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德街區的週六下午向來很平靜。艾許莉一向認為禮拜六是一週中最完美的一天，它既沒有週五那種剛下班的歡欣，也沒有週日那種又要回到職場的疲憊。鎮上的居民多少都是悠閒的，店裡也不會發生無意義的爭吵，因此她總是十分樂意在不需要去方舟上班的週末來店裡坐鎮。

吉爾肉舖今天也亮著紅色的燈。它開在凡德街二段的十字路口，漆偽木紋的牆散發著憨厚的氣息，店門上掛著的、歡迎光臨的小牌子，會在客人推開門時微微搖晃幾下，就像現在那樣。

「歡迎光臨！噢，米勒夫人，真是許久不見，」艾許莉在案板上磨著刀，鐵石擦過刀刃，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音，「已經好幾週沒有看到您了。小吉姆的身體狀況好些了嗎？」

米勒夫人是一位在各種意義上都十分敦厚的女人，不只性格敦親睦鄰，身材更是厚實飽滿。她總是在固定的時間來購買固定的食材，非常有利於提前準備物料，所以肉舖也總是這麼做。而米勒夫人前幾週的無故缺席，正是因此對肉舖造成了些許困擾。大量切剁齊整的肉塊堆了半著桌案，直到休店也無人來取，十分佔空間——幸好艾許莉不介意把這些肉食當場吃掉，但無論如何，這些事情她都不打算告訴米勒夫人。艾許莉只是熟練的抄起剁骨刀，笑瞇瞇的看著疲憊的婦人，問她是不是和以前一樣要半斤牛肉一斤豬。

「呃，嗯，嗯⋯⋯和以前一樣。一樣。」米勒夫人嘆氣，臉上的眼睛被肉摺子擠的很小，像兩顆被縫在舊沙發上的髒兮兮的鈕扣。她拿下臉上的小圓眼鏡，在皺巴巴的衣角上蹭來蹭去，本來大概是打算把鏡片擦乾淨，但未曾想卻越擦越髒。

她因此又嘆了一口氣，聽上去又失望又侷促，「吉——吉姆最近的狀態越來越糟了。自從上個禮拜和從寄宿學校回來之後，他就沒有再出過房門，而且⋯⋯他總是在咳嗽⋯⋯還發燒。我們很害怕他把病傳染給家裡的其他人，所以也就由著他去⋯⋯唉，我還有六個孩子要養。吉爾伯特小姐，你簡直不能想像⋯⋯那麼多孩子！那麼多孩子⋯⋯。」她的聲音一向高亢，像是飽滿的熱水壺，打開了壺嘴，噴出來的氣刺耳又不受控制。

艾許莉擺出了很惋惜的表情，嘴裏說著是啊對啊哦那真是太可怕了等等敷衍詞語，手上從剁骨刀換成了切肉刀，刃尖啾咕一下劃破明黃色的油脂，染上滑溜溜的暗光。

「希望吉姆能好起來。他是個很好的孩子。上次他還幫我從對門的麵包店拿了吐司過來呢。」艾許莉說道，然後在對方的應和聲中把肉塊堆到一邊，露出底下被家畜鮮血浸潤多年，腥黏滑膩的砧板。

「好了，米勒夫人，請您過來拿一下，我好去幫您開發票。」她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招了招手，笑容滿面地看著臃腫的女人擠進櫃檯後方的處理區，身軀像是過於肥胖的蟲子一樣蠕動。

艾許莉一邊哼著歌一邊把門上的小牌子翻面，窗簾隨著雀躍的曲調被拉了下來，店內陷入灰燼一樣的黑，一切隨之轉為死寂，只剩下懸在砧板上的紅色燈光猶自嗡鳴不止。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移動，甚至沒有人呼吸——霎時間的寂靜來的過於唐突，兩人像是一對曖昧期的情侶，誰都等著對方做先開口的那個人。

然後艾許莉轉過身，手上拿著一把長到膝蓋的剝皮刀，她腳步輕盈地走了過來，接著一邊擦亮刀刃一邊開口，臉色帶著一點遺憾的味道。

「嗯，你知道嗎？米勒家的小吉姆從來都不在寄宿學校就讀，他的個性是那麼糟糕，從很久以前，就已經被教會學校勒令退學了。跑腿什麼的更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他被禁足的時間大概比睡覺還久。」

「啊⋯⋯真是的，你的脖子那邊沒有摀好哦，都裂開了，你看，你的臉露出來了呢，我幫你把米勒夫人的皮膚取下來吧，我以前的同事隨後就到，我想他們會很樂意幫你找件新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