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昨日西穆拎著貓屍離開之後，諾溫便再沒見過對方。
那之後他花了些時間讓情緒緩下來，然後開車去了一趟大賣場，買了兩桶油漆和一組新的刷具。回到家後，他俐落地換上舊衣服，挽起袖子，打算馬上動手修補牆上的裂痕。

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坐在牆前，整整兩個小時。

等到回過神來，天色已經黑了。隔壁屋的燈如常亮起，光從熟悉的窗框滲出來。諾溫望著那棟房子，卻感覺中間似乎隔著什麼。像突然出現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讓原本短短幾步的距離漫長得不合理。

但那都還不是最糟糕的——
貓是死了，聲音卻還在。

現在是第四天。

天光漸漸泛白，時鐘的指針也慢慢接近中午。
諾溫坐在沙發上，整晚未闔眼，因為那聲音總在他即將睡去時響起。
他看起來疲倦，但那種疲倦又好像早已成為了他面孔的一部分。

諾溫告訴自己，也許該主動去問問西穆昨天的事。
哪怕只是象徵性地問一問，也好。
至於聲音是怎麼一回事，他已經有點頭緒。

良久，他總算拖著腳步走向玄關，指尖才剛碰上門把，又忽然停了。
門框上的光亮被一個身影遮住，毫無疑問，那是西穆正站在門口。

西穆沒有按下門鈴。

既然你能看出他站在門外，當然，他也能從門縫窺見屬於你的陰影。
因此他只是安靜的捧著今日份的午飯，等你開門。

你可以大方的將門打開，放這個在你面前掐死幼貓的園丁進入房子；也可以轉身離去，假裝你從沒來到門前，你知道他不會點破的。

你就在門外，沒有按鈴，沒有使用鑰匙，那肯定在等。諾溫微微撇過頭，像在給自己做足心理建設，隨即壓下門把。他知道門要是開的越晚，他想說的就越難脫口。

「⋯午安，我也有順手弄了一些東西，待會嚐嚐看。」諾溫讓出走道給你，你可以看見客廳的一角還堆著油漆用具，除此之外與先前並無不同。

而諾溫所謂的東西是他親手做的烤雞翅，正在餐桌上放涼。

「午安，李瑟爾先生今天醒的很早。」西穆手上端著的是昨天說的胡蘿蔔蛋糕，棕紅色的蛋糕體上簡單的抹上奶油裝飾，「我聞到了，像烤雞的香味，我猜對了嗎？」他朝屋內嗅了嗅，直直走向飯廳。

「是烤雞翅！看起來很美味，烤的外皮有點焦脆，是最剛好的狀態。李瑟爾先生怎麼突然做飯了？」西穆非常自然的又往餐桌擺上兩人份的餐具，「我還有做簡單的青醬麵，李瑟爾先生需要來點嗎？還是雞翅就可以了呢？」

「我去了趟賣場⋯原本其實想買雞蛋，但是居然賣光了，就買了雞肉⋯⋯」諾溫向你交代無關緊要的細節，一邊跟在後頭看著你的背影，而那背影又和你昨天剛抱起小貓時的樣子重疊起來。


「⋯⋯西穆，那隻小貓真的病得很重嗎？」他在你的背後問道。
「我很感謝你幫忙我，但是⋯⋯⋯」

「李瑟爾先生也不希望被傳染吧？那東西治不好了。放心，屍體我已經確實燒掉。」他轉身面向你，拉開餐椅邀請你坐下，「說起來，在今天早上，庭院的黃色百合突然開花了。黃色百合的花語是『感激』，我想它也很高興自己能夠早點解脫的。」

西穆的手一直撐在椅背上，大概在你坐下前不會移開
「昨天晚上過的怎麼樣，還有聽見聲音嗎？」。

「你怎麼就知道治不好？」諾溫怔怔地看著你，聲音不算大，卻明顯脫離了原本溫和的語調。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隨即抬手扶住額頭，像是想按住一團亂線。
「我只是覺得⋯也許⋯⋯還有機會，之類的⋯⋯」諾溫皺著眉頭，努力將話語重新編排，他的語氣不穩，因為他連自己都無法完全說服。也許他大概就只是忍不住想指責你那樣太殘忍了，但聽來你又是為他著想⋯⋯這讓諾溫陷入矛盾。

「⋯⋯抱歉，我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老實說，我整晚都沒睡著。」

諾溫又深吸一口氣，然後順從地坐進你為他拉開的椅子裡，斜過頭回望身後的你。
「⋯我還是聽見聲音了。不過不要緊，我大概知道要怎麼處理這個問題了。」這句話說得乾巴巴的，語尾卻像壞掉一樣翹了起來。

西穆站在你身後，靜靜地聽完你要說的話。在你抬起頭時，他臉上仍掛著一如往常的笑意。

他伸出帶著粗繭的手，輕輕覆上你的眼瞼。
「因為我看過，李瑟爾先生。」
「所以我知道那沒有逆轉的可能，所以我不希望你也被傳染。」
你當然知道他經常說謊，也知道他的語氣總是恰到好處地誠懇，但此刻你能感覺到他語調裡少了幾分笑意，多了幾分難以形容的情緒。

把手移開時，他拉開你對面的位置坐下，夾了兩塊雞翅到你面前的盤子裡。
「那麼李瑟爾先生，你打算怎麼處理？」

預料到也許你會說謊，諾溫強迫自己直視你的眼睛，除此之外，他顯得溫順，對你的觸碰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
「好吧⋯⋯⋯」聽你說完，諾溫的眼神斜向一邊。他不太確定你現在所談的到底是什麼，但他想絕對不是其他病過的貓。於是他的結論是，這暫時還不是能下定論的東西。

不過他原以為你是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的。
諾溫看著對面的你，拿起叉子又放下。
「⋯其實，我想要暫時擱置起來就好，時間過了也許就解決了。畢竟，看，我已經浪費太多假日啦。」說完他側過臉抬了抬下巴，方向指向角落仍未開封的油漆。

「⋯⋯⋯⋯所以我想，最近不能再吃這麼豐盛的午餐了，說不定氣味會吸引那些小動物的。」後來他是低著頭說這句話的。諾溫一邊說，一邊把餐叉輕輕地按進熟透的烤雞肉。

「⋯⋯⋯⋯⋯⋯⋯⋯」
「你說的對，李瑟爾先生，無論如何，時間確實可以解決很多事。」西穆又夾了幾塊烤雞翅放到自己盤子裡，慢條斯理的用刀叉將骨肉剝離。

「偶爾，我也會遇見浣熊或者其他流浪生物翻找垃圾桶，搞得庭院一片狼籍，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呢？」餐盤與餐具不時發出碰撞聲，西穆分切好一盤雞翅，將雞肉的部份推到你面前。

諾溫一開始沒有說話。他低著頭，像是在確認你剛剛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或者也可能只是單純地無法立即做出反應。

「……小動物，總是從管線鑽進來，或者是——」沉默了一下諾溫只擠出這句話。他像是思索太久，一時之間甚至想笑似的低聲咳了一下。

諾溫把叉子上的麵條放進嘴裡，最後又補了一句：「我等等得去睡一會兒，你呢？⋯⋯我在想，你幫了我太多，晚點我請你吃頓晚飯如何？後輩之前介紹了我一間還不錯的餐廳⋯⋯」

「不用客氣，李瑟爾先生，事實上，我也沒有真正幫助你解決甚麼問題，但我很期待那天到來。」西穆對你笑了笑，沒有多說甚麼。

「正好今天下午有個比較緊急的工作，先告辭了。晚上我會來收回胡蘿蔔蛋糕的盤子。」
西穆離開時動作利落，語氣一如往常地溫和而有禮。

當天晚上，他並沒有如約前來。
再隔天，諾溫的屋子燃起熊熊烈火，火光照亮了半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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