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細小的哭聲,像是某個走失的孩子。埃利亞斯四處張望,霧和煙交疊著,他試著往前踏出步伐,焚燒後的土卻黏得像濕泥,總是在他踏下去的那瞬間軟塌。
他費力地抽出腳,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過去。
那聲音像是懂得他在追,總是提前幾秒離開。他停下來喘息,空氣裡是刺鼻的焦味與燒融的鐵鏽味。
他抬頭想辨認遠方,卻只看見天邊的雲被燒成一條一條的墨痕。
埃利亞斯試著喊叫對方,但灼熱的氣流卡在喉頭令他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他驀地睜開眼。
埃利亞斯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只有胸口起伏間擠出的微弱喘息,像是喉頭還殘留著夢裡那團灼熱的氣流。
房間裡只有一盞昏暗的壁燈,他緩緩起身後側過臉把自己往牆邊縮小了一些,窩進床邊最靠角落的位置。
肌肉還繃著,埃利亞斯感覺額髮下有些濕,不確定是汗還是室內的潮氣太重。
他把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睛落在對面熟睡的諾亞拉身上。
她睡得很安靜,胸口微微起伏,手臂自然的放在身側,像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

那聲音還在──夢裡的那個哭聲,迷失的、悲傷的……像是卡在他腦子某個還沒醒過來的角落。
他知道那只是夢。
輕嘆一口氣後,埃利亞斯無意間的和今晚打了地鋪的利奧在已經適應的黑暗中對上眼。
他是因為一些細微的動靜才醒來的,卻恰好與埃利亞斯對上了視線。
利奧有些困惑的看著對方,不明白埃利亞斯怎麼會突然的驚醒,他並沒有聽到什麼危險的動靜。
他輕輕的往埃利亞斯的位置靠了過去,用幾乎是氣音的音量小聲問著:
「怎麼了?」
埃利亞斯沉默了一會兒才伸出手去摸了摸利奧的腦袋,像是在平復心情的那般輕輕撥弄著對方的髮絲。
動作不急,也沒有目的性,只是順著某種不明確的衝動去做了。
像是在確認什麼,也像是單純需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舉動可能會被視為過於親暱,卻又彷彿知道自己不會被拒絕的那般自然的藉由這個行為調整呼吸。
利奧沒有從埃利亞斯那邊得到回答,卻得到了像是安撫小孩一般的摸頭。
……明明是埃利亞斯有心事的。他這麼想但也沒有拒絕,只是微微的靠在了床邊像是大型且溫順的寵物。
直到感覺對方似乎盡興了才抬頭與之對視,試圖在埃利亞斯眼底發掘對方異樣的原因。
「你上床來睡吧……我暫時沒有睡意。」埃利亞斯很快斂去眼中的不安,俯下身子靠到了利奧的耳邊輕聲開口。
話語帶著氣息噴灑在耳朵上,讓他耳朵忍不住動了動,他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了一個位置出來。
「我也不怎麼想睡,我們可以一起。」
又看了一眼身邊的諾亞拉,埃利亞斯扶著利奧的肩膀輕聲的踏下了床,才在冰涼的地板上。
「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午夜了……」蜷縮在了對方的身邊坐下,他看著手環上的提示時間用氣音開口。
……今天又會怎麼玩弄他們呢?
「嗯……」利奧明白對方的意思,但他也說不準現在也才出現一個任務而已,沒有辦法當做參考的基準。
或許是要他們的內臟、軀幹、自相殘殺也說不定。但利奧沒有說出來只是在心裡暗暗猜想。
「如果……如果任務是要傷害別人,你會做嗎?」想到這邊他突然對埃利亞斯進行了提問,因為他覺得他可能會做這件事,卻拿不準對方會不會去做。
埃利亞斯聽後垂下了眼眸。
「不論如何……傷害他人都是不好的。」他感覺自己應該要講再貼近其意一點的回答,但正如他們喪失的記憶那般,白鼬只是無力的讓尾巴垂在身後的地上,有些回想不起更深奧的詞彙了。
「但不完成任務的後果……會是死亡嗎……」他握了握空滯在眼前的拳頭,看著自己銳利的指甲感嘆,規則裡卻也寫著讓他們『保持人性』,可是所謂的人性又是什麼呢?
「我不希望你和諾亞拉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可如果未來必不得已……」
「在最低限度的情況下,優先保持你們自己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利奧看埃利亞斯的情緒低落沒有在繼續話題,只是點頭和對方做出承諾。
「我知道了……」
他似乎想到些什麼,往埃利亞斯身邊又湊近了點,繼續說道:
「我不會特意去傷害別人,但艾里也不能傷害自己尤其是為了他們。」
雖然他們才認識沒有多久,但利奧卻覺得自己已經熟悉了埃利亞斯的個性。
對方不會傷害他人卻會傷害自己,尤其是為了他們。
他們,包含了床上那隻狗。
利奧這麼想著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影,又專心的看著埃利亞斯。
他們?
埃利亞斯對於利奧的用詞有些困惑,但並沒有多問,只是努力勾出一個笑以表達對方回答的肯定。
「和我要求你們的一樣,我也會在最低限度保護自己的安全,不用擔心。」
他的保證更多是安撫性質,不過是連白鼬本人都沒發現的心軟。
「啊、對了……這個,是不是該試試看要如何使用?應該是……營養補充的物品,但蓋子打不開也不知道怎麼喝才好。」埃利亞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的拿出了放在口袋裡的、從第一間安全屋帶出來的物品。
「在午夜前解決的話,諾亞拉醒來也就可以補充體力了,她睡前好像很餓的樣子……」
利奧順著埃利亞斯的話也拿出了同樣一管帶有液體的小瓶子,跟對方手上的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他蓋子的頭尾是黑色的,對方是白色的。
「嗯……我再試試看……」他雖然打算嘗試但他覺得應該就是打不開的,畢竟埃利亞斯都試過了。
利奧邊想邊試著擰開蓋子,卻沒想到一下就被他擰開了。
「……可能是我這個比較沒那麼緊吧。」
「……!」看著眼前的畫面,埃利亞斯微微睜大雙眼卻陷入沉默。
剛才明明擺出了一副年長者的樣子,卻……
「……是……是這樣吧……」他低垂臉,用帶著些微僵硬手指的下意識推了一推什麼都沒有的鼻樑後再開口,頰側已經爬滿緋紅。
「呃、」埃利亞斯深呼吸了一口氣後便想學著利奧那樣擰開蓋子,但很可惜的是那個玻璃管在他的手中就是無動於衷,任由他的指甲戳紅掌心也沒能像對方如此輕易的打開帶著淺綠色營養液的管子。
「我幫你。」利奧順手拿過了埃利亞斯手上的管子,和剛剛一樣簡單的就被開了,他甚至沒來得及演出有點難轉開,速度快的讓他自己也沉默了。
他把露出的綠色小管子給了埃利亞斯,連忙轉移話題。
「那、這個該怎麼用?」
白鼬的腦海幾乎已經空白,他盯著手上的兩件物品有些慌不擇路的直接動起手來,卡榫和玻璃互相敲擊的聲音響了幾聲。
「啊。」
然而就在此刻,埃利亞斯就像是原本便時常使用這種物品的那般完美的將營養液裝進卡槽,他眨了眨眼睛隨後拿起已經壓好頭部的道具給一旁的利奧。
「好像不是很難……」
利奧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又觀察著物品的模樣,那根細長的尖頭讓他不是很想使用這個物品。
「這個是要插在哪裡?」他用指尖輕輕碰著,很銳利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戳破皮膚,但該戳在哪裡?
埃利亞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根注射針的管身,接著挽起了袖子,白皙的手臂裸露了出來,他在那處偏下的位置按住針頭,深吸了一口氣後平穩地刺了下去。
針體穿透皮膚的感覺比想像中還輕微,甚至沒有讓他皺起眉,只在液體推入體內時略微停頓了幾秒。
結束後他放下手臂,甩了甩手腕確認是否有麻感,隨即看向利奧。
「這應該是這麼用的,目前沒有太大異狀……但保險起見,你先等我十分鐘。」
埃利亞斯的聲音很平靜,眼神也沒有太大波動,只是多了一點理所當然的叮囑語氣。
「如果我這十分鐘內沒出什麼事,再換你。不要急著照做。」
說完這句,他重新靠坐回地板邊緣,手指無意識地在注射過的肌膚周圍按了幾下,像是在追蹤那一點陌生的熱度會不會擴散開來。
利奧在埃利亞斯毫不猶豫的將尖頭刺進皮膚時顯得有些慌張,在嘗試阻止對方和等待液體注入中還來不及選擇一小管的液體就全都注入進去了。
「太衝動了……」他不曉得該怎麼指責埃利亞斯這樣胡來的行為,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這十分鐘大概是他渡過的最漫長的時間了。
針頭退出後皮膚只留下極淡的紅點。他擦了一下那處,感覺不出刺痛,只是微熱。
他沒太在意利奧的反應,但也聽見了那句「太衝動了」。
埃利亞斯沒有回應,只是慢慢把袖子拉了回去,讓那點痕跡藏進布料裡。一種遲緩的熱意正在擴散,那不是不適,更像是血流被某種力量牽引著,以詭異的節奏行進在皮膚之下。
他眨眨眼睛確認沒有視線模糊、頭暈或其他異狀。
利奧還坐在旁邊,緊盯著他。像是怕他會突然昏倒,也像是在計算每一秒過得有多慢。
「我很好。」
他微微側過頭,看著利奧還握在手中的那一管未拆封的營養液。
「再等等三分鐘。」 埃利亞斯語氣平穩,把剩下的等待時間也提前標示好,安撫著身旁那依舊緊繃的利奧。
直到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身體最終並沒有出現異常反應。那股擴散的熱感漸漸退去,像是溶進血液裡完成了它的工作後安靜沉沒。
疲勞感確實減輕了。原本沉重的四肢與繃緊的背部像是被輕輕鬆開了一層,但他仍不覺得自己有多少餘力,只是……撐得沒那麼辛苦了。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腹部,手掌覆上去按了按,動作不算輕。
「體力回來了一些,但……好像還是餓。」說完這句,他轉頭望向利奧,視線落在對方手上的營養液與那根未使用的注射器上。
「需要我幫你注射嗎……?」就像想為了先前的失態稍稍扳回一城,埃利亞斯提議著。
「……那就拜託了。」利奧本來想說不用,但思考一下他確實對使用這種東西沒有把握,把需要的東西都給了埃利亞斯。
他慢慢挽起了袖子露出精壯的手臂,肌肉線條和青筋都很明顯,他的膚色在埃利亞斯的對比下就深了一點。
埃利亞斯接過對方手裡的營養液與注射器,依舊先確認了接頭是否扣緊,直到那條手臂向他伸來。
肌肉沿著骨架延伸,線條清晰,那是一條極具存在感的手臂。肌肉線條不是誇張地隆起,而是自然地貼合在骨架上。皮膚帶著健康的暗色調,靠近肘窩處的靜脈浮在表層,一條條地分明卻不張揚。
年長的他有些鬆一口氣,這樣的手臂能輕易打開蓋子很正常嘛。
「會有一點刺,不會太久。」
埃利亞斯這麼說的同時,用指腹在利奧手臂上輕輕試按,像是尋找一個比較不會讓針歪斜的位置。
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乎消失了,埃利亞斯的頭髮掃過利奧手肘內側的皮膚,像是無意的,也像是下意識地靠近了一些。
針尖壓上去時,那層膚感比想像中還緊實,他需要稍微用力才推穿進去。
液體注入的過程沒有聲音,在那個短暫的動作裡時間像是慢了半拍。
結束後,埃利亞斯才鬆開手把針拔出。那個紅點浮現時他盯著看了兩秒,伸手壓住那點血珠。
他本來只是想用手指按住,但不知道為什麼,卻下意識用掌心整個覆上去。
埃利亞斯的手指在他的皮膚上輕輕移動,像在找尋什麼,每按壓一下都帶著短促的停留。
利奧抿了抿嘴唇,現在的情景讓他感覺到有些緊張和不自在,甚至反覆的握緊了拳頭又鬆開試圖緩解這樣的情緒。
針尖抵到皮膚上的瞬間,他本能的繃了一下,手臂肌肉緊實起來,皮膚被針刺破的感覺比他預期的還要明顯。
他看著這管液體慢慢的被推進自己的皮膚底下,似乎能感覺到一股冷意沿著血管短暫流過。
「呼……」直到針被拔出他才吐出一口氣,整個身體也跟著放鬆下來,直到肌膚突然被帶著體溫的掌心覆了上來,那是一種完全不同於指尖的觸感。
「……我還以為會痛呢。」他們之間的氛圍很是沉默,利奧猶豫著要不要說點什麼,思考再三最後只是用手指抓著埃利亞斯的衣角小聲說著,像是小孩一樣分享自己的感想。
耳朵微微一動、小小的聲響將熟睡中的小鬣狗喚醒。諾亞拉揉了揉眼睛,還沒對焦的視線迷糊地捕捉到兩個身影正低聲交談,手上還拿著什麼東西……。
該、該不會……你們在背著我玩什麼好玩的吧——?!
她偷偷挪了挪身子。單純的她沒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也正因如此,兩人似乎也沒注意到她已經醒了。
小鬣狗猛地探出頭來,尾巴一邊搖啊搖的,一邊毫不客氣地擠進兩人之間的位置。
「利奧?埃利亞斯?你們在幹嘛!」
聲音從身側傳來時,他的注意力從利奧身上離開。
那是諾亞拉的聲音,含著睏意,卻像是怕錯過什麼似的硬擠進來。他轉過頭,看見她探出頭來,尾巴輕輕晃著,眼睛還沒完全睜開。
埃利亞斯沒說什麼,只是抬起手,在她頭上輕輕揉了一下。
他隨後動作輕巧地站起身,從旁邊拿來了諾亞拉的那份營養液和注射器。
「醒了嗎?正好。」
他蹲下來,抬眼望著她,指節輕輕點了點她的手臂。
「把手伸過來,我幫妳打營養液。」
語氣裡沒有強迫,也沒有要解釋什麼的意思,只是柔軟得像是理所當然。
他等她把手伸過來,確認角度後慢慢將針頭壓上去,進針時幾乎沒讓她有時間反應,像是預先替她省去了那一點猶豫的疼。
推針的時候,他的掌心輕輕覆在她的手臂上,動作平穩、沒有催促。
當液體完全注入後,他抽出針並用指腹貼著她的皮膚按住針口,還順手將她的袖子拉好。
「好了,今天應該會比昨天輕鬆一點。」
埃利亞斯語調溫和得像一句祝福。
利奧在小鬣狗擠進來時稍微挪開了位置,減緩了三個人擁擠的空間,內心卻下意識咂舌。
嘖、又是狗。
但他面色不改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在一旁看諾亞拉打針。
眼巴巴的盯著自己被注射的手臂,埃利亞斯的動作很輕、也很迅速,諾亞拉甚至還沒清楚這是什麼用的,但她也是毫不猶豫的就伸出手,就宛如清楚對方不會害她。
「今天會變的比較輕鬆嗎?太好了!那埃利亞斯跟利奧也打過針了吧?」
諾亞拉左看右看,像是期待他們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覆。
「嗯,我跟利奧都已經打過了。」埃利亞斯點點頭,與此同時三人的手環一齊發出了提示聲響。
雖然才剛說過那些話,但看著彈出的任務內容,埃利亞斯的表情卻是愈發難看。
果然,這種事情只會越來越過份……
「……」他沒有說話,只是各看了眼身邊的兩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利奧看完任務內容也抬頭觀察埃利亞斯和諾亞拉的神情。
說實話,他是不想做這次任務的。
第一天能夠完成要的不過就是各類液體,難度不高,今天就要他們的牙齒和指甲。
「任務、要做嗎……」不過到底做不做還是得參考其他兩人的答案就是了。
埃利亞斯輕輕地搖了搖頭,最後看向諾亞拉。
「如果你需要做,其中一組可以用我的。」
諾亞拉沒有馬上回覆埃利亞斯,但是看起來思緒已經有些神遊了。
「.......我會自己看著辦的!」諾亞拉說。
手環上的文字停留在「牙齒」「指甲」「完整」等幾個關鍵詞上,外頭的霧還沒散,甚至比凌晨時更濃了些,陽光完全被壓在雲層背後,連時間的變化都顯得模糊。
埃利亞斯最後才移開視線,將手環的資訊收了回去。
他站起身,彎腰將物資一件一件分配收拾進各自的口袋中。
「霧太濃了,擴散探索會快一些。」
離開安全屋後他一邊整理現況一邊開口,視線掠過諾亞拉,最後落在利奧臉上。
「四小時後,在這裡會合。不管找到什麼、做了什麼,都先回來。」
「知道了……」利奧點點頭,猶豫再三還是不放心的又補充說道:
「不要走太遠……有危險就大聲喊我的名字。」
他沒有特指誰,不管是埃利亞斯還是諾亞拉他只要發現了就會第一時間過去。
說完利奧就率先往濃霧裡走去,但他隱約感覺內心似乎有些沉悶,不曉得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只是一步一步往安全屋的反方向移動。
「四小時回來,跟有事情就大喊利奧的名字!嗯!」諾亞拉乖乖的點頭,隨後就走向兩人的另一邊。霧很濃、但諾亞拉的直覺把她帶往了更遠的地方。
翻越過被濃霧覆蓋的樹林諾亞拉再次看向手環,上面寫著「牙齒」「指甲」兩個要在一起才可以,她想起了剛剛在安全屋的時候提到「任務」時,利奧跟埃利亞斯都露出了不太好的臉色。
於是小鬣狗做了一個決定——
諾亞拉找到了一棵橫倒的老樹,樹皮粗硬乾裂,似乎可以用來做些什麼?她緩緩地靠在樹旁緊盯著自己的指甲們看著。......指尖點來點去,最後選擇了拔下左手的無名指跟小拇指的指甲。
她先是用犬齒輕輕試著夾住了無名指指甲,牙齒緊咬著手指甲根部,像是撕獵物的骨片。
喀!
一股黏滑的痛竄過脊椎,但諾亞拉沒因為痛就鬆口,嘴角沾著血,口腔充滿著微微的鐵鏽味。片刻後從唇裡吐出一片彎曲的半透明角質,但形狀沒有很完美。指尖的肉開始滲出紅色,她甩了甩耳朵,又抬起小拇指,塞進口中。
只要利奧跟埃利亞斯都有各一組的話,那他們會方便很多吧。
她的指尖被咬得皮開肉綻,卻一聲不吭,只是偶爾低哼,尾巴晃呀晃,似乎還在期待回去後兩個人露出好一點的表情。
兩邊指甲......只差牙齒了!但要直接把牙齒拔下來似乎不太現實,諾亞拉腦袋轉了轉,手托在下巴思考思考——最後選擇了利用旁邊的老樹。
像是把樹皮當做食物般,諾亞拉張嘴——將一邊的犬齒用力嵌在樹皮裡,然後將頭微微的往後拉,試了幾次牙口才終於有些鬆動的跡象。
血滲出牙根,口腔中的鐵鏽味越來越濃,臉部的肌肉也因為痛覺抽動了下、諾亞拉發出了一聲悶悶的鼻音。
或許是第一次嘗試的原因吧,第一顆牙沒有全掉,只是歪歪的卡在牙肉裡,小鬣狗伸手碰了碰那個疑似快掉下的犬齒,決定再次挑戰,她再度將嘴卡進裂縫裡,整個身體如同拉扯骨頭般將犬齒從自己口中硬生生地扯下來。
「!!」
成功拔出的瞬間,因為後座力讓她倒退了半步差點跌倒,嘴裡滿是血。牙齒掉進地面泥土裡,濃霧覆蓋住了視線,翻找了一陣子後終於摸到有些尖尖的牙齒才放下心來。
行走在濃霧中讓人失去方向感。
他原本是朝著東北邊移動的,但腳步踏出的距離與感覺似乎不再同步。地面越走越濕,泥濘感從鞋底蔓延到腳踝。
直到下一步落下時,他聽到了水聲——近得不自然。
他停下腳步,周圍霧氣沉重但氣味卻清楚起來了。
腐臭、血與鐵的混合味從前方飄來。那不是水邊常有的氣息,更像是什麼曾在這裡「變質」的東西遺留的殘味。
埃利亞斯沒立刻後退。而是小心地側身穿過一段濕滑的藤蔓後,看見了那幾具東西。
那些動物的屍體散落在水邊,有些是獸型、有些形體不明,像是爬行過後被泡軟的殘骸。骨頭暴露,皮膚大面積潰爛,有的肋骨已彎曲外翻,有的內臟像是被化開般攤在淺水裡。
他蹲下後沒有立刻觸碰,只是盯著其中一具較完整的殘體。
從脊椎的位置他看到一道模糊的刻痕,像是有人在骨頭表面刻下什麼字。他將手伸過去,指腹剛碰到那段凹陷時,那具屍體突然震動了一下。
不,是扭動。

像是神經未死的東西被喚醒,它用不合理的角度掙動那副破碎的身體,並從某處深處擠出一串音節:
「……死的……肉……失敗……死的……咕嘎!」
聲音尖銳,像人的嗓音被水泡過後拉長、撕破,再硬生生擠出肺部直達喉腔最後狠狠劃過他的耳膜。
他下意識後退半步,眼前出現一瞬間的模糊閃光,幾乎像是腦內短路。
但下一秒那具屍體就停了。
靜止且無聲,回歸成一團腐敗的死肉。
白鼬沒有馬上再碰,而是站直靜靜看了它幾秒,像是在確認它是否還會再動,空氣沉重得像要從耳道壓進腦內。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還是沒有選擇離開,而是蹲下身重新靠近那一具屍體並再次觸碰那段骨頭。
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一具普通的死屍。
他慢慢把手收了回來,眼神停留在那段刻痕上——EGAI,筆劃生硬,像是用暴力的方式壓進白骨。
腳步踩在濕軟的土壤裡,濕氣黏在皮膚上,一種沒由來的疲倦順著背脊滑了下來。
埃利亞斯感覺有些頭昏腦脹。
濃霧在腳邊打轉,像悶熱的濕氣被困在地面上,隨著他每一步輕微散開,空氣裡混著樹皮的腥味與土味,他的耳朵似乎能夠聽見枝葉的低摩擦。
利奧慢慢前行著,與其他兩人分別後他很順利的找到了一具屍體,全身上下也只剩臉還大致完好,剩下都是被大火燃燒過的痕跡,濃煙的味道依然附著在這具屍體上。
牙齒、指甲……他將需要的東西準備齊全,甚至以防萬一多準備了兩份,雖然他並沒有想做任務的打算但如果埃利亞斯需要他就可以把這些給他了。
利奧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往回走,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整個森林像是只有他鞋底壓過落葉的細響,他繞過了水窪與低矮的灌木,霧氣讓視野變得很有限,他不得不保持警惕。
忽然,一個微妙的聲音切入。
沙沙——當他轉過頭時一切都來不及了,一抹迅速的黑影從霧中竄出,筆直向他左臂襲來。
他幾乎是同時退開,但那速度快得異常,蛇牙已經嵌進他小臂內側,一瞬間劇烈的刺痛像灼燒般蔓延開來。
在被咬到的當下他便反射性的將手臂往樹幹上撞,蛇鬆了口迅速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
利奧低頭看,毒蛇的牙印上兩個血珠正鼓脹著,周圍浮出一層淺淺的泛紅。
「……麻了。」他倒吸一口氣,感覺到指尖開始失去力道。
他用手指壓著傷口,迫使血流湧得更急,把毒素一部分逼出。接著低頭將傷口湊到嘴邊,用力吸了一口,然後吐在地上。
血帶著苦味的氣息。
他沒有完全停下,一邊吸吐、一邊看著周圍——霧太濃,他不能久留。他必須盡快找到水源,或回安全屋。
霧後的蛇信聲隱約響起,但他沒回頭。
濃霧像是黏稠的液體黏在漏出的皮膚上。
埃利亞斯已經走了太久,但霧沒有變淡還越來越令人呼吸越難。
他沒有立刻將這種不適歸咎於什麼,只是注意到自己的步伐開始變得沉重,像是每一塊肌肉都緩慢延遲了半拍。
胸口悶、視線變得模糊,周遭的聲音像是被水層包裹。
……這霧有問題。
但此時他只是想快點確認回程路線,快點離開這片區域。
腳下踩空了一點,他原本要繞過一處盤根錯節的根系,卻在下一步時失了重心。
身體往側邊傾去,他反射性地用手去撐地,卻連手肘都提不起來,像是整個人被從內部洩掉了力氣。
視野一陣翻轉,地面衝上來接住他。
他倒在濕泥與枯枝之間,側臉壓著一塊凹陷的地表,喘息艱難。
埃利亞斯嘗試撐起手臂,但只動了幾公分就停住。肌肉完全不聽使喚。
四肢發麻,甚至開始出現顫抖。天色不知道是變暗抑或是他眼睛逐漸失能——整片森林在視野中呈現出不確定的邊緣。
就在那時,一陣極低的草叢移動聲劃過身側。他的耳朵還有反應的轉動了方向。
他看見了——
一隻受傷的野兔倒在不遠處的草叢裡,毛皮沾著血,不斷抽搐。牠眼神渙散,像是已經快撐不住。
而牠身旁,一條黑蛇正盤踞在那裡,尾端微微擺動,像是在測試攻擊距離。
下一秒,蛇竄了出來。
他沒能動,甚至沒能反應。那口閃爍著黏液的尖牙直接咬進了他的手腕,緊接著就是一種異常尖銳的灼痛,像是有什麼東西瞬間在血管裡爆開。
他倒吸一口氣,本能地想掙脫,卻只是讓肌肉更快地失去氣力。
——他看見天、看見霧、看見血從自己腕上落下。
利奧正加快速度返回安全屋,每一步都沿著既有的痕跡。安全屋還要一段距離,距離約好的時間大概也快到了,他可不希望被埃利亞斯和諾亞拉看到他倒在地上的模樣。
他自嘲的想著,直到他看見那道影子。
就在他的不遠處,樹影之間有個形狀,看起來像是一個人。
他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以防萬一還是放輕腳步靠了過去,隨著腳步靠近輪廓逐漸清晰,那是一個人倒在地上。
是埃利亞斯。
利奧只覺得心臟似乎在那瞬間狠狠一跳,像被什麼從裡面推了一把,把他撞得有些暈,只能搖搖晃晃的快跑過去檢查埃利亞斯的狀況。
「艾里?!醒醒!」他將倒在地上的人往懷裡抱著,手輕輕拍打著對方的臉,對方卻仍然沒有回應,只有微微的呼吸再告訴他對方還沒有死。
他不知道安全屋還有多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兩個人都帶回去,但他不想只剩自己一個人回到安全屋。
即使仍未醒來,他的身體早已對毒素作出反應。是一種更深層的神經性激發——如同某種潛在感官被強行喚起。
埃利亞斯的手腕處那道尖牙留下的血孔已經止住滲血,周圍的肌膚泛著暗紅,外圍腫脹、皮膚略顯乾燥,中心處的傷口則已開始結痂。
他的臉色仍蒼白,額角與太陽穴覆著一層細汗,呼吸明顯比平常淺短,像是肺部正努力運作以排除體內的異常成分。
不時,他的指節會不自主地收縮,像是握拳卻又無力成形。喉頭偶爾會輕輕顫動,似乎在試圖發出某種聲音,但最終只是夾帶氣音地散開在喉內。
皮膚表層的體溫異常偏高,頸脖和面頰隱隱泛紅,像是血液運行速度加快所導致的浮熱無法完全退去。
眉頭微微皺起,脈搏的跳動在頸側浮現出淺淺的痕跡。埃利亞斯的體表反應呈現出某種緊繃與躁動,肌肉線條不時抽動、貼合身體的布面也因為汗濕而服貼得異常明顯。
「熱……」他口中擠出了沙啞的囈語。
就在下一秒,他猛地睜開眼。
瞳孔微縮、瞳色因劇烈刺激而顯得異常明亮。像是肺部尚未理解氧氣的節奏,呼吸失控地抽搐著。
埃利亞斯幾乎是反射性地掙動起身,手指朝自己鎖骨與頸側撕抓,指甲在泛紅的皮膚上留下幾道破裂的擦痕。
「……哈……啊……!」他無法控制氣音,如同喉嚨被壓迫而從中發出了一段段破碎低吼。
他像是想把什麼從體內甩掉,卻又怎樣都擺脫不了那股如火灼燙的躁動。
利奧將他重新用手臂抱緊的那瞬間,埃利亞斯更猛烈地掙扎起來。
他的聲音像是某種獸類在強壓失控時壓抑發出的威嚇與痛苦混合聲。身體扭動、肌肉緊繃,整個人陷入一種明顯的過敏與過熱狀態,皮膚下每一寸都在抗拒當下的觸感。
他在利奧懷裡掙扎著,但力氣卻亂散在每一個細節中,只剩下不斷反覆的抵抗。
那不是意識清醒下的動作。而是毒素與本能交融,被其短暫接管神經的結果。
利奧半跪在安全屋門口,背靠著厚重的牆體,將埃利亞斯緊緊圈在自己的臂彎裡。
此時的天空還沒亮起,空氣裡帶著微微的冷意,但他懷裡的人卻熱得像燒起來一樣,利奧低頭看他,神情帶著一些無措
「沒事的……」他的聲音很小像在說給自己聽。
他伸手將埃利亞斯亂抓的手指輕輕按下,指節微微顫抖著,用自己的手掌蓋住了對方的手掌,用體溫覆蓋體溫,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安撫對方。
利奧低下頭,額角貼在埃利亞斯的額頭旁,聽著那一呼一吸短促的喘息,小聲的和埃利亞斯說道:
「一切都會沒事的。」
時間在等待的過程中額外漫長,埃利亞斯的狀況似乎在慢慢平復,但他卻還在等著諾亞拉回來,他知道埃利亞斯很關心對方,所以也不會因為對方遲遲未歸而無動於衷。
直到遠處傳來枝葉摩擦的聲響,利奧抬頭,眼神充滿戒備的掃向聲音的方向。
諾亞拉在拔完牙齒與指甲後又稍微在附近逗留了一下才慢慢往安全屋的方向走去,腦中設想了幾個埃利亞斯跟利奧誇獎自己的樣子。
穿過濃霧、越過樹林後映入眼簾的是狀態不佳的埃利亞斯,以及在一旁緩和對方狀態的利奧。
諾亞拉的耳朵豎了起來,小跑步蹲在利奧的旁邊,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埃利亞斯。
「埃利亞斯!.......利奧,埃利亞斯......怎麼了?」
利奧看到諾亞拉從霧中走來鬆了一口氣。
「霧好像有問題,我們先進安全屋。」他沒有解釋現在的狀況而是讓諾亞拉跟著他們一起刷開了安全屋,直到進去後才簡單的說他剛剛發生的事情。
他將埃利亞斯放到了床上,坐到了一旁希望遠離霧氣可以讓對方狀況慢慢好轉。
他先是聽見了聲音。
不是語句,也不是什麼具體的內容,只是空氣中浮動著兩個呼吸節奏,不屬於他。
光線從眼皮縫隙滲進來,模糊、偏白,混著一種濕冷的空氣味。身體沈重得像是剛從深水中被撈起,關節間的力氣還沒有回來。
他咳了一聲——氣流從喉頭摩擦出一串不穩的聲響,那聲音一出,他聽見旁邊有誰急促地動了一下。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只覺得有兩雙視線齊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
埃利亞斯眨了幾下眼,過了幾秒才對上床邊兩張明顯寫著擔憂的臉,一個耳朵垂著、一個眉頭緊鎖。
「……」他沒有開口,而是吸了口氣,用手撐著床沿,費力地撐起上半身。
動作緩慢,背部用力的時候還伴隨著一連串低咳,咳得他喉嚨發緊,整個人往前傾了半寸才止住。
然而就在下一瞬,埃利亞斯的左手突然握緊。
——那是被蛇咬過的地方。
他的眼神一變,像是從混沌裡瞬間拉回意識。隨即低下頭,迅速地翻開袖子。
手腕上那圈腫脹的痕跡還在,他指尖顫了一下,按了按那附近的皮膚。沒有麻痺,也沒有抽痛,但溫度還偏高,血液像是還在那一小圈附近滯留著。
他咬住嘴唇沒說話,只是用拇指將痕跡仔細地摸了一圈,像是在確認自己還能感覺到那一塊是不是「屬於自己」。
等確定沒有繼續惡化時,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回那兩張熟悉的臉上。
「你們沒事嗎……?」
諾亞拉跪坐在一旁關注著對方的情況,看見埃利亞斯的動作後原本有些無精打采的耳朵稍微抬起了些,她點點頭。
「嗯,沒事!」
她的手指蜷縮著,把剛才弄好的東西小心地藏在衣袖裡,泥血早已乾透在指肉中,只剩指節處不自然地赤裸。
「我沒事,但你的手腕受傷了?」利奧先是搖頭且對自己剛剛發生的事閉口不談,而後又提出了疑問。
「很嚴重嗎?」
他當時只顧著帶埃利亞斯離開濃霧,卻忘記檢查對方身上是否還有別的傷口了。
聽見兩人幾乎同時的回應,埃利亞斯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鬆了一些。他垂下視線,輕輕呼了口氣。
「……那就好。」
他將袖口重新推高一點,將那道咬痕完整地露出來。聲音平穩,語速也不快:
「我剛才被蛇咬了。」
「但現在看起來沒有擴散,應該不是致命的毒素。」
他沒有解釋得太詳細,只是以簡單的語句陳述狀況,也像是試圖讓他們不要太擔心。
然而話說到一半時,他的眼神忽然視線精確地落在諾亞拉的嘴角,那是一種判斷中斷的停頓,像是什麼細節讓他瞬間警覺。
下一秒他伸出手,動作雖不急但不容抗拒,輕而準確地扳住她的下巴,將她的嘴唇稍微向上撐開。
他看見了——
犬齒的位置空了一角,下排的牙縫也多出一道不自然的空隙。牙槽邊緣略有紅痕,本應裝著牙根的位置空無一物,像是從根部整顆被拔出。
不是撞斷,不是摔裂——而是被拔掉的。
埃利亞斯的瞳孔微微震動了一下,他接著低聲開口:
「手,伸出來。」
諾亞拉的下巴被對方抬起,她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對方。
「啊、這個嗎?......剛剛出去的時候想了想,利奧跟埃利亞斯好像很猶豫要不要做任務.....所以我把我的牙齒跟指甲弄出來了!」她伸出手放在人家能輕鬆看見的位置,隨後把拔出的指甲跟牙齒放在床鋪上。
埃利亞斯的手指頓了頓,隨後鬆開她的下巴。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看了那兩樣東西一會兒,隨後說出口的話比剛才略緩了一點語氣。
「……如果不是自己需要的,以後別這麼做。」
他並不是要責怪她,也沒有提高聲音。
「你不是工具。」
「任務是任務,但你只是個孩子,能負責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接著他才將手伸了過去,拇指與食指小心地拾起那幾樣東西。指尖觸碰到指甲時稍微停了一下,那兩顆牙齒重量極輕,但落在他掌心時卻像多了一層分量。
「但我沒有從任何屍體身上拿走牙齒和指甲,任務或許……」
他輕聲說著,眼神若有所思。
利奧在埃利亞斯反應過來時也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甚至在往前一點想諾亞拉在他們剛遇到時就有些不太正常,只是他完全忽略掉了而已。
想到這裡他不禁一陣沉默,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不明白,對諾亞拉來說他們兩個也只是陌生人而已吧。
她是笨蛋嗎?
在前一天他還覺得諾亞拉是個包袱,傻裡傻氣的也不會看氣氛,而現在她主動為他們拔了牙齒和指甲,讓他更不痛快。
利奧沉默的聽著埃利亞斯和諾亞拉的對話,直到又講回任務時才出聲:
「我有從屍體上拔的牙齒和指甲,本來我就不想做任務現在剛好用得上。」
埃利亞斯聽著利奧的回應,沒有立刻接話。
他沉吟了一會兒,目光低垂著看著掌心那兩樣東西。片刻後,他抬眼點了點頭。
「……給我。」
語氣沒有多餘修飾,只是一句簡單的請求。利奧也沒有多問便將從屍體上取來的牙齒與指甲交給了他。
埃利亞斯將兩份放在身前的床鋪上,仔細分開。每一組各有兩枚牙、兩枚指甲,他確認兩份內容一致、形狀完好,再用指腹輕輕將碎片間的灰塵撥去,讓它們看起來更像是任務中該被繳交的樣子。
做完這一切後,他將其中一份遞給利奧,另一份遞給諾亞拉。
「你們去交吧,這兩份剛好夠。」
他知道他們可能會有話說、也會想讓他一起完成任務,但在他說出下一句話之前,視線已經落回自己的手上,像是話語與動作已經提前將自己抽離出那個選項。
「我沒付出取樣的努力、本就也沒有想進行這次任務,正好就讓我試試看規則中的後果是何種程度的吧。」
「那我也……」利奧本來想跟著說他也要放棄這次任務,但看著埃利亞斯不贊同的神色還是妥協了。
他打開繳交任務的窗口將自己的那一份放了進去,做完這些事後才回過頭帶著一點情緒的看著埃利亞斯。
這次的任務完成的比昨天要快上許多,但他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任何一點屬於放鬆的情緒。
諾亞拉歪歪頭,沒有拿到預想中的稱讚也沒有被責備,只是被囑咐下次不能這麼做,很明顯的小鬣狗並不懂原因。
「......埃利亞斯不交嗎?」從對方手中接過,輕聲詢問。
她盯著手中的樣本,又看著利奧跟埃利亞斯。
「你們兩個交完任務對我來說更重要。」埃利亞斯幾乎是沒有片刻的猶豫就這麼回答了。
「沒事的,這也算是為了生存的一種嘗試。」他補上這句話,像是給兩人一個安撫,也像是為自己的選擇找個過得去的理由。
——但這不是理性推演下的決定。
視線在利奧和諾亞拉之間轉了一圈。他曾認為自己是疏離且自私的,因為在此之前他並不是沒有碰到過孤獨的亞人孩子們,但自己做的也僅僅是把少許的生存物資留下後直接轉身離開,而非傾盡全力保護。
但對於眼前的兩人……那是一種下意識地預設了他們應該安然無事的想法。埃利亞斯產生了在險惡環境中不該有的傾斜——不願讓他們涉入可能會失控的後果裡。
在喪失的記憶中,有他們兩個的一席之地。
這是連本能也用不上、輕而易舉的推論。
埃利亞斯沉默了幾秒,然後轉過身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等會到了晚上八點,安全屋就會鎖門,別出去了。」
「你們要留著領明天的物資,但怕後果影響到你們休息所以我會出去。諾亞拉放完任務後早些洗澡睡覺,利奧不許跟出來。」
他頭也沒回,只是輕聲交代後確保著自己身上的營養液和注射器都在。該拿的都帶齊後便往門口走去。
安全屋的燈光打在他的背上,把那道腳底的陰影拉得極長。
鄰近八點前的最後幾分鐘,埃利亞斯踏出了門外。在身後鐵門緩緩關上的同時加快了行進的腳步,不過幾秒那抹白尾便消失在了霧中。
「……」利奧就這麼看著埃利亞斯離開,直到對方的身影被霧氣掩蓋他才迅速的拿起自己的東西走到門邊。
「我去找他,你……」他握住了門把,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拉開了門「照顧好自己別再犯傻了,到時候我們會回來找你的。」
說完利奧就追隨著埃利亞斯的腳步迅速的遠離了安全屋,沒有說的是如果到時候不是「我們」就不回去了。
諾亞拉乖乖地點了點頭把剛剛埃利亞斯要求的,將樣本放入繳交任務的窗口,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靜靜地目送兩人離開安全屋。
她站在原地看了安全屋的外頭,直到那幾雙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尾巴甩了甩,她知道的——埃利亞斯和利奧一定會沒事的。
她慢慢地爬上床,捲起身子,腦海裡浮現出一些模糊又溫暖的畫面,那些她說不清的、但總讓人安心的情景。
不久,呼吸變得細緩,她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