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著托盤穿行其間，制服後背已被廚房的熱氣浸透，像層黏膩的殼緊貼在皮膚上，彷彿要將每個人的表情都模糊成相似的浮躁。

餐廳經營的是一對老夫妻，手腳雖快，卻也耐不住今日客人來的多，餐點也送的遲些。
他嘆了口氣，才快步將那盤厚切豬排定食置於的桌面，欠身說道：「您好，您的餐點到了。」

「這是什麼？」客人瓮聲瓮氣的問，眼皮掀起一道縫隙，渾濁的瞳孔裡藏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空蟬的目光在餐盤上短暫停留。
炸物金黃的表皮正在失去溫度，凝結的油珠像是一串細小的琥珀。

「是您點的厚切豬排。」聲音停頓了一下，「若有疑問，我可以為您確認——」

「我問的是這個？」客人突然向前傾身，袖口蹭過醬料碟，「你耳朵長在哪裡？」

廚房排氣扇的嗡鳴突然變得清晰。

「點餐單上注明是厚切豬排。」

「——你現在是在教我認字？」客人的聲音突然拔高「你剛才那是什麼表情？看不起人？啊？」

他下意識皺了眉。

——這不是他第一次接待客人。
以前他也在鄉下熟人的溫泉旅館幫過忙。那裡的聲音比較熟，話也軟。帶著米酒和醃梅子的氣息。「小鳴啊——」老爺爺們會這樣叫他，遞過去的茶杯總是會被佈滿皺紋的手掌溫柔地接住。

此刻的聲音卻是另一種質地——尖銳的、粗礪的，像生鏽的鋸子來回拉扯著鼓膜。

他知道這座島上不免俗的也會有這種類型的學生，也知道這種類型的人通常也只是無事找事，隨意的朝他人吐一口惡唾來尋樂。

「請您冷靜，這裡是公共區域。」
「你不爽啊？」

手掌拍擊桌面的巨響讓醬油瓶跳了起來。鄰座的女孩下意識捂住國小部的孩子的耳朵。

他的睫毛顫了一下。
脊椎依然保持著筆直的線條，唯有指尖在托盤邊緣留下一道泛白的壓痕。

「——請您坐下。」

他沉下臉來，語氣比剛才還低，帶著更深一層的警告。沒有皺眉，也沒有表情。只是看著對方，眼神筆直，像是把怒意生硬的壓進了眼窩裡。

成民宇偶爾會去這家不太起眼的小餐廳，也許是店裡提供的泡菜帶給他屬於故鄉的熟悉感，也可能是因為這裡的學生套餐分量十足又價格便宜。

省去了翻閱菜單的時間，在入座時就直接點了一份招牌今日特餐，也許是因為假日的關係，店裡塞滿了客人。即使如此店員還是在片刻後迅速的送上了他點的餐點。

「真幸運，今天是炸魚排啊。」

炸的金黃的魚排份量十足，旁邊還擺著幾樣小菜和清爽解膩的沙拉。筷子夾上去時麵衣發出聽著就很酥脆的聲音，經過仔細的控油瀝乾讓魚排吃起來一點都不會膩。

但沒等他享受一會，剛剛才幫他送完餐的店員被旁邊一個奧客盯上，音量越來越大，直到不堪的辱罵響徹了整個餐廳。
位於噪音源附近讓他皺起了眉，手中的筷子停下了動作。看向了正不斷抱怨的客人以及站在一旁沉默的店員。

黑髮的店員看起來年紀不大，偶爾見過幾次，應該不是正式員工。即使被罵也面無表情，不像一般服務生此刻應該道歉優先安撫客人的SOP，男生直挺挺的站著，看著客人的眼神毫不退縮。

oO（哎呀，這是要吵起來的節奏嗎？）
眨了眨眼，還在考慮要不要躺這趟渾水。

那張臉始終沈默，似乎連一絲漣漪都不肯施捨。

鬧事的客人笑了一下，像是在試探，又像是想壓回主導權：「你什麼意思？剛才那樣擺臉給我看，現在還想命令我？」

笑意未達眼底便已凝固——因為年輕的服務生始終沉默。

他就那樣佇立著，彷彿無聲的沙漏開始計時。
餐盤上冷卻的炸豬排泛著油光，凝固的油脂表面模糊映出他緊繃的下頜。

整個餐廳的喧鬧聲突然遠去。
不是真的安靜，而是耳膜自主選擇了屏蔽。空蟬鳴此時只聽見自己壓抑的呼吸聲，以及指尖按壓塑膠托盤時發出的細微摩擦聲——

啪。

不是桌面，是他體內某根緊繃的線被扯了一下。

不痛，但勒得胸口發悶。

他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像羽毛：「如果您對餐點不滿意，我可以為您退餐或聯繫廚房。」

「我要你重複剛才那句話，說、清、楚。」對方咬字愈發尖銳，每個音節都像刀尖刮過磁磚。

他沒有照做。

只是不著痕跡地向左挪了半步，身形巧妙地將身後的小學生擋在陰影裡。動作乾脆，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請您坐下。」

這次的語調平整得像用尺劃出的直線，不帶情緒，卻暗藏鋒芒。平靜的面容好似蓋在沸油上的鍋蓋，表面波瀾不興，讓人不禁揣測底下的暗湧已達幾度滾燙。

椅腳陡然刮過地板，尖響撕裂空氣中的寧靜。

鬧事者迸出一聲冷笑，黏膩的嗓音如同菸蒂上的痰液：「擺譜啊小子？我不坐你能怎樣？動手？」

當那根蓄著黃垢的手指即將觸及制服肩線時，空蟬鳴終於抬眼。

沒有退縮，只是將脊椎挺得筆直，像根釘入地心的鋼釘。

那種冷靜不是因為他沒感覺，而是清楚——對付這種人，但凡退讓一次，就會一直被踩到泥裡。

「請移開您的手。」他沒有大聲，也沒有動作，只是雙目直視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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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名客人的手即將碰上店員肩膀之前，他出聲打破了這片沉默。

「這位小哥，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別動手動腳的。」
可能終究是衝動了，但看著小孩子被欺負也不是他的作風。
臉上帶著笑，接著他站起身走近了僵持不下的兩人，站在了比自己略矮一點的店員旁邊。
看了一眼來鬧事的人的領口，上面別著的是三顆星型徽章。
看起來異能跟脾氣都控制的不太好啊？成民宇挑起了一邊眉毛，差點將心裡的話講出口。

輕咳了一下，繼續跟人講起了道理。

「你看現在吃飯的人這麼多，全都看你在這大吵大鬧，不嫌丟臉嗎老兄？」

陌生的聲音打破空氣中的緊張。
空蟬鳴的視線偏了一下。

是個學生。二星。制服紐扣鬆散地繫著，領口隨意敞著，語氣里帶著玩笑般的輕快，一句話截斷了即將爆發的衝突，就這樣突兀地插入了這場已經繃到極限的對峙。

空蟬鳴的眉梢紋絲未動。
只是眼神落在那人身上，一瞬間像是在重新評估這場紛爭忽然多出來的變數。

——誰？

他本能地抗拒這種介入。特別是來自這種素不相識、看起來根本不是同路人的傢伙。

——要命的是，客人之間起衝突，風險比他單方面處理還高。

「你算老幾？」被打斷的鬧事者火氣更盛，聲調陡然拔高。

對方毫無懼色，嘴角仍掛著笑，彷彿眼前劍拔弩張的場面根本不值一提。
——不熟。語氣吊兒郎當，表情不緊張，站姿也不是會打算退讓的人。可能會動手？但攻擊性不是針對我。

空蟬鳴在那幾秒裡迅速判斷了這個人是不是會把事情鬧更大。

然後他得出結論
「不是來砸場子的，但會讓局面變得更複雜。」

他討厭這種情況。

不請自來。多此一舉。增加風險。

所以當對方再多說一句話時，他壓著聲音低低地開口
「沒叫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