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
Επιμηθέας▸
Επιμηθέας▸
Malo accepto stultus sapit.
滋——滋——
手機震動。
滋——滋——
手機責無旁貸的震動。
滋——滋——
沒有間斷的低頻響聲在昏暗的房間裡持續了數十秒，床鋪上那團裹得嚴實的棉被才終於有了動靜。一隻手從被團中有氣無力的游出，摸索許久才抓起了床頭櫃上的手機。
那支手蜉蝣般的潛回被團裡，順著肌肉記憶虛按下接通的按鈕，惡狠狠的電子音便在黑暗中迴盪起來：「你要是不想遺憾終生，就現在給我到診所這邊來。」
語畢，通話的另一端就掛斷了電話。手機的主人在無聲中一動也不動，許久後才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他看向手機螢幕，刺眼的螢光點亮被團中的藍色雙眼；十數封大學課堂相關的未讀郵件、數十則大學同學的問候訊息，以及來自鍾醫生的未接電話共六通。
剛才那是第七通。
藍色的雙眼因強光帶來的不適感而用力閉上，渾沌的色塊在眼皮上綻放又枯萎，來自太陽穴的嗡鳴聲像飛蠅在大腦上攀爬。然後手機從掌中滑落，被床墊溫柔的拖住與吞沒，癱軟許久的雙手終於找出些許力氣般的按住床面，將被團和一身的重量撐起，棉被從身上剝離的觸感如屍塊和濃血流淌。
嘎吱，蜷縮在被中多日的腳掌踩上地板，硬冷的觸感反饋間，血流和重心緩緩往足尖漫去。幾乎像是樹懶在動作一般的慢，一隻腳、兩隻腳，一步、兩步，幾縷穿過窗戶的陽光裡有飛塵飄盪，長著頭顱、四肢、二十指的肉塊終於從床鋪移動到盥洗室中。
空洞的眼順著抬起的頭顱望進梳妝鏡中，雷姆毫無感覺的看著反射面上的身影，並理解了擋在眼前的瀏海有什麼不同。
變成白色的了。他的頭髮。
那一天之後的事情，雷姆沒有任何印象。不知道是認知汙染的影響，還是鍾醫生直接打昏了他，在路希送別仁的那一幕陷入模糊後，他的下一段記憶便從撒爾維亞教會宿舍的天花板開始。
他一個人關在房裡好幾天，教會的人除了按時送餐與打掃外並不打擾他。大部分時候他只是窩在床上，感受被團如荊棘環繞，感受寂靜如眾生譴責，直到被飢餓折磨到不得不順應本能取用一些食物。
嘎唧，梳妝鏡下的水龍頭被扭開，清澈的水自出水口涓涓流出。雷姆將臉砸進雙手圈出的水灣，冰水如圖釘紮進皮膚與意識，一下、兩下，捧起又潑出，直到指腹都發皺了，浸濕的髮絲黏在臉頰上，他才關上了水。
雷姆的視線循著洗手台的每個角落尋找擦臉毛巾，視覺接收情報與大腦理解的速度有著巨大延遲，像是停擺許久的齒輪在嘗試重新運作，卻因乾澀與生鏽而卡頓並發出震天巨響。
刺癢。毛巾纖維的觸感。雷姆並不覺得自己真的想通了什麼，他或許只是無心聽隨著那之後得到的第一句明確指示。至少聽從這句話不會再鑄下更多錯誤，鍾醫生是怎麼說的？遺憾嗎？
雷姆放下毛巾，走出盥洗室，經過一團亂的床鋪，推開房門。不，沒有。那個時候、那個地方，感到遺憾的明明一個人都沒有啊。光貫穿了眼。
好冷。好亮。
這是雷姆第一次進到手術室，不同於往常去慣的診間，這裡的顏色很冷，氣溫也是。從會診區帶他過來的不是鍾醫生，是隸屬教會的其他醫護人員。他被要求換上藍綠色的醫護服，並進行了簡單的全身消毒。
手術室內一片鐵灰色的冷空氣中，一具光裸的遺體平放在空間中央的平台上，只有頭部與胯部被白布遮掩。遺體腹部有一道刺穿性的刀傷，裂口完整沒有血液外流，在呈灰白色的皮膚上清晰可見，邊緣微微向內凹陷的弧度顯出肌肉不自然的僵硬。
佇於平台邊，同樣穿著醫護服的那道身影看起來像是路希。他背對著雷姆，雷姆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從他頭顱低垂的弧度判斷，他的視線應該落在遺體被白布蓋住的臉上。
鍾醫生很快從另一道門走入手術室，他的裝束比雷姆或路希都更完善一些，黑色的長髮被頭套完全盤起，大半張臉由口罩遮住，只留一雙楓色眸子在強光燈照下燃燒。他看了雷姆一眼，隨後伸手從擱著許多工具的另一個平台上拿起一把手術刀，走到手術檯邊。
「路瑟雷希。」鍾醫生將手術刀的刀柄轉向路希，「你來下第一刀。」
雷姆恍然。他看見路希沉默著接下刀具，手術室的燈光在刀鋒上反射閃爍，那個瞬間他終於有了平台上那具遺體到底是誰的實感。
手術室裡非常安靜，或者太過安靜了，路希的每一個動作聽起來都很鮮明。他一手扶著遺體的肩膀，一手將手術刀抵上遺體的胸口；握著手術刀的那支手沒有顫抖，卻只是兀自對著刀柄用力，遲遲沒有動作。
一股強烈的荒謬感湧上雷姆的咽喉，他究竟在看著些什麼？一個父親在切開他的孩子的胸膛嗎？為什麼要做那麼過分的事，然而他的惶恐還來不及化為行動，鍾醫生的手便覆住了路希的，引導那把手術刀的刀尖沒入遺體胸口。
雷姆猛地摀住了耳朵。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明明就不是人的聽覺可以辨別的音量，但他清楚聽見了，刀刃與肉膚摩擦的聲響。失去活性的軀體沒有鮮血湧出，早就死去的生命不會再死一次，但是那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他的朋友。
雷姆奪門而出，強光燈轟然響徹的嗡鳴從眼眶鑽進腦海，把他的淚液與腦漿煮沸。那具遺體的胸腔會被剖開，心臟與肺被掏出，鋸子拿來砍斷關節，頭殼到指骨都不會逃過被取出的命運，最後那裡不會有他的朋友，只有一團爛肉與人皮，還有世人高歌神蹟的聖物。
但是他沒有資格控訴，他就是兇手與信徒。他明明該知道的，不知何時掛回他手腕上的指骨手鍊是鍾醫生親手從他女兒的指肉中取出的，那一天他在鍾欣的葬禮上看見的棺材是空的。
雷姆無所適從的一路跑出了撒爾維亞教會附屬的醫護院區，外頭陽光一派明媚，晴朗溫暖的彷彿手術室內的寒氣是虛幻。他靠著大門外牆瑟縮在地，暗望玄關的陰影能接納他的無措。
「雷姆。」
不知道過了多久。清澈的呼喚聲從頭頂灑下，雷姆茫然的抬起埋在腿間的臉，便見到了金髮青眼的中年男性。路希已經換下了醫護服，身上穿著襯衫，西裝外套掛在手上。
「解剖的事情我不擅長，留在裡頭也只是礙事，所以文森特把我趕出來了。」路希笑的一臉溫婉，方才雷姆在手術室裡見到的沉重背影像是假的。他對路希這張笑臉非常熟悉，從第一次認識摯友的養父時便受到這份溫柔的餽贈，但如今這只像是一種拷問。
「禔恩先生、我……」雷姆巍巍顫顫的起身，伸出手想捉住什麼，卻又不敢碰觸路希，「我很抱歉……我……仁……」
他語無倫次，嘗試在自己汙濁的喉間挖掘合適的詞彙，卻無論如何組織言語都像藉口。他下意識又想去摀耳，想從漫天的質問中逃走，卻被路希先一步托住了手。
「雷姆，謝謝你。」比他粗糙些許的手掌溫暖而堅實，路希湖水般的雙眼像晨曦，照亮了失去星辰的夜潭，「對於你成全並見證了他的最後這件事，我很感謝。」
雷姆瞪大雙眼，他不理解為何自己得到的是這樣的對待。這已經超過了原諒，更接近釋然與滿足。
他看著路希從西裝外套的口袋中取出一枚錄音帶，放到了他手裡。即使不必言明，雷姆也理解了。仁在他們最後對面時，明明知曉他聽得見卻一句話都沒對他說，因為他早就將所有想說的都記錄下來了。
「我的孩子在他短暫而有限的生命裡，有你做他的朋友，真的太好了。」雷姆聽見路希的話，又濕了眼眶。
我胸中燃燒的這份痛苦與愧疚，符合了你的期待嗎？仁。
雷姆。你在聽這捲錄音帶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在了。
雖然不太確定最後到底會是什麼樣子，但無論如何，對你來說都不會是太好的結局，所以先讓我說句抱歉吧。對不起。
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才好？啊，就從禔恩(Tion)開始吧。你大概就沒記起來，但我跟你說過的，我家真正在做的生意是雇傭武裝兵力，諾依特(Noit)是世界最強大的私人軍事組織之一。
你還記得活體拍賣會上的事吧？就是那樣，禔恩家在聖骸倡議之所以無人敢動，是因為他們在半個世紀前，作為創始家族之一，便是裡頭的武裝力量擔當。名為諾依特的這把利刃，既是為利所驅的矛，亦是肅清內敵的鐮刀。
我對諾依特的事業沒那麼感興趣，路希就也沒讓我涉獵太多。但我還是禔恩家的法定繼承人，所以基於人身安全，我從諾依特的人員那裡學過一些軍用防身術，雖然因為後來體力越來越差，也沒什麼用上的機會……
這些都不是很重要。
我到新星教堂去的前因後果應該已經有人告訴你了。那東西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你，我或夕璀，甚至托佩茲，都只是它得到你的視界的道具而已……不過無所謂。不管是目的、手段、或者原因，這些對我來說都無可容忍。行惡者便應受更龐大的惡所懲，我就是那麼想的。
那麼，最適合那些不可名狀的東西的罰是什麼？被我的血與骨折磨，那就是答案。所以我向拉文德要了托佩茲的眼睛，並和維絲緹莉亞學習恐水人將那些東西強引至身上的方法。
萃(Trey)替我做了眼睛移植手術，他是我的伯父，路希的孿生兄弟。他在諾依特中領導生技與醫療部門，利用聖骸倡議的資源，長年進行戴環者和恐水人相關的研究。他實證了恐水人的眼睛與他們易於吸引那些東西有關……眼睛是一種鏡子，恐水人特殊的虹膜與玻璃體異構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如此一來，我便能靠著托佩茲的眼睛將你身上的汙染源牽引過來，把它關在我體內，讓它品嘗托佩茲曾感受過的絕望和無助……
……你真的是個笨蛋，雷姆。
要是你不那麼愛逞英雄，就放我在新星教堂的地下室裡自生自滅，我現在可能會更甘願的躺在病床上安享英年，像鍾醫生說的那樣。但是，對，因為你就是那個只因名字很像就來和我交朋友的笨蛋，所以我有機會親手為我的生命畫下最轟烈的句號，為我生而為戴環者的不幸做出最徹底的翻盤。
……哈哈。
抱歉啊，雷姆。我真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的朋友。
那天和我待在一起的你，是被我拉進這個地獄的。
エミール/犠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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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o accepto stultus sapit: 笨蛋經歷麻煩變得聰明。
不是很知道自己在寫什麼但把想寫的東西寫了 
從開頭的好幾通電話不接，根本只是維持基本的生理需求，其他時間都在煎熬跟痛苦... ...連還是親眼看到遺體... ...就算遺體有蓋住臉根本也無法緩住那個思緒............ 
已經無法用平靜的心情跟言語表達看這幾段了，雷姆中完全寫入心坎！！！意境傳達的太棒 
(我好難用文字表達我看到的心得，我想永遠只有雷姆可以待在這個境界內了(?
但不得不覺得仁的手法.........太讚了
，好喜愛他做為人類，做為戴環者，能給不可名狀最痛苦的罰XDDDD就有種嘿嘿我們還是贏在最後一刻的心情(欸)各種與恐水人的器官結合手法(?)也是一個巧妙！！實在太會了仁 
已經無法用平靜的心情跟言語表達看這幾段了，雷姆中完全寫入心坎！！！意境傳達的太棒 (我好難用文字表達我看到的心得，我想永遠只有雷姆可以待在這個境界內了(?但不得不覺得仁的手法.........太讚了
，好喜愛他做為人類，做為戴環者，能給不可名狀最痛苦的罰XDDDD就有種嘿嘿我們還是贏在最後一刻的心情(欸)各種與恐水人的器官結合手法(?)也是一個巧妙！！實在太會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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