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真先生？真高興見到你。」

萬鵲手中拿著修剪過的白樺樹枝條，旁邊有著還未揀選過的酢漿草。

「知道該怎麼祭祀嗎？還是需要萬鵲來進行說明呢？」

「妳好啊小萬鵲。」
見到少女時為了不讓對方抬起頭太久，因此打招呼時也默默彎下腰縮短身高間的差距。
「如果小萬鵲願意講解，那我也很樂於傾聽呢。」
帷真不是不知道方法，只是在好奇眼前的少女會如何去解釋這場祭祀該如何進行而已。

「太好了，那就讓萬鵲為你說明，首先是要將長度適合的酢漿草纏繞至枝條上面，通常這個動作會由神職人員完成，帷真先生想自己試試看嗎？」她示意帷真可以觸碰桌面上的物品。

「完成之後，向神誦念你期望得到安眠之人的名字，最後將葉片摘下，黃昏時我們會燃燒它，枝條可以帶走。」

「所以也不需要纏得太緊。」

「恩⋯⋯機會難得，動動手也何嘗不是體驗活動的一部分呢？我聽過有人說那些經歷過的事情往往才是真正的寶物。」
帷真似乎打算動手製作看看。
「小萬鵲能幫我看看這樣做正確嗎？」
接過材料，模仿一旁能看見的成品製作的完成度有

「雖然比不上神殿各位所製作的感覺就是了。」

「嗯！非常正確喔，束起酢漿草的誤差幅度不超過五度呢。」萬鵲笑瞇瞇地看了看完成品，甚至比相對手指比較不靈巧的神職人員做得還好，「帷真先生以前製作過嗎？」

「對了，你今日要為誰祈禱呢？」

「我嗎⋯⋯」
被問到要為誰祈禱，帷真遲疑了幾秒最後才笑著回應。
「我認識的逝者太多了。無論是親人或者是朋友⋯⋯有太多人都將在不斷流逝的時間中逐漸被留在身後。」
「不過今天，我不是要為他們祈禱。」
「雖然聽起來可能很無情，但我相信只要還記得那些人他們便能活在記憶中。」
「我今天想為了很久以前死去的烏鴉祈禱。小萬鵲覺得如何呢？」

「哇啊、那聽起來真是不錯。」她下意識地誇讚道，「死去的人能活在記憶中這件事，感覺充滿了愛呢，萬鵲很喜歡喔。」

並不是指烏鴉死去，而是純粹為感受到愛而高興。

「怎麼會無情呢？倘若帷真先生你記得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面貌，說話的模樣、鳴叫的聲音，他們將因為愛而得以存活。」

「總之，愛可是最為重要的。」萬鵲維持著一貫的風格。

不算無情嗎？
帷真並沒有對此進一步做出任何評論。
看著手中的枝條他過了一陣子才又重新開口。
「如果愛是最重要的那就好了。」
「只要有愛一切都可以迎來皆大歡喜的結局，只要有愛一切都可以被原諒，只要有愛哪怕肉身已腐爛於大地之下也仍舊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好像說過頭了。抱歉，小萬鵲，下一個步驟是什麼來著呢？」

「……」她的笑容似乎一瞬間收斂起來。

「是的，那可是甜蜜的竊竊私語呢，接下來……時間好像也差不多了。」黃昏的光灑落在聖堂上，顯出教會的神聖氛圍，「請你誦唸烏鴉的名字，摘下葉子。」

「然後我們一起將它焚燒掉，使靈魂回歸永恆之神的懷抱。」相信不存在的神，祈禱救贖會突然降臨。

「……名字嗎……」
帷真轉了轉手中的枝條，接著默念。
「這個名字比較適合他。死的好卻死的不夠透徹，該死的烏鴉。」
接著輕柔的摘下了葉子。

「……若那是你對牠愛的表現，萬鵲沒有意見。」她看起來很有意見的樣子，接著捧起聖台上的葉子，將帷真領到教會外的空地。

燃起火堆，在近乎血一般深紅的光輝下寄託思念。

「拋下去吧，這讓萬鵲想起了跟帷真先生一起吃的地瓜呢。」

「我與死去的烏鴉之間的關係可是比世界上誰都還要親密唷。我這樣說想必烏鴉也一定沒關係的。」
這並不是什麼解釋，帷真跟隨著萬鵲一起來到外頭的空地。火光粼粼，對於帷真來說有些過於刺眼了因此他將視線放到了手中的枝條上。
「小萬鵲喜歡地瓜的話下次我有烤還可以再來吃唷。那些燃料能派上作用真是太好了。」
說著，他將手中承載對於『逝者』的弔念的枝條拋向他不願直視的火堆。

「這麼說起來，萬鵲對當時燒的東西很好奇，那些是甚麼呢？」她也拋下那些酢漿草的葉片，難道燒掉這些，所有雜緒就能被消滅嗎？

就連萬鵲也不認為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小萬鵲好奇嗎？要不要猜猜看？」
帷真重新將視線放回萬鵲身上。
對於面前燃燒的火堆已然視若無睹，彷彿於他而言那些正在火中化為灰燼的情感打從一開始便不重要。
那是逃避又或者只是單純的不在乎連他自己也不會知道答案的。
「猜對的話我買布丁給妳吃吧？」

「嗯……是日記之類的東西嗎？」她微微歪頭，輕巧地猜測著，如果猜錯也並不覺得有甚麼問題，葉片被燒掉時散發出淺淡的植物香氣。
「那萬鵲想吃草莓布丁！」根本就還沒猜對。

「哈哈，好吧。看在小萬鵲今天這麼認真陪我進行安魂周的活動還是買給妳草莓布丁吧。」
帷真沒有特別去解答答案到底是什麼，但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說出真正解答也說不定。
不說人話，永遠都在繞圈子的人今天也是如此。
「小萬鵲覺得附近那間店鋪的布丁如何？希望今天有賣草莓口味的。」

「嗯嗯、萬鵲也很喜歡那一家呢！」她笑了笑，肯定了帷真的轉移話題，接著話鋒一轉，又回到了剛剛被略過的問題：

「所以，萬鵲猜對了嗎？帷真先生燒掉的，是與自己有關的事物吧，不然為甚麼要轉移話題呢？」人只有面對自己渴望逃避的事物，才會選擇避而不談，萬鵲簡直不依不撓，明明已經討到了布丁作為獎勵。

「哇——被抓到轉移話題了，救命。 」
毫無誠意的求饒。
「你猜錯了，不是日記。但你也猜對了，那些確實與我有關聯。那些……到底是什麼呢？是不該留在世界上的東西吧？是某種打翻後沒人清理的東西，是被風捲走一半的秘密，是在紙上停不下來的，像血又像墨水的黑色東西，是吐出來也沒人接住的聲音，是啊，是……什麼都不是的東西吧？」
「不管怎麼拼命擦，拼命藏，拼命不去看它，可它還是在，像一塊被剪下來又縫錯位置的布，歪歪斜斜地貼在人心上。也許是烏鴉留下的東西吧？又或者，是烏鴉根本就沒來過，只是我一直以為牠來過。」
「……那到底是什麼呢？我好像也不清楚就是了。」

「也許那是烏鴉泣血的悲鳴，也許烏鴉來過了，牠又走了呢？或許烏鴉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我眼前的帷真先生。」她聽著那些拗口的，難以理解的話語，僅是毫無顧忌地以自己的理解所訴說。

「愛會讓甚麼也不是的東西擁有意義，幸福結局是無庸置疑的，它會來到所有虔信者的身邊，所以我們必須相信且愛著神明。」

終歸要回到那些幻想的懷抱中，少女繼續做著屬於自己的夢。

鏡塚 帷真並不打算破壞少女的幻想與夢境，相對的在他看來那就如同美術館中所見到的藝術品一般令人忍不住的注視。

當然，僅限於存在於眼前時。
離開美術館那麼那些感受也會一併留在原地。

「誠如妳所言，虔誠的信徒終將走向充滿幸福與美好的，永恆的快樂結局。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童話般的幻想就用童話般的結尾來點上一句吧。
這樣說完，帷真指了指店鋪的方向。
「走吧，到時候看看要不要順便買個飲料配草莓布丁呢吧。」

「……萬鵲喜歡這個結局喔！」短暫的、好似不被放在心上的沉默過去，她又露出了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

乾脆地熄滅火堆，不再打探他人的隱私，哼著輕快的小調，萬鵲又想了想，終於找到甜上加甜的答案：「配焦糖奶茶怎麼樣？」

「好主意，那就買焦糖奶茶給小萬鵲吧。 」
請人請到底，連同飲料一起包辦的二十九歲成年人倒是並沒有打算想不開讓自己進行那種糖分攝取。
估計帷真到時候只會給自己買無糖飲料搭上什麼麵包吧？

"What do we burn for, if not for the illusion of meaning?"

（如果不是為了有意義的幻覺，我們又為何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