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斜照而下的日光將腳底下的影子拉長、偏轉。在轉角處拐彎,腳尖踏在階梯上,迅速並輕盈,避免讓任何人注意到踏步聲。Calder不希望自己再被學生會的委員找上,只為了幫他們檢查錯漏百出的財務報表。說到底——他從來都不是學生會的人。
下次絕對不會再輕易答應幫忙了,他想,付出的人情還沒得到回報,那些人可得慶幸他沒考慮計算利息。
樂器練習室的門牌出現在眼前,Calder隨機挑了間應該是空著的教室,便推開門躲了進去。反手關上門的一瞬間,他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抬起眼來,他就與某雙深藍對視。對方身上的領帶顏色顯示了高年級的身分,Calder原本想馬上道歉並離開,然而仔細一瞧那頭金髮——
「是Miller嗎……?」Calder稍微彎下身來,看著不知為何坐在地板上,手裡還捧著不少書籍的學長。
「啊、嗯——是我。」金髮少年的反應慢了半拍,深藍色的瞳眸閃爍,迅速在角落、門把、鋼琴上來回,就是沒有看向他。
Calder沒能想出對方蹲踞在這裡的原因,也思忖不出一個適合的問法。但至少,對方也跟自己一樣,沒有打算要以本來的用途使用這間琴房。散落在地板上的紙張是文學課的閱讀心得稿紙,學長大抵只是借用了這個空間完成自己的課業。
「……請問你會介意我待在這裡嗎?」Calder問道,而如他所想,金髮少年搖著頭,甚至整理起自己的紙筆,想要讓出空間給他。
見狀、他坐上琴椅,示意自己只需要這個位置就好。「我只是……想躲一些人,不用在意我,我不會打擾你的。」思來想去,Calder還是決定告訴對方自己來到這裡的用意。
「沒關係,」少年再次搖頭,抿起的嘴唇最終微啟。「……是在躲誰?有人……對你不好嗎?」
Calder眨著眼,看來學長將事情想得太嚴重了。他否認了猜想,說明只是想躲開那些要把工作塞給他的學生會委員。那雙眼眸有一瞬的安心,Calder沒想過對方會憂慮自己是否遭遇霸凌。明明他們稱不上熟識,說過的話甚至一雙手就數的出來。
Dwight Miller——一個若只看外表,會猜測他是學校中心人物的類型。然而他卻像是刻意掩蓋這點,穿著舊時的毛衣外套,用粗重的黑框眼鏡擋住眼眸,迴避與旁人的視線接觸,彎僂著背脊,想盡辦法不讓自己被注意到似的。
照理來說,Calder也根本沒有理由會注意到對方。只不過是他們剛好同在西洋棋社,即便——Miller似乎並不是很擅長。活動時間裡,他通常會翻著棋譜,一邊緩慢的移動那些黑白棋。是偶爾在指導老師的要求下分配到同一組進行練習,Calder有時會開口提醒對方哪些移步是錯的,那就是他們平常的交流。
就像現在,Miller在得到回應後點了下頭,便轉回自己的書頁裡。比起有什麼交流,顯然更享受擁有自己的空間,Calder也是如此。因此過了半晌,他就將視線轉回面前的鋼琴。
說起來、在升上中學前,他學過一陣子,記得是父親想讓自己培養一點閱讀以外的興趣。
後來為什麼不繼續學了呢?Calder想不起來,只知道某個時間點後他就沒有主動碰過家裡那台鋼琴了。
掀開琴蓋,輕點起黑白鍵,聲音聽起來沒跑調。肢體還記著該怎麼彈奏,第五個音符響起後,Calder猛地想起自己不久前才說過不會打擾Miller,他偏過頭、小心望向對方。金髮少年依舊垂首於文字之中,注意到視線後才緩緩抬起頭來。
「——喔、沒關係,你想彈琴的話,就彈吧。」理解到Calder視線的含意,Miller的嘴角淺淺勾起。「我不介意你彈的,我也喜歡聽人彈。」
Calder輕哼著當作回應,這是Miller第一次主動分享關於自己的事。那麼不彈下去好像也說不過去了。重新調整姿勢,他將雙手擺上琴鍵,腳尖懸於踏板上方。節奏比原曲再放慢了一些,彷彿是讓每個音符都填滿空間角落一般。
逐漸落下的斜陽溜到他的眼尾,在琴聲的間隙之間是筆尖摩擦在紙面上的沙沙聲響,即便無法看見,Miller大抵是正享受著此刻的氛圍。不需要話語,不需要視線交會,知道身邊還有他人的存在就好。
直到學校的鐘聲響起提醒著教學樓到了上鎖時刻,他們才收拾整理離開琴房,在側門口分開時說了聲下次見。
或許,等到周三的社團課上,再問問Miller用作閱讀心得報告的書是什麼好了,他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