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許莉．吉爾伯特不喜歡撐傘。

即便大雨傾盆，她也甘願站在深青色的天幕裏，讓大雨順著下頷線往下淌，暈濕衣領，衣服彷彿染成和眼睛一樣的綠色。她一路從家裡出發，走到警備隊門口的時候半身濕透。

「你總是這樣。」喬瑟芬從辦事處的窗口塞了一條毛巾過來，「造成自己的麻煩我不管，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濕答答的我們有多難處理？非要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你是水草嗎？」

艾許莉哈哈笑著，沒有接過那條毛巾，「放心，筆錄做過了，今天不進去你們的辦公區域，把拖把收起來吧。」

她用濕漉漉的指尖在辦事處玻璃上畫了一個笑臉，正好蓋在喬瑟芬原本的五官上，讓喬瑟芬變成了一個滑稽的笑臉木偶，但很快水珠就從嘴角往下勾，於是喬瑟芬變成了哭臉木偶。

「你笑起來比較可愛。多笑一點，喬瑟，你以前很愛笑的。」艾許莉撥弄了一下袖子下的手錶，「江警官哪去了？是他叫我來這裡等他的。」

「札克？他已經先去現場了，你知道他討厭淋雨，一聽到有下雨的可能，他就直接出門了。」喬瑟芬哼了一聲。

「啊——是這樣。那我先走了。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喬瑟芬，我的朋友。」她用手掌拍了拍玻璃後的喬瑟芬的臉，留下一串濕掌印和喬瑟芬的抱怨。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整個小鎮都成了深青色。艾許莉背著雨幕和札克站在幫傭公司宿舍的破走廊上，雨水噴濕兩人的背脊。她從口袋裡拿出從米勒夫人口袋裡搜出來的鑰匙，插進鎖孔，一邊單手把手槍上膛。

「麻煩你了。最近警備隊人力不足，大部分的人都去追查那些剝皮人了，」札克嘆氣，推開破木門，門板發出驚天動地的吱吱聲，「永恆之神在上，這裡真是⋯⋯這真是⋯⋯。」

「嗯，哇，真噁心。」艾許莉咂嘴，發出嘖嘖嘖的聲音，「你最好打個電話，叫那些刑偵的傢伙來，多叫點人，恐怕米勒全家都在這裡。」

這是一間構造簡單的房間，說是簡單，其實大可以說是簡陋，一眼就能望到頭，客廳餐廳廚房全部融在一起，傢俱垃圾滿地亂堆。牆壁上掛著幾幅不知所以然的兒童畫作，試圖遮掩已經蔓延得到處都是的壁癌和漏水痕。此時其中一幅壁畫被拆下來，牆壁上用紅色顏料畫著橫七豎八的花紋，牆下被蠻力推出了一塊空地，堆著幾副沒有皮膚的屍體，已經爛了，蛆蟲像厚被子一樣蓋滿了腐肉，歡快的蠕動來蠕動去，發出驚人的臭味。

「恭喜你，札克．江警官，現在你也是一個被派去處理『剝皮人』的可憐人了，」艾許莉臉上毫無陰霾，充斥著渾不在意的神色，完全無視衝到門外嘔吐的可憐男警官。

得益於鎮子不大，前腳扎克剛通報完，支援後腳就到了，帶隊的人把札克單獨拉去旁邊做口錄，艾許莉則是在門外看著鑑偵人員忙前忙後，每個人身上都多少帶著雨天的濕意。

她笑容滿面的向每一個人說「辛苦了」，然後熟稔的指導了著鑒定人員該怎麼打開通往臥室的門。

「你很熟悉這裡。」負責錄口供的警員說道，「當然熟悉，我以前住在這裡。」艾許莉輕快的回話，讓警員下意識地抬起頭來，驚訝的看了她兩眼，才繼續詢問案情。

口供很快就錄完了，因為案情是如此顯而易見——米勒家接觸了來自鎮外的邪惡新教派，在反覆洗腦下，紅色的神明在他們心裡戰勝了神聖永恆的奧爾法托，因此他們皈依了新的神，最後被異種剝去人皮，最後全家九口一起和和美美的死在了破舊的陋室裏。

「你很厲害，吉爾伯特小姐。面對這種場面也面不改色，不愧是探索隊從前的成員。」札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額頭上都是冷汗，瀏海被浸濕了，身上散發出死肉和活蛆發酵的酸味。

「總有一天，你也會這樣，對於多噁心的事情都無動於衷的⋯⋯嗯，只要你繼續在這個崗位上幹下去。」艾許莉的頭髮半濕半乾，在滯澀的夏風裡泛著潤澤的微光，青色的水珠從髮梢滴落。扎克眨了眨眼，無事發生一樣轉開了視線。

「這就是方舟存在的意義。總不會需要其他人來提醒你吧。」她忽然湊過來，嘴裡咬著一根已經快要燃盡的煙，煙草的苦味燒到扎克鼻腔裡，橘色的火光在晦暗的天色下跳動。

「我知道⋯⋯」札克甕聲甕氣的說，「我知道。」他一向都知道，不然也不會在警備隊裡頗受好評。

扎克．江似乎還想要說什麼，但是艾許莉的注意力早就已經不在他身上了，她看著欄杆外綿綿無盡的大雨，青色的眼睛和天空融為一體，手上的煙已經被摁滅，可惜濾嘴上只剩一點點苟延殘喘的白色紙捲，就算再次點燃也沒有意義了。

她看著天空發了一會兒呆，最後笑了笑，把那節煙點上了火，它很快的焚成灰，被女人揚在雨裡，她一邊笑著一邊轉過頭去。

「雨還會繼續下的。江先生。」艾許莉轉身走遠，仍然沒有撐傘，身影被瀲灩的雨色暈染開來，逐漸化為深淺不一的雨滴，「雖然絕不會是永恆，但在雨停之前，你還有尋找答案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