𝚃𝚞𝚛𝚗 𝚊 𝙱𝚕𝚒𝚗𝚍 𝙴𝚢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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𝟶𝟷

下午,孩子們的父母來到教會附屬的小學迎接他們回家,一些由教會照顧的孩子被一位修女和一位修士引領著回到教堂,很快班級裡就幾乎不剩下多少人。

今天輪到克里希值班,他要負責確認所有孩子都被父母帶走,然後根據一些既定的流程檢查各間教室、廁所和辦公室的電源,最後確保這一層提供給學齡前兒童的小小班確實上鎖,才算完成所有工作。如果幸運,他大概可以在六點半的時候離開學校,但今天顯然不算是特別順利的一天,一直等到六點二十分的時候,教室裡仍然有一個小女孩孤零零地待著,她的朋友們都回家了,因此她十分無聊,坐在座位上一筆一筆畫著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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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覺得有些奇怪,在五點四十分左右的時候,他就問過孩子父母的情況,小女孩)告訴他,爸爸這幾天一直很不舒服,媽媽有說過,她可能會晚一點來接我。

好吧,露西亞,妳爸爸有去醫院看病嗎?克里希問。

有呀。年幼的露西亞抬頭,她說,但是爸爸一直沒有變好,所以媽媽就不讓他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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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記得班上每個孩子大致的家庭情況,露西亞的父親沒有正職,母親是一位接受各家委託的清潔工,雖然家庭情況並不算好,但這座最後的城鎮擁有很不錯的社會福利制度,小露西亞的食衣住行和教育都不算貧乏。不過,醫療資源就完全另當別論,如果她的父親只是普通的罹患了什麼疾病,那也不算太麻煩的事,然而,要是他身體不舒服的真正原因是某種污染的話,能不能負擔起足夠的藥物就完全是未知數了。

他又問了問露西亞家去教堂禮拜的習慣,露西亞說,他們一家上個週末都有去教堂,她被選中參加今年的感恩節唱詩,這件事讓她非常高興。露西亞把自己畫的那張圖拿給克里希看,上面是她自己穿著米白色為底、交織著淡綠色花紋的斗篷和長裙,頭上戴著由靛色的花朵編織成的花冠。

這是鳶尾花,克里希老師。露西亞咯咯笑起來,好像已經知道他好奇什麼,她說,我覺得這種花比酢漿草漂亮多了。

等到酢漿草開花的時候,妳說不定會回心轉意的。克里希指了指外面,只剩最後一點殘陽的光芒照在學校的操場上,因為永恆之神奧爾法托喜歡酢漿草,所以教會學校的草場上種了很大一片,和雛菊一類的植物交錯生長。

六點二十三分,露西亞的母親敲響了教室的門,這是個瘦削矮小,看上去非常疲倦的女人,她向克里希連連道歉,隨後緊緊牽著年幼的女兒離開了學校,並沒有多和克里希說任何事情。克里希雖然才剛在這裡工作一年,但和家長們不算生疏,露西亞的母親平時也算是頗為親切友善的人,今天卻頗為著急的走了,這讓克里希感覺有點奇怪,至少露西亞口中生病的父親情況一定十分糟糕,才會讓他的妻子擔心至此。可為什麼醫院治不了,也沒有資訊部人員或者警備隊介入呢?

露西亞在即將走下樓梯時朝自己的老師揮了揮手,克里希暫時放下自己的思考,同樣笑著和她道別,他說,媽媽也很辛苦,你要幫忙她一起好好照顧爸爸哦。小露西亞說,我會的,老師,明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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𝟶𝟸

露西亞的母親打電話來,說她被父親傳染發起高燒,必須去醫院治療,可能要請假一段時間。接電話的是克里希的同事,他把消息向其他人同步之後,克里希決定下班之後去露西亞家探望一下生病的父女二人,順便也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夠幫忙的,畢竟露西亞的母親又要上班又要照顧病人,很可能忙不過來。

這一家人居住在城鎮居住區中相對接近邊緣的地方,整個城市如今仍舊有著人口過剩的問題,在歷史紀錄中,這主要是由於最開始創立支柱並取得成效之後,周圍原先存在的城市也紛紛讓居民朝此處避難的緣故。行政局曾有過住宅分配的法案,希望所有末日倖存者至少在這座小鎮上得以維持安居樂業的假象,法案運行的這段時間,在方舟治理下的臨界城市的確無人挨餓,也沒有流浪於小巷和天橋之下的無家可歸者。

然而,因為避難的人潮相當龐大,而土地終歸有限,分配之後仍然居無定所的人只好被安排居住在集體宿舍之中。當然,住在這種設施中的人群需要負擔的稅金和水電費用更低廉,而在外面獨立居住的個人和家庭會需要繳納更多費用。露西亞的家庭屬於後者,但家庭中能夠提供收入的只有母親一人,因此過的相對拮据,即使如此這對夫婦似乎也沒有放棄現有的房子。

他們的家在一棟老式公寓的三樓,是走廊最盡頭的一戶,本來在他們家旁邊的樓梯間被封起來,牆的顏色和周圍都不一樣,但都很老舊。克里希按響了門鈴,過了一會,露西亞的母親出來開門,她看起來更加憔悴,但對於克里希的造訪十分警惕,克里希注意到她不斷的往自己身後瞥視,像是擔心會有什麼人突然跳出來一樣,於是克里希對她說,我是一個人來的,露西亞的母親才終於願意讓他進門。

屋子裡的情景有些混亂,尚未洗滌的衣服被扔在沙發上,餐桌上有麵包和披薩的紙盒,露西亞的書包在電視旁邊,公寓裡燈光昏暗,散發著一股奇怪的酸味。

女人抱歉的把桌上的紙盒匆匆收到狹小的廚房裡,然後端出一杯茶水給克里希,克里希向她道謝,然後問,露西亞和她父親的狀況都還好嗎?女人沮喪的搖搖頭,她說,原諒我這樣說,但如今我不得不懷疑神明的存在,伊格納修先生,我忙的就像著火一樣,但什麼好事都沒發生在我頭上。

「別這樣說,希拉格薩女士,至少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會背叛您。」克里希寬慰她,「我能去房間裡看看他們嗎?唔,如果情況確實嚴重,我還是建議您把父親和孩子都送到醫院,醫療費用的部分我能想想辦法。」

「這不是錢的問題!」女人突然激動的站起來,她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看起來十分焦慮,她轉過來,昏暗的燈光在她臉上深深的褶皺投下陰影,使她的神情看起來分外扭曲。過了一會,她把桌上的水杯拿起來一飲而盡,然後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轉過頭,她問克里希:「老師,你能替我們家保密嗎?我不想、我不想格雷被警備隊抓起來,你瞧,露西亞這麼小,她需要爸爸在身邊。」

克里希說:「如果不危害到別人的安全,我可以試著假裝沒有看見。」

「一定不會的。」希拉格薩女士說,「格雷從來沒害過別人,要不是他以前……唉,不說那麼多了,就是他前陣子跟著一幫人去邊界外面淘金,結果不知道怎麼了,回來就發燒,去醫院看說是那個什麼……污染值太高,要等下個月配發的藥才能治,他哪能熬到下個月呀。」

「醫院沒有把他留下來嗎?」克里希看了一眼房間的門,上面掛著一條珠串做的門簾,這是露西亞在學校的美術工藝課上編的。房間裡一點聲音都沒有,非常安靜,就像這個家裡除了母親之外沒有人在。

「沒有,醫生說不嚴重,好好休息到下個月也就沒事了,但他回來之後一天比一天糟糕……可憐的格雷,他從小就不被神明眷顧。」女人說,「伊格納修先生,不如把露西亞接去學校跟老師們住幾天吧,她成天在家裡也沒人照顧,和病人待在一起只會病的越來越重。」

「您要是願意,我會問問莉蒂雅修女能不能照顧她幾天,她跟一些老師都住在教會的宿舍裡,足夠照顧一個小女孩了。」克里希說,「露西亞在睡覺嗎?」

「我去叫她,麻煩你了,老師。」女人站起來,她走到房間門口,只開一道很小的縫就鑽了進去,門發出喀噠一聲,又重新閉合。克里希警覺的關注著房門內的情況,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說話的聲音,但聽不清內容,過幾分鐘,露西亞打開門,從房間裡探出她的小腦袋,她看起來非常睏。

「克里希老師!」她聽上去還是很高興見到自己的老師,「媽媽讓我跟你一起去找修女姐姐!我要帶小熊一起去!」

「別著急,妳可以帶妳想帶的所有東西一起去。」克里希微笑著對她說,「我們幾天之後就回來找爸爸媽媽,好嗎,露西亞?」

露西亞應了一聲,轉頭鑽回房間裡去拿行李了,門沒有關。克里希走過去,他發現房子裡充斥的那股酸味就是從這間房間裡面飄出來的,門打開之後,還額外多了一種腐爛的臭味,不是屍體,也不是食物壞掉的氣味,是一種非常刺鼻但難以描述的味道。

「露西亞,在老師那裡也要記得天天幫爸爸祈禱哦。」他看見希拉格薩女士的背影,女人在燈光昏暗的房間裡嚴肅的叮嚀道,「來,拿好,出去之後一定要關門,知道嗎?」

露西亞走出來,關上門,一隻手握成拳頭,另一隻手抱著小熊玩偶,她看了看老師,把小熊挪到手臂和身體之間夾著,好騰出一隻手牽住自己的老師。

「妳媽媽不出來嗎?」克里希問。

「她說很睏了,也想睡覺,老師,我會乖乖的。」露西亞回答。

克里希沒有接受這個解釋,不過也沒有追問小女孩什麼,只是若無其事的將她帶出門,走到公寓一樓。他是騎腳踏車來的,因為能源有限,現在基本上只有警備隊和醫院會用上燃油車,克里希把露西亞抱起來放到腳踏車的後座上,露西亞抬起頭看向家的方向,朝那裡揮了揮手。

她的父母不是都在房間裡嗎?克里希的腦海裡閃過了一瞬間的困惑,他下意識的想要轉過頭去看她揮手的方向,不過,一種冰冷的不安感攫住他的後頸,壓制他轉頭的本能,他低頭看向露西亞,小女孩的手指之間滲出了紅色的黏稠液體,他問,妳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呀?

露西亞把手攤開,兩顆牽黏著神經的眼球有些變形的躺在小女孩的掌心,那雙眼睛和她母親的顏色一模一樣。

「媽媽說有很多眼睛的小朋友才會被神明大人喜歡,所以媽媽把眼睛給我了。」露西亞說,「爸爸就是因為眼睛不見了,所以才病的這麼嚴重的。」

克里希沉默了兩秒鐘,並沒有把她手上的東西拍開,露西亞似乎在觀察他的表情,小女孩並不在乎手上的液體滴滴答答的落到自己的裙子上。

「……用盒子裝起來吧,露西亞,妳的手都髒兮兮的。」克里希從背包裡翻出一張紙,這是他們今天在辦公室列印的宣傳海報,來自永恆之神教會的指示,他很快把那張宣導人們注意「人類只有兩個眼睛」的紙張摺成了一個小盒子,露西亞把母親的眼睛放進去,那兩顆眼球似乎有了黏性,在離開她的手掌時拉起了一片乳白色的細絲,克里希假裝並沒有看到,並且替她擦了擦手。

「老師,媽媽好像生氣了。」露西亞仍然望著自己的家,她突然這樣說了一句,這讓克里希明白現在的情況不太妙,他應該立刻離開這裡去呼叫警備隊。

他騎上車,提醒露西亞抓好自己之後趕緊遠離這座老舊的公寓,路上,露西亞不知為何哭了起來,等到他們抵達教會的時候,小女孩的眼睛已經完全腫起來。

克里希非常想回頭,如果露西亞的母親希拉格薩女士只是輕微的遭受精神污染和眼部受損,那麼無疑是可以被治療的,不過,也可能完全不是如此,他要是回頭就負擔著自己同樣發瘋的風險,那樣的話,露西亞是不可能逃得掉的,她母親的眼睛就會徹底和她的手掌融合,讓她變成一個擁有四隻眼睛的被神眷顧之人。

這是一個非常困難的賭博,他甚至不知道和自己下注的到底是什麼,也看不見即將得到的獎勵和懲罰,克里希在教會門口聽穩車子,問露西亞,妳還看得見媽媽嗎?露西亞哭著說,克里希老師,我想回家。

克里希猶豫了一下,他按響教會的門鈴,然後繞到小女孩身後,她仍然抱著那個裝有母親眼球的盒子,他飛快的回頭看向了他們後面的方向,街上還有些行人,黃昏將盡,路燈的光芒把人們的影子反反覆覆投射在牆壁和地板上,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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𝟶𝟹

警備隊的工作人員在露西亞的家中找到了變異後死亡多時的父親和因眼部傷口失血過多失去生命跡象的母親,因為兩人都已經去世,這起事件唯一的線索只有露西亞一人能夠提供,她的敘述模模糊糊,難以釐清所有疑問,只能確定希拉格薩女士接觸過散播奇怪宗教的團體,在丈夫帶來邊境外的污染之後,狀況迅速惡化,最終導致了兩人死亡的結果。

因為露西亞尚且年幼,資訊部最終決定刪除露西亞對父母的記憶,並讓她在福利院和其他失去家人的孩子們一起生活。這項處置會在她的污染值穩定下來以後進行,在那之前她會在醫院裡接受暫時性的隔離,儘管醫生和護士對這個孩子都十分溫柔,學校也讓小朋友們為露西亞撰寫慰問卡片送到醫院去,然而露西亞依舊鬱鬱寡歡,她已經曉得自己即將永遠忘記父母的存在,這是出於人道主義原則,所有記憶刪除的措施被執行前都有義務跟受影響者說明情況。

克里希認為露西亞有權利保留自己的記憶,她並未因為父母死亡而精神失常,也沒有出現異變的問題,作為特殊事件的親歷者,她未來可以加入方舟工作,從而避免更多不幸的事情發生。他陪著露西亞寫了一封申請書,懇切的請求資訊部考慮她的實際情形重新判定後續處置,然而,這封信如同石沉大海,並未得到任何回覆。直到克里希親自去了一趟資訊部諮詢處,他們才告知他有關於異常事件的處置規定十歲以下的孩子一律以消除與異常事件相關的記憶處理,這是為了保護他們在尚未具備自主思考能力之前不要擁有關於污染的任何記憶,以免人格在成長時發生不可預料的偏斜。

這個結果並沒有被克里希隱瞞,他將這一切如實告訴露西亞,她理所當然顯得非常失望,她問克里希:「老師,我是不是沒有跟你一起出來更好呢?如果我當時堅持陪著爸爸,說不定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這不是妳的錯,露西亞,我們已經約定好不能再責怪自己了。」克里希溫和而耐心地回答她,「妳的母親是因為愛著妳,才希望妳跟我一起離開的,這很可能是她最後一個尚有理智的決定……她做了可怕的事,但對她而言,她只是想祝福妳。」

這就是污染,它總是把愛也變得面目全非,令人畏懼,以至於人們最後總是不能辨識出愛的存在。

那之後,露西亞的記憶消除工作如期進行,她在醫院又休息了一週,就回到學校繼續她的日常生活,有關於「露西亞本來就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這樣的認知,甚至不需要依靠任何儀器或者藥物來散播。在母親出事之前,克里希曾經相信人類的意志有可能強大堅韌並無可動搖,但事實並非如此,在絕大多數時候,成年人和幼兒對於自己的記憶有著同樣易碎的信任,只要三個人講述同一句話,那這句話便會成真。

為了不讓精神受到損害,人們下意識的忽略那些顯露在面前的異常,並擅自修正腦海中的記憶,將所有事情歸納在名為日常生活的抽屜裡,然後這座城市便會一直平安喜樂的運轉下去。

也正因如此,方舟之上僅剩的人類將無一再有力量去仰望天空,或者,克里希猜測,他們終究必須對星空上展現的一切視若無睹才有辦法繼續存活。直到房間不出所料的被那頭大象徹底占滿。

𝚃𝚑𝚎 𝙴𝚗𝚍
好讀版: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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