不真正參與暴力的話就都還有回頭的可能,即使知道是自欺欺人的藉口我也依然需要以此去說服清晨將眼睛睜開。」

亞倫像斟酌著用詞般頓了下,也可能只是單純需要氧氣,或是試圖尋找更好的敘述節奏而不要像是例行公事匯報。




"𝚃𝚠𝚒𝚝𝚌𝚑"



在意識到自己多想抓著傑勒斯的手接續自白時他再度攥緊雙手,抿了抿唇忽略發白的指尖,壓下值得被譴責的無恥期盼。

「⋯⋯但不僅止如此⋯⋯我是⋯⋯。」

瑣碎話語多俐落,此時聲帶割下來的音節就有多溷濁,彷彿腫瘤包裹著喉,每個音節都從倒刺強行擠出。視線閃躲了一瞬,錯置認知使腦內補足了荒謬的畫面,他的五臟六腑被分類著擺放在傑勒斯面前,捎帶煙硝、血絲、毒品和香薰的氣味,為的不是實質的血腥器官展露,而是證明自己並非完全由謊言構成。


「我是——」

似是刀尖撬開了喉頭終於捨得將氣音捻出。



「杜魯克斯警局情報科警員,亞倫.史賓瑟。」





「是名臥底。」



J & 蠍 |記得去賞花
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傑勒斯扯過亞倫的領子。
覺得自己忍耐的極限一下子被難受填滿……


此刻亟需一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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