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指節夾著畫筆沾上已被水化開的顏料，往尚未乾透的冷壓紙上細緻塗抹。少年的雙目不眨一下，專注地看著顏色逐漸佔據畫紙剩餘的白，他穩定而細緻地控制手腕動作。為田地深邃緊密的綠之間加上金黃點綴，靜謐的麥田隨之展開。

少年凝視自己筆下描繪的麥田後往後靠坐幾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仔細端詳陰晴之間落下的暖陽。比稻田明亮些許的眼睛就這樣瞇起來小休。

他閉上雙目就能聽見遠方傳來烏鴉的叫聲——或許有幾十分鐘，無奈等待換來田地一貫沈默，缺少能為他帶來涼意的風。

烏鴉叫聲乾啞，畫布上的田地依然欠缺生命力。少年對箇中理由最清楚不過。

意圖讓畫作更完善，他從作畫的椅子起身，白皙得猶如沒有被陽光親吻過的手向窗戶的簾子伸去，他鼓起勇氣讓簾子悄悄升起，秋季的微風透過他的手，隨著樹影一同灑在桌上。即使他能認知遮光眼鏡在十多年來為他築起穩健的高牆，自然的折射現象依然讓他反射性地緊閉在眼鏡後的雙目。

接著眼瞼才輕顫著張開，送來的風再次輕輕地拂過臉頰，一切只是如此平常又自然，卻讓少年的心臟彷彿被突如其來的刺客輕劃一刀。

「……太陽還是好刺眼。」

他重新讓簾子降下，回到平等地照耀著自身、畫布和房間整體的照明裝置之下。不會搖曳，不會向他無法適應的瞳孔直射，不會突如地閃爍伸縮，讓他無比安心。

少年再次把視線鎖回去已經大致完成的畫作，因水彩化開的光線照映在稻田之上，折射出來模糊的線條如此美麗得讓人目不轉睛。畫布上的世界，包含他無法理解的光線也由他手一掌控著。

探索著記憶的線索，能清楚想起稻穀的香味，混合苗已深入根植在泥濘地的青蔥氣息，從遠處眈視稻米的鳥鳴——然而畫中的田景如同迷霧，躲在木屋的他從來無法打開門，親自嘗到田地的那陣風。

「烏星也要進軍校了呢。畢竟本來就是獨當一面的嚮導啊，我們都會為你好好加油哦。」

東洋的夫婦因長年農務而異常粗糙的雙手包覆著少年細長的指節，用心地來回搓揉著。他們種出稻米的手絲毫不比頭頂無法直視的陽光遜色。

當初從七歲的少年得知他是軍事家族的嚮導，夫婦只是揚起祥和親切的笑容。選擇從來沒有過問七歲的他為何偷偷闖進農家的私人宅地，又是如何輾轉之間酣睡於他們農地的木屋中。

那雙手為懼怕陽光的他帶來溫暖的棉被，和進軍校那天的送行擁有一樣的熱度。

老夫婦在撿獲少年的時候，從他親口的叙述得知有一隻他們看不見的烏鴉形影不離跟在少年的身旁。夫婦決定為他取下「烏星」這個名字。

「在天明之下是顯眼的黝黑，晚上卻猶像星光一樣細膩的孩子」老奶奶如是說。少年依然記得青澀的自己頻頻點頭數次，接下了這個名字。

送行之時，他早已決定好要回報非親非故仍願意為他取名，並把他撫養成人的家。烏星勾起淺淺笑容，精神體的烏鴉叼來一顆貴重細小的黃金放到兩人跟前，夫婦都能見烏鴉為他們帶來一顆已完全成熟的稻米。

把田地塗得璀璨又尚未乾透的水彩畫紙映著水光，那是少年能直視的微弱光線，潺潺流淌到內心。他從來無法用肉眼見證陽光照射下刺眼的稻米。

雖自小無法直視烈陽，卻懂得和煦的體溫和金黃的成果。他有時候會想：或許早晨映照在人們眼中的稻米，就如晚上在頭上展開的斑駁。晚上能見的星空從來不會刺傷他。

鳥爪刮響室內的木桌，烏鴉眨動漆黑的眼睛，嘎地發出明亮的聲音。牠飛到烏星的右肩上，拽動純白軍服上的軍徽，提醒已經差不多是出門上課的時間。

「別，拽下來了可是我會被教師罵呢。」

烏星用手指頭戳戳烏鴉小小的頭頂，細聲叮囑。留下打開的窗戶間在風下晃動的簾子和逐漸泛起色彩的水彩畫，關上了門。

✧

開企再打開回應。感謝所有願意停下來看一看的人

烏星中真的太會寫了
文筆真的超級細膩，在閱讀的時候都可以想像得到烏星細緻的塗抹顏料還有田地徐風吹來的畫面感……即使是再日常不過的生活也想像得到烏星在夫婦的照料下成長成很溫柔的一個人！

Gwendolyn_:
真的很謝謝溫溫中
寫的時候確實希望可以呈現田地的景色和味道，還有一點風吹過臉頰的感覺～能讓溫中讀的時候有一點那樣的感覺太好了！
烏星的確在之後夫婦的照料下幾乎和日常一般的孩子無異，想能讓他進學校也一直保有溫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