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了、逃不了…！

那頂頭髮比平時還雜亂，那張臉到底還能見誰？
你該回房間關好，避免丟人。

ーー那麼這時候不該直直回到自己房間嗎？

眼前的明顯不是你的房門。

二上寿的頭是疼得要裂開了，他在找止痛藥，而他房間是不可能會有。
所以這感覺像身體不舒服會想到保健室一樣？就算這對他來說仍然是個非常不熟悉的動作。

他抑制住顫抖，舉起手敲了敲那塊門板。這行為彷彿刻在腦袋似，節奏或力道都是那樣。

叩叩—

時間鄰近第二學期的期末考，正在複習學科與解題時聽見熟悉的敲門聲。

他起身，一如往常的查看門外訪客，將門打開。

雖然是預想中的客人，但氣氛與平常相差甚遠，他瞄了一眼房內，又看了看對方。

很明顯的，眼前的難題似乎比桌上的優先⋯

⋯ 「要進來嗎？」

的確是有期待著什麼，但對一切的質疑又一次要把大腦淹沒。

隨著開門聲，二上後退幾步，騰出一些空間讓大腦能夠計算一下，這天剩餘的卡路里究竟夠不夠支持他下一步需要的運動量…

要進來嗎？
蓋過腦袋中的雜音的是這幾個讓人意外的音節。

不過二上還不敢和聲音的主人對視，試著把視線藏在瀏海下，盯著那雙眼以外的任何地方。

「打擾了…。」

那之後還沒有跟任何人對話，都不知道自己現在講話這麼沒力氣。

⋯ 「你先進去吧。」

來者是客，他往側邊站，讓對方先進到屋內，之後把門關上。

回到那個矮桌後，把書本、文具收到其他地方，像平常一樣招呼對方坐到他引以為傲的舒適寶座上。

他不確定這時候該說些什麼，只是觀察著對方的動作。

脫下運動鞋之後也才注意到腳好痛。

進入房內，房間大致上和前次拜訪時一樣、入室流程也一樣、貴一也和平常一樣，唯一不一樣的只有二上寿。

也正合他的意。他沒什麼客氣的倒在那張舒適寶座上，期待這能夠緩解他現在身上的各種毛病，看來二上寿是對保健室有些誤解的。
他就這樣靠著寶座，垂著眼簾，靜靜的看著空空的矮桌。

……

寧靜維持了一段時間，讓二上得以做好心理準備。
「學長的觀點總是很有趣。」
「我看起來怎麼樣…？」

不去想那麼多的話，就是個陷在懶骨頭的人。

在二上靜靜靠著的時候，貴一只是撐著臉看著。

我看起來怎麼樣⋯？

⋯

「偶爾，你也會有這麼安靜的時候，不過今天似乎比以往更安靜一點。」

「想繼續說下去。」
跟貴一的談話常常讓二上有這種感覺。

但接下來想說的，他不覺得這能說，這些甚至都不曾與那些與自己親近無比的人們提起，因為他害怕那份信任會…這說的太好聽了，

二上寿是害怕自己的形象會被破壞。

「一等星是最閃耀的一顆星。」
什麼都做到最好，完美的好孩子。
這樣的孩子不會讓人擔心，不會給人添麻煩。
他和大家做過約定，說會盡全力。

這是他建立起的形象，
被破壞之後，別人會怎麼看他？
這之後會有什麼？

二上寿認為只會有失望。

……做了個深呼吸，臉上扯出苦笑。他往後縮得更深，要被懶骨頭吃掉了。

這真的有些太過安靜，他想。

「那學長會怎麼解釋丟臉？」

「之前也說過覺得丟臉的事情⋯」玩地下城桌遊的時候。

「嗯⋯」

「如果我覺得丟臉，我會希望沒有人知道，可能是因為那件事情讓我感覺醜態百出⋯例如我覺得會被熊舔，代表我不夠謹慎或笨拙？」

「畢竟我認為那是學校設計的橋段，我那樣簡直是直接踩中陷阱，雖然你說那件事其實很恐怖。」

「只是還是會有想分享的時候⋯」

「雖然確實覺得丟臉，但又好像滿好笑的，或是希望說出來之後，其實其他人覺得那根本不丟臉。」

「我的確不覺得學長那件事丟臉…」
「我沒有覺得學長不夠謹慎或是笨拙。」

二上側著頭，又想了一下。他認為學長這麼說像是在要求自己必須更加謹慎一樣…二上一直不希望看到身邊的人這樣要求自己，因為二上寿才應該要……

他把臉上的乾笑收回，又接著吸了口氣。

……

「我說我嚇到就會僵住…」
「一部分是我在試圖了解情況，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想阻止自己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不要驚慌…但看起來每次都還是蠻讓人困擾的。」

「…我那時候好像也沒說我的確還是會迷路，就算我已經很確定路線了，我還是…」
「…有點希望爸爸媽媽可以直接來接我，但我當然知道他們沒辦法這樣，我也不想讓他們花太多心力在這件事上面…」
「帶著紗奈回家時我也都好怕，好怕紗奈跟著我只會迷路。」

「我這麼不可靠真的可以嗎…？」
「我不能一直當一個被照顧的小孩。」
「我跟他們說好了…。」
嘴好像闔不上一樣，處處要求自己真的好累。

二上終於開口說話，貴一微笑著聆聽二上訴說的一切，早在剛才，貴一似乎都一直微笑著。

不是因為貴一認為現況很有趣，只是因為二上這樣的行為讓他感覺到被信任。

「我覺得⋯」

「大家是互相照顧的。」

聽起來，二上總是在勉強自己。

「以我的角度來說，我覺得你很可靠，我很信任你。」

「不是因為你完美無瑕，而是因為你總是全力以赴。」

「雖然年紀與能力沒有正相關，但我看著你才中等部就已經晉升為一等星，實在感到非常敬佩，即便有天賦，沒有相當程度的自律或努力，也難以通過星等評鑑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與不擅長的事情，會不安、會有想要的事物也很正常⋯」

「雖然我無法代表其他人⋯但我覺得被照顧也不會怎麼樣，更甚至我覺得你也很會照顧人。」

「抱歉，我不確定這麼說會不會有點失禮⋯？」

這段話是那麼的正確，二上認為自己就應該這樣被誇獎。

畢竟學長也是努力過，才成為一等星的吧…？

腦中這麼想著，二上寿眼裡的現實卻還是否定著自己的努力，這份努力跟那人相比根本是微不足道，他得更加努力。畢竟都是人，這份異於常人的能力為他帶來的身份不會是他偷懶的藉口…

「嗯，我很努力了…我非常的努力…。」
「努力的感覺頭都要裂了…。」

但他想把這些話說出來了。

他停頓了一下，想要確認貴一現在的表情，撐起原本窩在懶骨頭的身子，靠在矮桌前
……還是沒辦法把頭抬起來。

「……我為大家看我的眼神不安，我想要把事情都做好…我必須把每件事都做好。」
「我明明一直想要大家看著我，現在卻害怕著大家看我的眼神。」
「因為我沒有辦法每一件事都做好。」
「但我的確盡了全力。」
跟學長說的一樣。

「有盡全力的話就很好了，因為我相信你是希望事情能夠往好的方向發展的人。」

「現在還害怕的話，不用勉強自己也沒關係。」

難怪二上從剛才開始就沒有看著自己。

「也許過一陣子，當你由衷認為自己做的夠好了的時候，你就能自然面對大家的眼神。」

「這好像有點太自以為是的感想了⋯」這句話變得小聲。

「總之，我知道，我知道你非常的努力。」

學長應該一直在看著我吧，從進門開始就。
……

他很想再說點什麼，但喉嚨裡感覺又卡了些東西。
二上的確分不清眼眶的溫熱是異能正在運作還是淚腺開始反應，但他感覺得出臉上的血液開始往上湧，鼻酸又是更有力的提醒著，他好像要哭了。

……還不想哭出來給人看！

這已經不是出於「不想讓人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那種想法了。
他今天的狀態已經夠糟了，甚至在剛才的對談中還產生出「再糟也沒差了吧」的頹喪感覺。
只是，二上寿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哭臉，會哭成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這點剩餘的尊嚴還是得守護的，他會想解釋這會打破他這輩子還沒哭過的成就。

「學長、」
「手能不能借一下？」

他深吸口氣後詢問。

？

「能。」

雖然不知道要借什麼，但貴一伸出手。

二上用雙手握住那隻手，他把頭輕輕靠在上面，用意是遮掩自己的表情。
「借躲一下就好，我只是整理一下，馬上就好！」
二上此刻的心境是這樣。

吸氣ーー吐氣……吸氣ーー吐氣……

重覆著這個節奏，感覺心臟終於緩下來了。

……仔細想想，手裡的這個溫度才是現實吧。

… 「之後有機會的話，想讓學長看我寫的那堆講義後再誇我一次」房間書桌上那堆二上自主學習的功課，數量有點龐大，但他想被誇了。

「說起來…學期末……給學長添麻煩了…」
又垂頭了……。

「下次也可以一起讀書。」不要像太郎一樣跑去看漫畫。

「我沒有覺得麻煩，倒是你肚子餓了嗎？」

「要去吃豬排飯嗎？」之前說好的。

「老實說，我餓扁了…難不成我的溫度暴露了？」他才把手放開，本來是想確認一下掌心上的溫度，不過現在看好像也不準。
「豬排飯的話，我得回房間拿張券了。」
「但等等…我想再躺一下……」說完，他看著挺沒出息的倒回懶骨頭。

「你好了再跟我說。」

貴一其實感到很欣慰，以往自己也是被年長的室友照顧，所以面對這些時刻他都會有點影像重疊。

對於二上實際的煩惱，貴一並沒有過問，他依舊還不確定可以關心的距離到哪裡，畢竟他是個非常講究舒適的人。

不過，即使又有什麼煩惱了，只要二上想說的時候，自然也會說出口吧。

「嗯。」

…這段對談也不會讓二上這些年累積下來的煩惱立刻消散，二上實際上求的也不是這個，他並沒有打算把自己的所有難題都丟給貴一。
在大腦深處，他期待的只是一個人能給他一個舒適的空間…讓他能夠慢慢理清，讓他能夠稍微放開自己，讓他能夠稍微喘口氣。
不過舒適，他最初沒那麼明確地想到，是在躺上懶骨頭的瞬間才想到。

現在就讓他再想一下之後該怎麼辦，他待會只想沉浸在豬排飯的香氣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