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嘶——

金屬被抵礪劃破的尖銳叫吼，在男子宿舍的走道上連綿不斷地迴盪着。

一發緊接一發，似是規律轉動的時鐘，在夜空下持續地撥動着尖銳的曲弦。

嘶——

嘶……

最終，突几的尖聲樂曲嘎然而止，
完全消散隱沒於幽暗的走道上。

「嘿哈……這下子計劃一定能成功的。」

走道盡頭的那扇門內，響起了一道男子的喃喃自語。聲線的末端略帶笑意，然而其底下卻是彌漫着不祥的惡質。

「吶……是你逼我的啊。」

「……這可怪不得我呢。」

「吹雪，原來你在這裡啊！我找你找好久了呢……今天怎麼不在社團教室？」

踏着隨性的步伐從走道邁進出入無數次的宿舍房內，在雙眸把房內掃視一遍後捕獵到那道白髮身影瞬間，便掛起了素常示人的爽朗笑容朝之搭話。

而身影的主人——赤城吹雪，正筆直坐在書桌前，埋首於堆疊整齊的課本和參考書山中，在筆記本上沙沙地進行着例行抄寫筆錄。

聞見身後傳來的呼喚，他稍為停下了手中的書寫，頭顱微微側轉，卻沒完全回望過來。

「最近沒部活動，我已經在社團的群組發過公告了。」

他幽幽地表示。話語剛落，手握的筆又再度執行方才止住的作業。

「有什麼事？」

「平常的你就算沒部活動還是會在待在社團教室嘛，你不是挺喜歡在那裡閒晃的嗎？」

像往常一般輕佻地回話，脫下了皮鞋踢向玄關的鞋架前，理好褲管後便徐徐地靠近眼前的人。

「怎麼一個人待宿舍啊，這時間你也該去食堂吃個晚餐了吧？」

「我的日程沒必要跟你交代。」

擱下回話，字裡行間都像攜同冰水般直澆對方身上。

「沒事要說，就滾回你的床去。」

「嘿……說的也是呢。」

一派輕鬆的語調開始悄悄消逝，嘴角勾勒起的弧形漸趨平緩。

「吹雪你是有自己的行動自由，說起來啊……」

伸手抓到椅子的背墊上，彎下了身來把嘴唇貼近吹雪的耳珠，吐息般對着耳朵放輕聲調呢喃。

「確實以後也沒有要交代的必要呢，正好也省了我些時間……」

還不等對方有回應的機會便發勁推轉，強行把椅子連同上方的人撥到正面朝着自己，接着把手掌壓上了吹雪胳臂旁的書桌邊緣。

「我來找你也不為何，理由很簡單……」

「那就是啊——」

伴隨着不緩不急的語調，修長的食指温柔地戳進了那鎖骨中心，原地劃了一圈後沿着下陷的皮膚上滑，劃過跳動的喉結、急速躍動的脈搏、最後勾勒住蒼白無血色的下巴。

「我果然還是不該留你個活口吶。」

話語剛畢，輕撫着下巴的虎口倏然直插進肺喉間，五指施加起全身的勁力抓掐進脖子內的呼吸道。

「……你發什麼瘋？」

馬上抓住唐突掐頸的那隻手，吹雪咬緊牙關，狠狠瞪著來者。赤色的雙目蘊涵著不解、還有更多的惱怒。

「嘿哈哈哈！我可沒有瘋！瘋的是之前的我才對，讓你存活下去不就是讓我被告發嗎？」

戲謔般的笑臉貼近那被自己鎖在原地的臉龐。

「在這裡殺了你，還能說是異能失控錯手殺人，這樣子誰都不能拿我怎樣啊！我怎麼放棄了這種大好機會。」

「你這傢伙煩夠了我沒有。」

早已不勝其擾，幾近嘶吼的低沉聲線從齒縫溜出。他立時提膝擊向對方腹部，再一蹬踢離。動作行雲流水，彷彿做過千百次同樣的動作——他的確是。

「哈哈哈哈哈！放心不會再煩你很久，因為你馬上就要死在這裡了！」

仰天狂笑後扳開了手，驅動起掌心的熱能，又再度挨近對準吹雪的胸膛、那當初由自己所捅出的弱點處襲去。

吹雪見狀亦快速往旁邊挪動，先讓其撲空，其後扯住了對方右肩，反手一個轉身使出過肩摔將人擱倒在地。

「閉嘴，別再糾纏我。」

揪起躺倒在地卻仍失笑的詭異傢伙，他警告般低吟。

天知道這神經病是被鬼附身還是怎樣，吹雪根本無暇去詳細思考。腦袋早已被鮮血淋漓的瑣碎片段塞滿，以致他大意到忽略了佑司身上極度強烈的違和感。

手一鬆，佑司才剛摔回地面就被吹雪重擊其腹部，拳頭如子彈準確落於橫隔膜處。這一拳就足以讓對方半分鐘無法呼吸。

吹雪瞇著眼俯瞰，就像他曾如此俯瞰過數之不盡的手下敗將——每一個，最後都成了灌溉他異能的養份。

「咕唔……」

經驗者的拳頭......果真不同凡響吶。

吃痛地摀住了肚腹捲縮成團，一時之間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過了片刻後，他才把手按在地面上，連連顫抖地把身軀給撐起來，半跪在地抬起頭，直勾勾地仰望着那冷漠的臉容。

「嘿……有好點了嗎？」

「……你什麼意思？」

雙眸裡的警戒仍未鬆懈，然而增添了一絲困惑。

「有不爽的話……就殺了我啊？」

伸手摸到褲管上，在末端抽出一根顯然有被刻意削尖的鐵管緊握於掌心，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詢問起對方。

鐵管的尖端往地面輕敲了數回，勾起了嘴角的容顏抺上剛才的戲謔，再嘲諷似地輕輕把話逐字唸出。

「怎麼了？」

「賜死人，不是你的專長嗎？」

有心抑或無意，忽爾不再重要。

那句刺耳的話成了壓垮駱駝最後一根稻草，化作星星之火，瞬間點燃與炸藥相連的導火索。

很諷刺吧？赤城吹雪。

苦苦追溯的十數年歲月，心焦到恨不得一夜憶起所有往事，居然沒有絲毫幸福值得仔細回味。

那不過是某名懵懂少年被長期禁錮於暗室的荒唐故事。豢養者們向來嚮往最酷炫的異能，於是他們逼使少年磨礪刀刃，日夜屠殺無辜人士、塗炭生靈。幻想著終有一天，將其培育成最優秀的異能者殺人鬼。

像部過分賣弄血腥情節的破爛B級電影，噁心、可笑、神憎鬼厭。

那可是你的專長ーー你畢生所悟，不過如此。

恍惚間，嘣的一聲，少年的理智線斷得徹底。

白刃出鞘只需一瞬。

眨眼間，腥風隨刀光肆意噴濺，於狹小房間連環綻放朵朵緋色血花，映入吹雪雙瞳卻也渾然不覺。它們兩者色澤同出一轍，註定生來就該如影隨形。

時間彷彿倒流，回到那陰冷死寂的地下暗室。

遍地橫屍彰顯著功績，雪髮幼童手握骨刃姿勢老練，沉默著凝視，卻兩目空洞ーー他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麼。

喋喋不休的輕浮少年早已閉嘴。這是吹雪渴望的嗎？

左側胸腔隱約傳來悶痛，隨心跳愈發加重，像拳頭迫切敲擊著他的胸廓。

但這一次，痛並不來自於傷口。

最近數週以來，佑司注意到吹雪身上似乎環繞着一股異常。

再也沒有看到那把等同本尊身份、由肋骨化身而成的佩刀與其相伴，只見他隻身一人在校舍內進出行動。

縱使他話語素來就不多，近來卻是反常地徹底陷入緘默。上前詢問他源由，亦只能收獲無視和轉身離去，還夾帶着皺起了眉頭的煩躁。

偶有對上視線的時候，赤紅瞳仁中的淡淡神采已消失殆盡，僅剩餘那深嵌在底層的空寂。

——就像那時一樣。

不帶任何神情，任憑腥紅的液體飛濺沾臉。
不管眼前的人為何，反覆刺殺，再砍殺。

猶如行屍的軀殼一般，每晝每夜執行着大人們下達的指令。

沒有任何，也不允許擁有，屬於「吹雪」這個人自身的片塊靈魂。

「……殺了我。」

獨自吞下所有情感強行扼殺，假裝自己能如常面對日常，那股深埋着的絕望和絲絲怒火，全都被包裹於簡短而淡然的三個字詞。

瘦削稚嫩的身軀轉身投來的空洞，至今依舊歷歷在目。

沒有靈魂就無法附予其人類的身份，極其量僅能稱作「機器」。

這本不應是，來到了星峰院以後的「赤城吹雪」所該擁有的表現。

不是吧……

這傢伙難道……
把那些糟心事全都記起來了嗎？

鮮血自胸膛上的破洞泊泊流出，直包覆住軟綿綿地倒卧於地、那名為「加藤佑司」的身軀。

「嘿......我的報應要來了嗎……」

真是的，吹雪你這一刀出手也太重了吧。

明明我還不想在這掛掉呢……

你知道嗎，以前每天下課後回家和你一起玩、一起吃甜點、還有一起睡，比起在外面其他人跟事都要有趣多了。

看着同齡的小孩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玩樂，自己卻每天只能被關在那種地獄裡，你應該也很痛苦和不甘心吧。

我也想像過如果能跟你一起上下課，參加社團，文化祭之類的，還有下課後在街上玩樂，那該多好啊。

沒想到獨個來到星峰院的我，居然還能實現到這個小小的願望……

尤其還是在我對你行刺後，早以為一切已結束了。

我因為一己的私慾而多次傷害你，對你做成很大困擾了吧？

今天的這個局面，大概是我該為罪孽贖還之時。

不能繼續和你一起玩和遊歷這個世界，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只要你今後能幸福的話，這個計劃也就有其執行的價值。

畢竟我還是想看到......

那個能打從心底展露笑容的吹雪呢。

「……現在這樣你才像個人嘛，吹雪。」

輕柔如羽般的聲線，最終連同主人的意識一同消逝。

一聲呼喚輕如鵝毛，但恰巧足以把意識喚回現實。

兇器失重著地，赤色雙目重新聚了焦。吹雪瞥見自己雙手沾滿刺眼腥紅，心頭一緊，急步往那氣若游絲之處查看，映入眼簾的畫面卻像個無聊笑話。

著魔的白色惡鬼發瘋似往佑司胸膛捅刀劈砍，刀刀避開了要害。

即使失了理智，潛意識卻也冥冥中扭轉刀尖軌跡，使其落點偏離重要器官幾公分，好讓唯一的摯友不致於死。

手法技倆與當初被對方貫穿軀體時毫無二致。

是的，赤城吹雪從來不願殺死加藤佑司。當初佑司利慾薰心一葉障目，吹雪同樣是自願承受對方的奪命攻勢，並以精湛的殺人技巧迴避自身要害被刺。

性情大相逕庭的兩名少年，無獨有偶地，懷揣著彆扭又荒謬的溫柔。

爾後，鬧劇落幕得撲朔迷離。

校園醫療中心裡，遭害者甫蘇醒就開始高聲叫嚷，堅稱室友僅是一時異能失控，並非蓄意傷人，鬧得沸沸揚揚。

懲處終究也臨到了加害者頭上。僅僅是因異能失控被降至二等星，與其深重罪孽毫不相稱。

曾遭血染的宿舍房間一如既往地吵鬧，就似事故從未發生。

然而兩名少年隱約有了無法言喻的轉變ーー彷彿心裡某塊碎裂之處被小心地修補、撫平傷痕。

縱然手法拙劣，卻是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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