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圖書館出口，陽光拖著長影。他早一步關上書本，靠在門邊，直到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抬眼，那張臉如預期撞進視線裡。

白神仁秀勾起唇角，像是積累在心中未解的算式終於有了解開的徵兆。

「好久不見，我想和你聊聊。」

午後的暖陽穿過高窗，最後落在他指節收攏的書頁邊緣。矢生陸合上最後一本書，接著將借閱證放入袖內，熟練地將書收妥。

端著懷中的書推出門時，陽光正巧灑在肩頭，他正思索著接下來的安排，餘光卻察覺一道視線。

那人站得不遠。高他一點，身形筆直，表情不算疏離，但也不像熟識的面孔。對方啟口時，他一瞬間在腦中翻找與之的過往交集，卻得不到任何清晰的結果。

「......」所以他微微停下，手指仍搭在懷中書本的邊角，沒有退卻，也沒有迎向，只是以一種冷靜又幾乎不解的姿態望著那人。

那雙墨色眼瞳看過來的時候，矢生陸的表情陌生得過分——不是驚訝，也不是警戒，而是像當年在頒獎典禮上見面那樣，帶著一種不解與遲鈍的空白。

「哈......」白神仁秀心裡泛起一瞬煩躁。他從未被認出並非知名度不足，而是對方根本沒有把他記在該記的位置上。

可他沒表現出來，還不是時候。

「還真是......貴人多忘事，矢生同學。」依舊維持著那副好脾氣的模樣，微笑、站穩，像是不動聲色地進行一場交流，又像不動聲色地堵住了對方的去路。

對方並不魁梧，卻不偏不倚地阻擋在離去之路的正中央，像是故意擋住一般。他腳步一頓，眼神緩慢地落向那張臉。他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又或者，就算見過，他也不會花力氣去記住。

眉頭微微蹙起，與其說是不悅，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防備。他習慣不對他人的目光做出過多反應，卻也不會無視真正針對自己的行為。

「請問你是？」即便神情依舊淡然，語氣依然平靜，他卻還是啟口。

「……誰ですか？」

矢生陸的聲音不大，語氣卻異常平穩，像是單純的困惑，而非挑釁。

白神仁秀的呼吸在那一刻短促了一瞬。那是第二次，他從對方口中聽見這句話。第一次是在頒獎典禮前的長廊，燈光閃爍，對方站在光裡，穿著隨性，眼神冷靜又淡然——那眼中裡根本沒有他的位置。

他沒有回應，只是彎起嘴角，自顧自地問道：「......你身邊的人，知道你的異能是什麼嗎？」

「你都不說的嗎？那麼重要的能力，怎麼不跟他們講呢？」，語氣輕得幾乎像關心

他語調平穩、眼神坦然，像在進行一場普通對話。但在那之下，情緒釋放隨著異能蔓延。不動聲色地壓力試圖束縛起面前人的四肢殘骸，而無形的沉重則從話語間落下，像溫度逐漸稀薄的空氣，使人呼吸不順。

「君の周りの人たち、
君の異能のこと……知ってるの？」

「そんなに大事な力なのに、
どうして黙ってるのかな？」

矢生陸站在原地，眼神不動，像是試圖將雜音隔絕於身外。然而那聲音仍舊不斷湧入，像無孔不入的潮水，輕描淡寫卻句句逼近核心。他沒有回話，只是靜靜望著對方，眉心幾不可察地收了起來。

他向來不願對人坦露那些無需解釋的部分，將異能視為靈魂深處難以挪動的異物，不容他人觸碰。可面前的人卻說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已翻閱過他尚未允許公開的篇章。而那語氣太輕，卻又太過肯定。

文人開始警覺。

對方知道得太多了，多到超出了他認為「合理」的範圍，那不是無意的了解，而是目的性的窺探。他垂下視線片刻，眼底的神色微變，儘管仍是冷靜模樣，心底卻如警鈴大響。

「......看樣子你想問我的，只是知不知道你是誰而已。」清冷的口吻從嘴巴溢出，他沒有興趣，也絲毫不想參與這樣無趣的猜謎問答：「我該知道嗎？」

「......又或者，跟我有什麼關係。」

「......どいてくれ。」

矢生陸的眉眼終於有了些變化，像是平靜的海浪終於有些起伏，不算激烈，更像是厭煩。

「......」他看著面前的文者語氣冷得近乎像是不屑，白神仁秀盯著那雙眼試圖找出一些情緒波動——可偏偏那又太平靜，哪怕一點波紋都被吞進海面之中。

他瞬間就明白了。異能沒有問題，他魂魄的壓力累存正在因釋放而流逝，卻又因前者而攀升。他那些向來能讓人焦躁、憂鬱、難以自處的情緒，甚至自盡的能力——在此人面前幾乎不起作用。

這讓白神仁秀的呼吸微微亂了一瞬，他咬著牙，沒有表情的將異能更深地釋放出去。只是這次他不再僅瞄準情緒。

屬於一等星的游刃有餘將壓力化作呼吸中的濁氣、肺部的緊縮、指尖的顫動，一點一滴往對方體內壓下。

「......」他只是靜靜看著，他要那副驕傲的清高姿態在自己面前跪下。

「まるで負け犬じゃん。」

陽光還懸在天頂，卻像隔著玻璃一樣被切斷了溫度。

矢生陸站在原地，一股不尋常的壓力自腳底竄升，逐寸攀附著骨肉，像是帶刺的藤蔓，緩慢卻不容忽視。胸腔像被水灌滿一樣，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幾乎拉扯著氣管，他感覺到指尖微微發顫，四肢無力得像要跪下。那種類似———被強迫拉扯的反應，早在他意識之前，身體便做出了答覆。

這種無法解釋的非自然現象只有一種答案——異能。

感覺到雙膝因無力撞擊泥地，矢生陸懷中還抱著剛借出的書，可年輕的文者沒有鬆開，亦沒有後退，只是任由蒼白的額間落下冷汗，他的視線卻依舊穩定，只是挑起眉，隨後又抿著唇，嘴角勾起一個幾近譏諷的弧度——

冷靜、壓抑、極淡的不屑，被壓迫在地的人此刻卻像是上位者，嘲笑對方的低劣手段。

「......くだらないなぁ。」

他終於跪下了。

白神仁秀低頭看著他，原以為會見到痛苦、掙扎、或哪怕一絲慌亂。可沒有。那些他預想未來可以為自己爭一口氣的異能，卻沒有在對方臉上沾染任何一絲苦痛。那雙墨色的眼依然睜著，像是注視一場無聊的鬧劇，眼底沒有懼怕，沒有屈服，只有冷漠，甚至——譏諷。

他還記得那張臉，就像當年站在頒獎台上，面色淡然，卻輕而易舉將所有人踩在腳下的樣子。

不自量力，他想，他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憤怒是至胸腔點燃後灼燒魂魄的。他握緊拳頭，異能再度加重，像是猛地壓下的氣壓，撕開理智。他幾步上前，近乎狠勁地將青年踹倒在地，瘦弱的身軀隨著撞擊倒臥在地，白神仁秀蹲下，接著按住身下溫熱身軀，他的手臂抬起——第一拳砸在鎖骨邊緣，發出悶響。

第二拳落下時他咬著牙，拳頭死死握緊，打在肩膀與頸側之間的交界處，他窺見到圍巾下的傷口，嘴角像是愉悅又複雜的不斷抽搐。第三下帶著重心，他擊打臉側，文人的頭被震得偏向一邊，他卻絲毫不打算停手。

「......想蔑視我？你什麼都沒有。」

接著又一拳，白皙的肌膚多上一處處瘀血和傷處。

還不夠。他幾乎要咆嘯，不斷積累在內心中的憤怒在無人的邊角上演，他心想，這他媽的一點都不夠。

他只想讓那副無懼又清高的面容，在他手下徹底毀滅。

...

拳落下的節奏終於慢了些，白神仁秀的呼吸略顯紊亂，掌心泛著微顫，上頭似乎沾染了些許血液，但無所謂，反正不是他的。

情緒從極端的臨界拉扯回來——他的力道沒再加重，但也沒有刻意收斂，只是足夠讓人撐著走回去，卻也夠讓接下來的幾天夠他吃苦。

他起身，站直，最後低頭看向那個倒在地上的人。

幾乎透出血的白痴還在護著他的書，彷如若連筋骨都保不住，也還記得要護住那幾頁紙的樣子——而他討厭那樣的文學。

他深吸口氣，壓下想再補一腳的衝動。

「白神仁秀，還請大文豪記好了。」轉身前，他語氣似乎帶有些笑意：「——記不住的話，您身邊的人也會替您記住，對嗎？」

接著他不再看第二眼，頭也不回地離開，就像這一切，不過只是假日間一樁無聊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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