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靜悄悄的,除了呼吸聲和熱度在空氣裡擴散。
窗戶被關得緊緊的,冷空氣進不來,她的身體卻冷得發抖,臉卻又燒得通紅,汗濕了髮絲,貼在額角。
夏油還坐在床邊,一隻手輕輕握著她手腕——掌心有溫度,也有咒力在細細流動,幫她穩住快要崩潰的術式核心。
他是她這種狀態唯一不讓她咳血斷線的支撐。
有栖睜著眼睛,瞳孔散亂,眼尾泛紅,像是不太清楚自己在哪裡。
她睜著眼睛盯著他,好久好久沒說話。
連夏油都以為她睡著了。
然後她低聲開口: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夏油一愣,沒聽清楚。
她又說了一次,聲音更小,像是怕被自己聽見: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
她不是撒嬌,不是挑逗,也不是生病時發癲。
那是真正的她——被掀開最底層後,脫口而出的質疑。
語氣裡沒有任性,只有惶恐。
那種怕被丟下、又怕被留下的惶恐。
夏油沒有急著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她轉過臉去,不敢再看他,眼角的睫毛濕了,聲音像碎掉的玻璃:
「你是不是……想看我崩潰?」
她說著,喉嚨像塞滿了針:
「還是……想讓我先愛上你,然後再把我丟掉?」
「這樣我比較像人嗎?比較……像你們能理解的那種人……?」
她的聲音斷掉,像撐著撐著的線突然斷了。
夏油傑伸出手,像往常一樣,想碰她的頭。她沒躲,但也沒有迎上去。她只是閉著眼,一動不動。
他輕聲說:
「不是的。」
她睜眼,還有點喘,像發燒發到連眼神都在顫抖。
夏油低聲補了一句: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有人會留下來,不走。」
有栖怔住,彷彿連痛都忘了。
她沒說話,眼神卻開始泛紅,像是被這句話擊中了什麼要命的地方。
然後她輕聲笑了一下,那種嘴角拉起卻毫無喜悅的笑:
「你這樣講……我以後真的逃不掉了。」
夏油沒說話,只握緊了她的手。
這一刻,她沒有掙脫。她只是閉上眼睛,發著燒,眼角流著淚,喃喃說:
「……好煩喔……你。」
像在撒嬌,又像在詛咒。
她的燒沒有退,反而像是隨著那點微弱的情緒波動,一路往上燒得更狠了。
她的呼吸開始不穩,眼神卻異常清醒——像是被燒透了的鐵,在高溫下反而更加堅硬、更加脆裂。
夏油還守在她床邊,半夜沒睡,握著她的手,像是怕她再一次從夢裡逃走。她沒力氣掙脫,但也沒有再依賴。
她盯著天花板,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刮出來的:
「……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夠聰明,夠冷靜……可以不需要什麼東西……」
「但是你看——我一旦伸手去碰,想擁有……」
她扭過頭看他,眼睛裡是赤裸的悲哀與怒意:
「尋求的、有價值的東西,在入手時就注定會失去。」
語氣不激動,反而過分冷靜,像是她早已背熟了這個論點。
「……不是嗎?」
那一刻的有栖,像是把全世界的殘酷濃縮成這一句。
她沒有哭,甚至沒有顫抖,只是高燒讓她整張臉看起來慘白又發紅,像是發炎的傷口,既痛又麻。
夏油低聲喊她的名字,想叫她回來——從那種「不值得擁有任何東西」的信念裡回來。
她卻像沒聽到,繼續說著:
「我不是怕你丟下我……我是早就知道你一定會丟下我……」
「所以,我一開始就不該靠近你。」
這話說得太清楚了,清楚到幾乎像是最後的判決。
但她沒轉身,也沒推開他,只是氣力用盡般閉上眼,低低地喘著氣。
夏油沒有立刻反駁。他只是伸手幫她撥開額前黏住的髮絲,將手掌輕輕貼上她額頭。
「你發燒太重了,亂講話。」
聲音很輕,像在哄她,也像在心疼她。
有栖沒回答,但睫毛微微顫動,像是還在極力壓抑自己不讓情緒洩出來。
她在燒裡昏沉了一夜,時醒時夢,夢裡全是混濁的痛:火、血、咒力燃燒的味道、還有身體內部潰爛得無法癒合的熱。
清晨五點多,她醒了。
不確定是因為發燒的頭痛還是夢裡的撕裂感,但她從床上掙扎坐起來時,像是一具快要散架的傀儡。
身上的繃帶已經被汗與血染濕,金線在她皮膚下亂跳,像在提醒她:你已經沒力氣了,別再撐了。
夏油不在房間。他應該是去泡藥、準備退燒包,甚至只是去倒杯水。但他離開的那一刻,對她來說就像世界終於鬆手了——不再抓著她,也不再溫柔地困住她。
她赤腳落地,腿一軟,摔倒在房間門邊。
但她沒哼一聲,只是咬牙把自己撐起來,撐著牆走,像逃命一樣。
她的肩膀還繃著線,背後甚至還滲著血,但她不在乎了——
她只想在夏油回來前離開。
因為他沒回應她。
她曾用那麼破爛的語氣,說出那句幾乎是她心裡最深的恐懼:
「尋求的、有價值的東西,在入手時就注定會失去——不是嗎?」
但他沒有說「不是」。
他只是說:「你燒太重了,亂講話。」
對她而言,那就是最壞的答案。
她像是被默認了命運最殘酷的規則:她想擁有的,都會毀掉她。
她踉蹌地爬出房間,跌進清晨還未散去的薄霧裡,頭暈目眩,甚至咳出一口熱血。
咒力一點都提不起來,連金線都像死了一樣垂在體內。
但她還是要走。
這不是逃,是她最習慣的求生方式。
在她的人生裡,從來只有一條路:先逃,再死。
或許是因為我也是需要被接住的人,所以才會一直希望夏油來接住我
但夏油掉下去的時候我又不會接住他,我只會陪著他一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