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幹線平穩地駛行時，車廂外的聲音便被層層玻璃與機械的節奏稀釋成一種接近沉默的低鳴。

原本他只是想閉上眼睛、簡單休息，沒打算真的睡去。但不知從哪個站開始，眼皮變得沉重，思緒也跟著被搖晃得模糊起來。直到耳邊響起「即將抵達京都」的廣播，矢生才從那團溫熱的雲裡緩慢清醒。

接著他發現自己似乎整身倚靠在大型溫熱身上。

「......」

略為困惑地眨了眨眼，他緩慢坐直，尚未完全清醒的視線略為迷茫，而新幹線正緩緩減速，窗外的光景也在變換。他還沒完全從那段睡意中抽離，只是輕輕打了個呵欠，直到終於捨得將視線看向隔壁的青年——

感覺到肩膀上的重量減輕時才低頭看過去，臉上的笑意早已悄悄浮現。
「醒啦？」為了不打擾到其他乘客刻意壓低聲音說著，往後稍微挪了挪身體，好讓對方坐得更舒服一些。
「快到了哦，看得到京都塔了。」把視線移向窗外伸手指向窗外的標的建築，接著又將視線移回對方身上。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京都，好期待啊。」說完新幹線的廣播再次響起，提醒乘客列車即將進站，並請準備好行李。車廂內也跟著熱鬧起來，原本安靜的學生們陸續開始活動，有人拉起背包，有人調整衣服，談話聲也逐漸升高。

「走吧，別忘了東西。」也迅速將座椅下方的背包拉出來，順手把自己的外套披上。自己先站起來等到矢生也站起後才跟著人群往通道移動。車門開啟時，一陣帶著陽光味的風灌進來。月台上的空氣比車廂裡更清新些，人聲、廣播與車輪運行的聲音混合成典型的站台景色。
在老師的點名聲中，兩人隨著隊伍魚貫而出，腳步踏上京都的月台。
「哦──氣氛好像真的變得不一樣了，蠻不錯的。」先是深呼吸再來伸個懶腰，興致勃勃地觀察著四周，又接著看向矢生笑著說
「你覺得呢？」

列車緩慢進站時，他還未完全從夢裡抽身，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對著隔壁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話語給予回應，也似是為了讓自己清醒一點。

京都塔的輪廓清晰地立在遠處，淡藍的天色與建築背光的剪影交疊，他眨了眨眼，視線才慢慢對上焦，站起身時步伐略顯遲緩，在拿好包包後，隨著人潮緩慢地走出車廂。

興許是日本知名觀光勝地，京都車站內人聲雜沓，他本不擅長在人多的地方行動，但走在健之介旁邊，卻也沒太多不適應的感覺。對方的步伐穩定，偶爾轉頭確認他還跟著，這讓他能夠稍微放慢自己的速度，讓腦子慢慢趕上醒來的節奏。

他其實是興奮的，能和著學校甚至朋友來到外地這件事對他來說本就少見。儘管前幾天已經做好準備，但真到昨晚，思緒卻無比清醒，結果反倒搞得今早滿是睏意。

而現在一邊跟著人群走著，他一邊聽著隔壁健之介講著他查到的景點資訊，儘管大多只是點頭應和，但嘴角卻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直到走到門邊，他看見校外教學的專用巴士已經停靠在站外。隨著師長的領導穿過車站的自動門，他瞇起眼看著陽光從天邊灑落下來。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彷若呢喃的話語被人輕輕道出口，他瞇起眼，最後走上了車。

「等等的目的地是伏見稻荷大社，大家可以先休息一下喔——」而當車子發動，坐在最前方的老師開口。

兩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了第三排，坐定後伸了個懶腰，順手把背包拉開拉鍊。
「我帶了一些餅乾要不要先來點？」將其中一包遞過去時沒什麼刻意的動作，只是自然地放在兩人中間的座位間隙上，讓矢生自己拿。

坐定位後他也同樣輕輕伸展了下身軀，從島上來到京都著實是一段不短的距離，但興許是因為來的路途也沒有少睡，他只是看著對方放在中間的零食，接著也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從自己的包袱中也掏出了幾項皆是草莓口味的零食。

「我也有帶......」將一盒常見的草莓Pocky拿了出來，他拆開粉嫩的包裝，隨後打開了一小口遞給對方。

接著也拿起一片對方的鹽味洋芋片小聲地吃起來。

「哦——你很喜歡草莓嗎？」看見對方拿出來的全是草莓口味的零食時笑了笑，接著伸手拿了一根Pocky一口咬下。
「喜歡的話，下次我回九州可以給你帶一盒我們那邊的草莓，真的很好吃哦。」抖了抖手中的洋芋片包裝。
「啊對了，我昨天在查伏見稻荷大社附近有什麼好吃的時候，好像有看到一家很有名的草莓大福店......」轉頭看向矢生時正好看見他小口咬著餅乾的樣子，微微頓住接著又露出柔和的笑容繼續說
「等會要不要一起去吃吃看？」

... 「.......也沒有特別。」下意識看著自己手邊的零食，他反射性反駁，翻了兩下卻差點啞口無言——說實話，目前情況確實沒有什麼說服力。

「只是想著應該不會難吃。」別解釋了。

「是嗎？」原先吃著草莓棒的人聞聲起首，雖然他不是那種對於知名店家會保持感興趣態度的那一類人，但草莓大福確實是他會喜歡的日式甜品之一。

「如果人不多的話，可以去看看。」但還是挺務實的人。

「好，那就這麼說定啦。」聽見對方沒拒絕笑得更開心了，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臉上寫滿了期待。
窗外風景緩緩流動，京都街道的輪廓開始清晰，車上的氣氛也逐漸熱絡起來，有同學開始交換行程單、討論等會拍照的地點。健之介沒特別加入那些話題，只是側過身，在車子小小的雙人座裡微微傾斜些，剛好能在不打擾對方的情況下和矢生共享這點並肩而坐的空間。

巴士緩緩停下時，他正看著窗外景色變換。

隨著師長的帶領接續下車，外頭的天氣很好，空氣中帶有微冷涼風，雖有陽光卻不黏膩。跟著健之介一起踏上石板地面，他便看見那棟鮮明的建築——伏見稻荷大社的正殿，橙紅色的柱子在陽光下幾乎泛起光亮。

而這是難以忽視的莊嚴震撼。

他佇立著一會兒，視線緩慢地掃過高懸的牌匾與左右對稱的屋脊，眼神止不住地往上仰。他絕非第一次看見神社建築，卻是第一次站在這麼有歷史重量的地方。

站在最前方的老師簡單交代了集合時間後，接下來的時間便是自由發揮。他沒有急著離開遠處，只是從口袋中掏出最前面拿到的導覽地圖，隨後看向身旁友人——

「我們也往前走吧？」示意著地圖上廣為人知的千本鳥居，平時冷靜的眼眉閃爍著期待。

「好。」點了點頭，看著矢生指著地圖的方向，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
「這裡就是那個超壯觀的鳥居長廊對吧？之前在影片上看就覺得很厲害，我們快走吧！」說著他不自覺加快了兩步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確認向矢生有沒有跟上，很快便抵達了第一個目的地。
「哦哦哦——真的好壯觀！現在真的站在這裡，好像有點不真實。」說著興奮地拿出手機對準那橫跨山道、層層堆疊的橙紅鳥居一頓拍，接著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了下來。
「想不想一起拍幾張照片？」語氣一如往常輕快隨和、不強求。

「嗯，是千本鳥居。」跟隨著對方的步伐，他先是穿過參道，眼前的景色便一瞬出現開闊又深遠的景象。

他抬起頭，望見那一排接著一排的鮮紅鳥居延展而深，好似沒有盡頭，空氣中獨特的木料香隨風飄散，而他一時站在原地，卻說不出話來。

是啊，儘管在影片或圖像中看過，可親眼所見的壓迫感與莊嚴卻是無法比擬的如此真切——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一次又一次的衝撞著。

他不確定那是不是靈感，但那股創作上的衝動像是一道浪潮，猛然湧上來，又悄然退去，只留下清晰的痕跡。而他只是凝視，試圖將這些線條與光影深深刻進腦海裡，不急著捕捉，也不願匆忙記錄——此刻，他只想用眼好好記住。

而這時，他聽見隔壁耳邊傳來詢問的聲音。

「.......啊、」眨了眨眼，後者像是終於從那片紅色鳥居中回過神來，他先是看著對方的手機，爾後停了半晌，最後點頭。

「好。」畢竟機會難得。

「太好了，這裡的角度好像不錯。」迅速打量了一下周遭，選了個剛好陽光從鳥居縫隙間灑下、背景線條乾淨的位置，腳步輕快地走了兩步過去，還特地騰出一個人能站的位置。
「你站這邊，背景會比較好看。」等矢生站定後，他略為退後半步調整了角度，手機舉起又放下，眼睛眯起仔細瞄了一下畫面構圖才按下快門。
「我看看、唔——這幾張不錯欸，你看這張，這個光灑得剛剛好。」側身把手機畫面轉向矢生給他看。

雖然說是拍照，但矢生同學也只是乖乖站定對方示意的位置後，找了一個不會被遮住的角度，最後看著大抵是鏡頭的位置。

輕輕扯出一個微笑，他看著健之介不斷擺弄著相機，直到快門聲不斷，等到對方再次把手機放下，他湊了過去，看著手機畫面中的幾張相片。

「......」他其實看不出來不錯的差異在哪，應該是指沒有背光之類的吧？

矢生·沒有什麼校外教學經驗、過往沒有朋友會一起拍照合影的·陸同學皺了皺眉頭。

「嗯。」？

「照片傳給你了。」看著矢生平淡的回應，倒也沒怎麼介意，只是微微偏頭笑了一下，邊說著邊點開通訊錄將剛才的照片傳給對方。說到底，其實也只是希望對方能擁有一份"啊，那天真的有來過這裡"的實感與回憶。確認送出後，便隨人群緩步走入鳥居長廊。
陽光從鳥居的縫隙間灑落，交錯的光影隨著人影晃動，構築出一種不斷變換的節奏感。健之介一直跟在矢生身側，時不時注意調整自己的腳步，好讓兩人的步伐保持一致。

直到某個瞬間，忽然停下腳步，略微側身，手機悄悄舉起。
——橙紅色的鳥居無止盡地延展進去，陽光打在矢生的側臉上，眼神專注，眉眼被柔和的光勾出一層清晰的輪廓。
不需要特別擺拍，也沒有對鏡頭的意識，那種自然的沉靜與周圍的氛圍意外地契合。
「……好看。」小聲呢喃沒多做聲，只是默默將那張照片儲存下來，沒有立刻傳出，也沒有說出口。
像是收藏起，某段屬於他們兩人的風景。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低頭點開手機，是健之介傳來的圖片訊息。

「......」點開縮圖照片，畫面中，是他和健之介站在鳥居一隅，那段剛好被陽光切割的轉角。紅色的柱子與地面的陰影交錯出一種近乎寂靜的秩序，而照片裡的兩人都帶著笑，目光對著鏡頭。那不是刻意擺出的表情，而是一種剛好被捕捉到的、自然的笑意。

他凝視著那照片許久，沒說話，卻忽然像是明白了些什麼。

那所謂的「好照片」不是兩人是否拍攝到的構圖或光線有多完美，而是它在最剛好的時間，留下了一個難以忘懷的瞬間。

他看著照片半晌，最後收起手機，繼續往前走。

鳥居密集而規律的排序之中，他從空氣中嗅聞到摻染著木香的氣味，腳步聲細碎地穿插其中，他一邊伸出手，指尖輕輕掠過身側柱子的表面——

終於，在某個轉彎後，整排千本鳥居盡數鋪展在眼前。他轉過身時，目光正巧對上方才跟上的健之介，而他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笑了。

「往前走就是奥社奉拝所了吧？」他想了想：「等等也把照片傳給奶奶吧。」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在矢生轉身目光對上的那一瞬間，因為那一抹笑意微微一愣。直至聽見對方提起奶奶時，這才眨了眨眼並揚起笑容。
「嗯、今天結束行程回去旅館的時候再一次傳給她吧。」說著話的同時，抬起頭望向千本鳥居的盡頭，光影交錯之下奧社奉拜所則隱約顯露出古樸莊嚴的輪廓。
「再走一點就到了。」自然地走到矢生身旁，步伐不快不慢，和先前一樣輕鬆地並肩而行。

走過鳥居長廊、穿越蜿蜒石階，他一邊向前走，一邊覺得自己的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直到奧社奉拜所的屋簷終於出現在眼前，他鬆了一口氣。

先以手水舍淨手淨口，他先是以清水潑在兩手掌心，接著以左手掌心接水後輕輕漱口。最後他站在神社前，拋出手中的硬幣後鞠躬，閉眼的瞬間腦中卻是一片空白，沒有許願，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渴求，好像就只是——單純地站在這裡。

oO（也或許是因為所有事情都是自然發生便是最好。）他想，生死向來有命。

在一旁靜靜等著矢生完成參拜的動作，陽光從屋簷邊斜落下來，照在木製的神社建築上，帶著淡淡的金色光澤。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那不是刻意為之的莊嚴，而是如風拂松針般的安靜流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而那種感覺，鮮少在同齡人身上見到，也或許正因如此，才總忍不住多看一眼。

等矢生退開後，才邁步向前從口袋裡摸出一枚五圓硬幣，輕輕拋入賽錢箱中，雙手合十、閉上雙眼。
——謝謝讓我能在今天和重要的人一起順利來到這裡，願這段旅程與回憶不被遺忘，也能平安走到最後。
睜開眼時輕輕吐了口氣，笑著退了一步，然後轉頭看向矢生。
「好了，我們走吧。」

往奉拜所右後走去，兩人沿著旁側的小徑走到輕重石前。

他原本沒想做什麼，只是停下腳步，看著那一對石燈籠，黑石表面光滑，像是被長年香火與雙手拂過的痕跡磨得發亮。

「.......」

「要去試試看嗎？」感覺比起自己，對方或許會有希望成真的願望。

聽見矢生的提問時，也跟著停下腳步，視線落在那對石燈籠頂端的輕重石上。
「嗯......好啊，我去試試。」笑著回應後走上前，先向賽錢箱投入硬幣，雙手合十，默默許下了個願望。接著伸出雙手輕輕托住那顆傳說中能測驗願望是否會實現的石頭，稍微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將它舉起——
掌心傳來的，不是什麼靈驗或不可思議的徵兆，而是紮實沉穩、略帶涼意的石材觸感。

……重量，和預想的一模一樣。

既沒有意外地輕，也沒有沉得難以承受。就是那種——在心中已經預想過好幾次、拿起來應該會是這樣的重量，實際感受到時也正是如此的紮實感覺。

低頭看著手中那顆石頭輕輕笑了一下，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原位。
「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感覺吧。」以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說著，這句話既是對自己說的也能算是在回應輕重石給出的結果。
轉過身看向一旁的矢生，眼神帶著點釋然似的輕鬆。
「你也想試試嗎？」

「......」無法看出對方是得到了什麼樣的結果，他只是看著那瞬間的淡然，隨後也往前走。

「.......既然都來了。」那也未嘗不可嘗試看看。

將雙手輕輕放在石頭兩側，他感覺到自己的指尖觸及那層因時間與歲月磨蝕而變得滑潤的表面，接著深吸一口氣，他試著將它提起。

oO（願對方的願望能夠實現。）

預想實際

——比想像中沉重。

並非是完全提不起的重量，卻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在重幾分，感受著那股沉穩的壓力，他只是垂眼，隨後緩緩放下。

oO（那就代表他會依靠自己的力量實現。）希望如此。

「怎麼樣？」直到矢生將石頭放回原位才輕聲問了句。說完便將視線輕輕移開，望向奉拜所旁掛滿木牌的繪馬架。
「想不想寫個繪馬？」看著那一整排可愛的狐狸造型，又接著說「之後我還想去買個御守。」依然習慣性地把選擇權交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