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燈光閃爍，禮堂內跳舞的人如點綴的星星在流暢的樂聲下穿梭著。露臺上的奇拉聽著有偶爾傳出、幾個零星的音符，撥弄著欄杆上的小花。
精緻的禮裙像是一種新型陷阱，讓本就笨手笨腳的她早早就從人群中逃了出來，不知何時才有勇氣再踏進。

老實說她沒好和誰約要一起來，應該說，原本想約，打了一半又刪掉了。或許是期待能直接遇到對方。

在參與幾首曲子後，即便是清巳、也感覺有些悶熱。他穿過人群，推開通往露台的玻璃門。

夜風瞬間撲面而來，帶著沁涼與一點濕氣。他長呼一口氣，肩膀跟著鬆下來，走到欄杆邊遠眺，指節輕敲著金屬邊緣，像在默默為剛才的節奏收尾。

忽然，他瞥見露台角落已經站了一人。
熟悉的纖細身影正靠在牆邊，蜷著肩膀。

他悄悄地接近，笑著開口，「這次沒有樹能爬了呢。」

「哇......!」

聽見不大的腳步聲時，奇拉並沒有回頭，只是往欄杆旁的陰影靠近，像是在猶豫該不該佔著這個位置太久。她才剛想開口讓出空間，就聽見突然搭話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轉過頭——

視線跟著那雙略帶笑意的眼睛撞上，奇拉這時才發現，一直想見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在自己的身側。

「今、今天不爬......」她下意識地接話，像是腦袋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覺得太突兀，她又急急忙忙補上了一句「清、清巳同學，晚上好。」

清巳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看著奇拉。
「嗯，晚上好。」

他順勢倚上欄杆，視線又飄回夜景。隔著一點距離，沒有再靠近，也沒有退後。

「你在等人嗎？還是你跟我一樣逃跑了呢？」

看著清巳的側臉，奇拉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外頭的夜景，放在裙側的手指悄悄收緊。

「我……」

「…我在等一個逃跑過來的人。」

她眼神依舊留在欄杆外不敢轉頭，讓夜色替泛紅的臉頰披上一層不太明顯的掩護。

聞言，他望向奇拉，左手支在欄杆上撐著臉頰，這麼打趣道。
「是嗎？聽起來……我好像正好符合條件？」
「不過不知道我是不是你要的人呢？」

... 「......是，是我在找的。」奇拉沈默了一會，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地看向他，目光不再飄開，繼續說了下去。

「我...我是在等清巳同學沒錯。」

「……」清巳愣了愣。原本只是帶著玩笑意味的隨口一問，卻沒想到會得到那樣的回答。

「這麼說來……之前後夜祭，我們也跳過舞呢。」他忽然說，語氣像是轉了個話題，卻仍保留著先前的情緒餘韻。

他從西裝褲口袋中抽出手，朝奇拉伸去。

「這次，要不要也一起跳舞呢？」

這個舉動、這句話──就和後夜祭時一模一樣。
只是這回，對方不再遠遠坐在樹梢，而是近在眼前，就站在他伸手可及的距離。

「......」奇拉眨了眨眼，愣愣地看著面前那隻邀請的手。

一樣的動作、一樣的話語，只是這一次卻在咫尺之遥。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踏出的步伐，讓一切都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恩，請多多指教。」她將手放了上去，說出跟當時一樣的回覆。

清巳握住她的手，力道輕柔卻安定。
他淡淡一笑，順勢引導她走向露台中央。

夜風與玻璃門後隱約傳來的舞會旋律，構成了他們專屬的舞曲。

他輕輕拉起奇拉的手，置於自己肩上，另一手則搭上她的腰際。隨著第一步踏出，他的步伐緩慢，彷彿怕驚擾了難得的片刻。

而後他逐漸放下力氣，讓動作跟著感覺走。

就在兩人步伐交織之際，他瞥見她耳畔晃動的飾品──當時在櫻花祭上替她買的那對櫻花耳環，此刻在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

「這對耳環果然很適合你。」他湊近觀察著耳環，低聲說道。語氣不帶讚美的刻意。

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被輕輕牽住，奇拉抬起頭，看著清巳不疾不徐地引導著她走向露台中央。等回過神時，手已經被輕輕拉起，落在他肩頭上。

順著朦朧的旋律和對方的步伐踏出了第一步，就像踏進緩緩旋轉的夢境裡。

明明是第二次了，奇拉卻覺得比第一次還要緊張，心跳隨著腳步一起一伏，似乎還有搶拍的跡象，大聲地讓她忍不住抬頭確認是否能被聽到。

然而就是這抬頭，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兩人已經縮短到這個距離，吐的氣息近得幾乎能落在耳飾上，清巳的話更是讓熱度瞬間攀上了臉頰。

意識到這點的她頓時一慌，腳下沒踩穩，直接踩上了他的腳背。

「哇、對、對不起...！」條件反射地想退後但又因為腰上的手沒能真正的逃開。

清巳被高跟鞋踩了個正著，眉頭猛地一跳，嘴角微微抽動，悶聲吸了口氣。

「沒、沒事……」他硬撐著沒退後一步，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抬頭看向奇拉，像是在安撫她，又像是在說服自己真的沒事。

他試著把腳悄悄移動到比較安全的位置，仍讓手穩穩地扶在她腰際，沒打算中斷舞步，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裡多了點忍痛的彎度。

即使清巳的臉上仍掛著微笑，奇拉卻還是聽見了那短促而壓抑的吸氣聲，像是在提醒她剛剛那一下到底踩得有多重。

她恨不得現在立刻變成一隻鴕鳥，把頭狠狠埋進地板裡去——她也確實低下了頭，緊盯著自己的步伐，只留下泛紅的耳朵。

然而舞步沒有因此停下，扶在她腰間的手穩穩地引導著，將奇拉的腳步帶回了正軌。一如既往的溫柔，讓心跳隨著旋律逐漸平穩下來。

風從側面捲起耳邊的髮絲，小巧的櫻花輕輕晃動，觸碰到皮膚時還帶著一點冰涼。

不知過了多久，奇拉終於再次開口。

「我……我也很喜歡這個耳環。」

「嗯，有喜歡就好。」他輕聲說道。

他的目光掠過那對在月光下輕輕搖晃的櫻花耳環，又回到她臉上。腳步逐漸放慢，旋轉的幅度隨之減緩，舞步緩緩收尾。

最後鬆開搭在腰際的手，自然地拉出些微距離。

裙擺輕晃，好似殘留著方才那段舞的餘溫。奇拉順著收回的手回望，月色落在清巳肩上——柔和得讓人幾乎懷疑——光是不是也會偏愛著誰。

月光很近，心跳聲也很近。

話語出口的那一瞬間，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我喜歡你，清巳同學。」

清巳怔了一下，目光微微晃動，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被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輕輕撞進了心口。

他沒有立刻回話，只是垂下眼眸，嘴角浮起一抹看不清情緒的笑。

「果然是這樣啊……」

他的視線望向遠方，輕輕吐出一口氣，啟齒。

「我以前……總以為自己能兼顧感情跟樂團，但到最後，對方總是覺得，我把他們排在了音樂後面。」

接著他的語氣變得更輕，腦袋中一段被塵封的記憶被翻出、攤開。

「我不是不在意感情，只是……可能對我來說，樂團、音樂，在心裡的位置太重要了。」
「久了就會懷疑……」他停頓、露出一抹苦笑，「我是不是不適合談感情呢？」輕輕顫動的語尾帶上了自嘲與無奈的意味。

「……我不想讓妳也有那種感覺。」

他的聲音慢慢沉了下來，帶著有別平時的認真。

「奇拉，妳是一個很好的人。我不希望哪一天，因為我，讓妳受傷，讓妳後悔喜歡我。」

「不過──」他拉長音。或許是試圖想讓氣氛活絡起來，或許是想讓奇拉了解到，他們的關係不會因此改變。

「我們還有一年，比起現在就給妳一個『是』或『不是』的答案……或許，再多認識彼此一點，再多看看我這個人，也不遲。」

他看進她的眼裡，最後緩緩地笑了。

「反正，時間還在啊──對吧？」

奇拉默默地聽著，沒出聲。任由風將額前的髮絲撩起。

其實，她曾在腦海中模擬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但依舊在撇開的視線中──那句深藏的心意真的落空時，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睫毛也隨著情緒顫了一下。

然而他的聲音再度傳來，像一層清透的濾網，輕輕地將那份墜落的情感托起，在夜風下輕柔地收攏。

她怔了一下，然後輕輕抬起眼。

那聲音，比平時還要低了一些。讓不合時宜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還響，聲音在耳邊鼓脹著，撐的讓人鼻酸。

「……謝謝你，清巳同學。」她終於開口，語氣依舊柔和「你願意對我說這些話……我...我真的很高興。」

說完腳步輕輕向前邁出一步，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我想……照你說的，再更加了解清巳同學。」

眼底映著斜斜落下的光線，又在輕輕一眨間將那抹亮意藏去。微彎的眉眼像月色落在露台的石磚上。

「但如果你願意——」


「我也會很努力地，讓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畢竟還有時間。

清巳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的那幾秒裡，眼神像是泛起了細微的波光，像一片無聲的湖面被風輕輕掠過。

他一直都知道，奇拉很膽小。
說話時總會結巴幾句，走路時下意識地駝著背，像是想把自己縮起來裡，避免被誰真正看見。

但就是這樣的她──鼓起了勇氣。

沒有退縮，沒有繞道，而是一步步走到面前，把那份壓在心底的情感，顫顫地交到了他手中。

那一刻，奇拉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亮。
清巳一直都覺得她像夜裡的星，小小的、耀眼的──不是因為她變得堅強，而是她選擇了前進。

所以他才不忍，也不想，用一句話就把這份心意打回原地。

奇拉值得被好好珍惜，不只是因為她喜歡他，更因為她正在努力，成為更完整的自己。

他低下頭，輕輕笑了一聲。

不是嘲笑，也不是自嘲，而是一種像是鬆了口氣、又有些手足無措的笑。

「……妳真的，很不可思議啊。」他抬起眼，語氣輕柔，「如果是別人，大概早就轉身離開了……但妳沒有。」

「如果可以的話……就算是喜歡我也沒關係，只要小奇拉還是一直做自己。」

「不過──」
「我也希望，妳能夠真正地幸福。」

他抬起手指輕敲了一下太陽穴，語氣像開玩笑，但眼神卻很真摯。

「不要因為我，而讓自己的世界變小。」

他微微一笑，輕聲補了一句。

「所以啊，不用急著證明什麼。」

──因為我會好好看著你。

「......」

奇拉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像是捕捉住又一個她所不理解的他。

有些話，她說不清楚，也聽不懂。只是那一瞬間，一點酸楚悄然湧上心頭，像是瞥見了一個失之交臂的背影。

也許那些不理解，未來也不會有答案。

但她覺得——沒關係。

這樣就好。

她本來想吸吸鼻子，卻因為清巳打趣的語氣，還有那個動作——忍不住笑了出來。

「恩，我答應你。」

他聽見那句「我答應你」，嘴角輕輕勾起，像是終於放下了心中某個緊繃的結，連眼尾的弧度也跟著柔和了下來，像夜色裡漸漸融化的微光。

「那就好。」

聲音很輕，但很真切。

清巳伸了個懶腰，腳步輕巧地往後退了一步，悄悄將方才那段略帶沉重的空氣拂開，又把兩人拉回日常的節奏。身上的語氣、動作，又變回了那個熟悉的、隨性又自在的清巳。

「差不多該回去了。」
「自助區的餐點很好吃喔，要是動作太慢，可是會被搶光的。」他歪著頭看她，語氣輕快。

不知道自他們認識起，
這是第幾次，朝奇拉伸出手呢？

那動作自然得彷彿從沒多想過，掌心朝上、指節微彎，沒有催促，沒有壓力——就像是另一場不言明的邀舞。

「一起回去嗎？」

聽到「自助區」這三個字，奇拉愣了愣，眼底浮起一點微妙的困惑。

但還是被清巳那帶著笑意的語氣逗得輕輕噗哧一聲，肩膀抖了幾下，像是沒忍住笑。

她的視線這才落在那隻——無數次朝自己伸出的手上。

「嗯，趕緊回去吧。」

她輕輕地把手放進他的掌心，就像第一次牽起時那樣。

腳步輕輕一動，走進了下一個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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