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夢。

聲音在向他喊話，而他睜不開眼卻彷彿能看見模糊的輪廓在眼前飄動，似煙似霧，若有似無的輕撫他的臉龐。

多麼美麗啊。

讓我佔有你。


讓我享用你。

我會把一切障礙剷除。


我會讓阻礙我們的人都消失。

快到我身邊來。

無法掙脫、無法動彈，任憑一切向他襲來 —— 就像當年那個弱小無助的男孩。

而它 接著露出笑容。

瑟拉斐爾。

他驚醒時已經是下午一點。

秒針的聲音特別清晰，室內寂靜得讓他不習慣。瑟拉斐爾默默的坐起身張望四周，撇見書桌上放著 記得吃飯和吃藥喔。的提醒紙條時，望向時鐘的他也不自覺地皺眉。

亞賽爾不在家，甚至沒叫醒他。

白銀的髮絲隨意披散在床鋪上，目光若有所思的看著指間的戒指，窗外的光芒輕輕照耀在那身雪白上，讓此刻的他看似更脆弱。

時間過了多久他並不清楚，只知道光是呼吸就能感受呼吸道的冷、空氣中的冷清，他輕輕擺動手指、戒指反射著午後的陽光，像是想為此刻的自己多增添些許的溫暖。

然而這時，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傳來因訊息而頻繁震動的聲響。他本不想理會，但不尋常的訊息量讓他緊鎖的眉頭加緊，瑟拉斐爾面露不耐地拿起手機 ——

「 ——！」

前一晚和亞賽爾爭執的畫面猛然浮現，獨眼男傳來的訊息中都是關於兒童醫院的新聞。光是看見兒童醫院失火便立即發覺不對、他趕緊下床到客廳打開電視，果然新聞上充斥著醫院失火的消息⋯⋯而他的視線赫然停留在被擋在封鎖線外的記者身後的畫面上。

兒童醫院發生火災，醫院內所有醫護人員、包括病患全葬身火海。

畫面上，他只清楚看見一把匕首掉落在地。

「警方初步從現場判斷是因病患和醫護人員爭執而起的縱火案，火勢直到不久前才撲滅，傷亡人數還在統計，多數遺體已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新聞的聲音再也進不到耳中，耳邊的嗡嗡聲響越發嚴重，有什麼在呼喊他、有什麼在試圖干擾他的思緒、有什麼正在暗自低笑著。指甲彷彿都要將手心扎出血，他不會認錯、他不可能認錯。

那是諾瑞斯最後贈送給他們的、是亞賽爾的聖物。

亞賽爾對那把匕首的重視他比誰都清楚，一邊使用著它，他也會在使用後輕輕地擦拭乾淨；他會用像是對諾瑞斯說話的語氣，溫柔的對它說話；他會將它緊緊握在手心，冰冷卻能仿佛感受到那孩子的溫度。

感覺時間、連呼吸都驟然停止。

昏暗的客廳裡．只剩下新聞自言自語的聲音。

來到兒童醫院時，周遭的圍觀民眾已經被驅離了不少，看著那些駐站在附近的「便衣」，不用想也知道是舊日月宗派來的偽裝們 —— 偽裝著這一切的元兇。

他不在乎那些犧牲的人，也不在乎到底裡面有多少無辜的生命，他唯獨不能忍受的，是讓亞賽爾被迫犧牲的人。

他很冷靜、冷靜得快要發狂，他的視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冰冷、銳利，彷彿只是對上一秒就會讓人仿佛被刀架住的恐懼。

或許是因為他的氣場和充滿殺意的眼神，許多看守的人不敢將他攔下 —— 雪白的長髮與雙眸、精緻貌美的容顏，不少人都聽過他的名號，甚至是在那沾滿灰塵的 角落 中發現了秘密。

「不好意思，請你停下！」

他直直地往封鎖線的突破口走去，卻突然伸出一隻手擋住他的路，他斜眼看了男人一眼，對方像是被他的氣場震攝，反射性退了半步卻仍執意擋在面前。

「這裡太危險了，你不能過去！無關的人請不要擅闖，就算有你的親人在裡面，也請你等救護人員將現場處理 —— 」

親人？無關的人？

關鍵字傳入耳中時，瑟拉斐爾赫然停下了腳步。看著近在眼前卻無法觸碰的雪白匕首，一道聲音在腦海中對著他提出了疑問 ——

你現在是以什麼身分站在這裡的？

亞賽爾的家人？不是。

亞賽爾的朋友？不是。

亞賽爾無關的人？—— 怎麼可能。

「處理？」

他的聲音冷得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刃，低沉而壓抑的嗓音讓男人那瞬間有冰冷的刀面俐落劃過皮膚那般、連吞嚥口水的動作都像鮮血在流動一樣。

「不就是因為你們這群無能的驅魔人無法處理，才害死了亞賽爾？」

「善於使用湮滅證據的手段解決，這就是你們的正義？可笑。」

「我說，讓開。」

「別讓我說第二次。」

回到家裡時天色已暗，一整天都未進食的他手卻緊緊握著亞賽爾的匕首，搖搖晃晃的走到餐桌前坐下。

家中的寂靜比任何時候都讓他感到寒冷、空洞。內心像是缺了一大塊什麼，不管他怎麼輕聲呢喃著同居人的名字、不管他傳了多少訊息，始終都未獲得回應。

他默默地打開冰箱，卻在開啟的瞬間停下動作 —— 昨晚亞賽爾帶回來的蛋糕映入眼簾。

蛋糕被分成兩塊，一盤是已經摔爛的部分，另一盤則是完整的蛋糕，而盤子旁還放著信封，上頭只寫著「給瑟拉斐爾」幾個短短的字，他卻馬上認出字跡的主人。

信封拿起來時觸感是冰的，不難猜測對方是因為擔心放在房間會直接被無視，而像這樣放在冰箱中想讓他打開冰箱時第一眼就看見。

像是知道這封信中想說的話，他猶豫了片刻，纖細的指尖觸碰著信封時不自覺地輕顫，最後還是坐在餐桌前，將信紙攤開。

＜瑟拉斐爾，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沒有心理準備就強迫你接受我的決定。但你知道嗎？你一直都是我最重要、最想守護的人。這點不管如何都不曾改變，今後也不會。＞

＜這周末我們一起去散散心吧？我上次出門意外發現了一個很不錯的地方喔！那裡有很漂亮的風景，我再烤些餅乾一起帶去，你一定會喜歡的。＞

＜這塊蛋糕我已經分好了，完整的那塊給你，摔壞的就給我，今天下班後我們一起吃蛋糕吧。—— 亞賽爾＞

「⋯⋯」

字裡行間傳遞的情感與溫度，即便他再怎麼不願意接受、不願意承認，都無法否認，也不可能不明白。

整齊的字跡像是對方一樣散發著溫柔，彷彿能看見對方坐在書桌前靜靜地、或許又有些悲傷地露出微笑，一字一句寫下這封信的畫面。

彷彿所有的情緒都在此刻瞬間瓦解。他緊緊捏著那封信，紙張的冰冷尚未退去，眼淚卻不自覺的一滴、一滴掉落在信紙上，溫柔書寫的文字被淚水暈開。

他最害怕的事情，仍發生了。

曾經那個溫柔笑著牽住他的男孩、那個不顧一切想待在身邊保護他的少年，那個長大後堅持並半強迫他一起生活和照顧他的男子⋯⋯

昨晚他們爭執的畫面在腦海中清楚重現，他後悔說出那麼重的話嗎？後悔自己沒有冷靜下來和他再好好談談嗎？

他想起一位戴環者對他說過的 話。

『戴環者的存在有很多說法，或許你根本不相信所謂的天命，那確實有種離我們很遙遠的感覺。但，』

『如果可以選擇，你會希望自己是戴環者嗎？』

他討厭這個仰賴戴環者保護的世界，厭惡著因為是戴環者而需要被保護的自己，更討厭那個曾經因為是戴環者而被他人甚至是親生父親狠狠傷害，卻只能忍著所有痛苦和屈辱的孩子。

要是可以選擇，誰希望生在這種髒亂無序的世界 —— 那麼母親還會活著、諾瑞斯也不會死、亞賽爾也能繼續待在他的身邊。

這個無法讓他重要的人們好好活下去的世界，又有什麼存在意義？

「擅自決定說要待在我身邊、擅自說要一直照顧我，現在又擅自離開、擅自為了別人犧牲、擅自就去死。母親離開了，現在連你也⋯⋯」

他只是想要平靜地過著生活，和自己生命中僅剩的對方一起罷了，到最後卻也只剩下自己一人。瑟拉斐爾的話語罕見的顫抖，眼淚不止地滑落那精緻的臉龐，卻也無法改變什麼。

「所以我才不想搬來跟你住、才不想要你去當什麼驅魔人、才討厭你那種擅自的溫柔。」

「我真的、真的⋯⋯很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