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小？」

強烈的不耐和躁意瞬間炸開。

他抬腿狠狠踹了安全門好幾腳，金屬門板轟轟作響，但四周除了越來越深的夜色，一點聲音都沒有。

空氣冷得發悶，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

「……」
操你媽的。
現在是要老子去哪裡撈個活的來湊數？
他在心裡低罵，疲意讓他連怒火都燒不旺了，只剩下更濃的煩躁。

他靠在門邊，咬著牙，眼神在夜色中掃過一遍又一遍，像野牛一樣喘著粗氣，渾身肌肉繃得死緊。

　　今日豔陽高照，大地幾乎一整天都在接受炙烤，以至於夕陽西下時，紅豆的鼻息還能嗅到一股焦味兒，像是混在泥沙間的屍塊氣味，令紅豆想起不久前隨著焚風飄落在她面前的一片尚還翠綠的薄葉，它被燒破了一個洞，經脈因為那個洞斷在中間，顯得有些苦澀又乾巴。

　　紅豆吞嚥口了唾沫，霎時，一閃一閃地，她感覺男人的身影隨著逐漸消失的夕光閃進自己眼眶中，夾著細沙，在她的太陽穴處開始刺痛，但她又覺得砂子沒入她的血液，堆積在她的腳踝深處。

　　這種感覺很差，像配戴了個冰冷的鐐銬一樣令腳步沉重，只要踏出一步，腳踝就會與一股鑽骨的冷意互相磨擦，但她待在原地只會被漆黑的鐵沙淹沒，於是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並面無表情地踏出樹蔭，迎面而來直接接穩了不遠處向她這裡投遞的一雙燦眸視線。

　　也許不該這麼草率。紅豆默默心想，她不了解眼前的男人，也不知曉這個地方是否暗藏風險殺機，只是她的直覺告訴她已經別無選擇，腦內的聲音隨著閃爍敲打著她的腦神經，那是早些時候她從手腕處的怪異環圈中聽到的聲音，它說：請記得在晚上20時回到安全屋——

　　但看著因自己的腳步而變得清晰的壯實男人，紅豆身後的那條異尾不住地甩了甩。

羅伯特發現了她——不大不小……剛好。
焦躁像是找到出口，壓在胸口的一團悶氣終於有了著力點。看來他不是唯一的倒楣鬼，還有人，能跟他一起打開這爛門。
「……」
「嘿——」

他才不在乎自己現在看起來像個什麼樣的瘋子，他只是想把這件事解決掉，立刻，現在，馬上。
他幾步跨過去，站到她面前，毫不猶豫，氣場直接壓了下來。即使沒發現對方的傷勢，他的態度已經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這事得辦。

「安全屋要兩個人。」
他抬頭掃了一圈周圍，確認四下沒人，語氣變得更低沉一點。

「就我們。」他說話時沒表情，嗓音像是砂紙一樣粗啞。他不是來談條件的，純粹只是不想再多惹麻煩。

「夜晚，你我都需要個能睡的地方。」他語氣平板，像是在念一條本來就該遵守的規則。
羅伯特沒打算多解釋，也不太管對方是什麼物種、哪個性別、有沒有在發抖——那都不重要。

「我不犯你、你不犯我。」這話像是協議，又像是最後一次給對方留餘地的提醒。

他覺得這時候該來根菸。可惜，這鬼地方連根像樣的樹枝都點不起來。

「怎麼樣？」他偏了下頭，語氣像是真的在問，眼神卻像已經決定好了答案。

這不是協商，是走個形式。
讓一切看起來像是雙方同意。就這麼簡單。

　　太過魯莽了。接近面前的男人又讓她再次心想。縱使毫無根據，但彼此的體格差令紅豆不禁認為面前的雄性是個麻煩，至少對她來說——咚、咚。血液從她的胸腔流出，某個念頭也在此時滑向她的四肢百骸，讓她起了不必要的念頭——或許該說是掙扎——龐大的物種對於其餘小型來說一直都是現實的威脅。

　　紅豆不耐地甩了甩尾巴，它抽過紅豆的膝窩，發出並不明顯的布料聲。
　　夕陽已經徹底看不見了，四周涼意漸起，蟲鳴唧唧與夜晚開始共鳴，現在再找尋其他安全屋毫無可能。

　　晚上20時？紅豆反覆地想，她暗自勾了勾小指，樹蔭靜悄悄地已經吞沒了她視線所及之處的陸地，包括遠處高隆的樹與山，陰惻惻地它們勾起了披層漆黑薄霧的笑容。那個沒有腔調的聲音變得滋滋作響。

　　——咚、咚、咚。

　　砂子徘徊在腳踝，森林的脈動卻墊在上頭順著紅豆那條傷腿往上攀，在她的血液中輸著一股股陌生又熟悉的節奏，要回歸她胸腔中那團軟肉裡。

　　在黑暗的重複籠罩下刮起了薄薄的晚風，吹得紅豆的睫毛跟著輕輕地顫了顫。男人的話直白又乾脆，但聽在紅豆耳中卻有點不對味，跟一根繩上的蚱蜢般的妥協有些偏離——毫無負擔一樣。

　　這令紅豆微微蹙起眉頭，她立刻明白了這個雄性不僅沒有外傷，甚至內傷都寥寥可數，籌碼的天秤似乎往男人的位置傾倒幾公分。紅豆又甩了甩尾巴，隱藏住自己不合時宜的敵意。在男人來到她的跟前時，她撇過男人的頸脖處，淺淺的勒痕並不明顯，比起傷口，在她看來更像是一種逐漸康復的粉色薄皮，頓時她的腳踝又沉重幾分。

　　⋯⋯但男人提出的提議確實。

　　「外頭跟裡頭，你覺得差別多大？」考慮得太多，紅豆的語氣逐漸冰涼，她盡可能咽下所有疲憊。這個男人似乎在用自己的語言組織著她能理解的意思跟她溝通。紅豆繼續直視著雄性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表露出想要在裡頭挖些什麼出來的神情。再說，從對方近身時，她能嗅出一點不亞於自己的淡薄腥味。

　　在這種地方，有沒有可能出現讓她更加棘手的危險呢？面前的活體會知道些什麼嗎？紅豆的太陽穴輕輕地抽著，重返白日那場大火一樣，腳踝的沙被細小的火光點燃，固在她的腳踝處，燒著某塊骨片，要在那兒燒出孔。鼻息間傳來男人身上的草與泥味，汗水的鹹味，還有一股子燥，與躁。火辣辣的。

對方的聲音很冷，像是把目光當刀子用。她說話繞過了他的問題，彷彿在試圖撬開什麼。羅伯特聽得出來。

但他沒多回應。只是低頭，重新打量眼前的人，但眼神不像檢查，更像衡量——有沒有力氣、能不能走、會不會反抗。

「我不知道，」說的一口理所當然。
「但有房子，我就想睡房子。」
「有得選，幹嘛睡外頭？」語氣不高，卻直直壓下來。他不是來談感受的，也不打算解釋太多。任務結束了，體力還沒恢復，煩躁堆著，他卻連口菸都抽不上。

光線微弱，但他還是注意到那雙眼睛——紅得發亮，像是夜裡撐開來的刀刃。他本該在這樣的眼神裡多留意些什麼，但現在他懶得管。

「我想安穩地過完這晚。」他補了一句，像是在宣告，也像是最後一點耐心的邊界。

這不是討論，他只是給了選項。

　　紅豆抬眼盯著對方同樣不加掩飾的眼神，她讀不出裡面有什麼陰謀詭計，只是很單純的「想要在裡頭休息渡過這一晚」，而跟隨男人答覆那般，紅豆腦子裡的電子頻率又開始喳喳呼呼起來，它們滋滋地攏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但言簡意賅的都一同表示這個男人說的話完全正確，因為它們也是這麼告知的：請記得在晚上20時回到安全屋——

　　只是同時，另一種不協調的聲音卻在其中鑽來竄去，它想獨處的心情更勝，這樣才符合它標準上的自在。

　　紅豆抬手順了下自己的長髮，最後髮尾順著指間再次滑落，「你說得對。」問不出什麼來了。紅豆考慮過對方跟自己的頻率不同、也許是在意的部份不同。男人的態度看起來不像個狡詐的存在。紅豆的指腹淺淺捏著自己的袖口輕輕地磨蹭起來，那裡已經擠不出任何潮濕。

　　「待在裡頭是比較安全。」她跟隨對方的意思開口說道，即使那小聲音湧起了一股抗拒的態度，也被她忽視般地吞了下去，嘴裡有點腥甜，黏黏的。紅豆側身路過男人，她無視腳踝的刺疼那樣若無其事且俐落地走向那扇看起來非常沉重的門，抬起手腕模仿男人先前的舉動朝同樣的地方晃了一晃，便立刻聽到了細小的喀嚓一聲。

　　紅豆站在原地回頭看著男人微微側了側頭，以一種「進來吧」的姿態面向男人，但她自己沒有察覺，此時竟用了種凝視獵物的神態微微瞇起眼睛。

夜晚使視野模糊，只有安全門內打出來的亮光，羅伯特站著不動，看著她的背影投在地上，再看一眼那雙紅得像燒過的眼睛。

比他小得身版，靈活的四肢，肯定靈活見長，還是食肉型，他快速得出結論。真正讓他停頓的是——那視線裡有東西。她沒有對他咧嘴、沒有握拳，甚至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就像是早就咬著某種東西不放。

她不一定是有敵意。但確實有點什麼。

羅伯特深吸了一口氣，
「我就當你接受所有提議了。」像是懶得再多花唇舌。那不是在解釋，是提醒。
「我不犯你、你不犯我。」他一字一句地重複那條規則，像把它刻進這鬼建築裡。

他抬腳走向門口，步伐沉穩卻不算輕。沒特別表現出禮讓，總感覺這並非是什麼合夥，更像是被現實強推進這個鐵皮盒子裡，明天醒來前，這就算是他們的「共同選擇」。

他沒回頭看，只是往內走了一步。如果對方想動手，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他只是，現在不想再揮拳了。

　　「好。」這次的紅豆幾乎在男人開口後沒過多久便開口答應，就像男人之前的語言一樣，她同樣果斷。她看著男人路過自己的身側，一點眼神都沒回望的側顏，想著這個森林裡應該也有很多跟這傢伙一樣的存在——體格健壯？——狩獵起來麻煩又棘手。

　　紅豆在男人完全進入這空曠也制式的巢穴前分神地想起了今天遇到的所有生命體，較為脆弱的雌性物種、喜好跟他人親密接觸的雄性物種、並不存在攻擊性的雄性物種、還有對似是在進行社交行為的雄雌物種。

——我不犯你、你不犯我。

　　紅豆一邊想一邊用唇輕輕囁嚅，這聽起來是男人跟她為了今晚的好過而做的約定，真是這樣她也樂得輕鬆。所以不管男人看沒看到，她都淺淺點了點頭以表同意。在男人收腿後，紅豆才跟著一同進入這詭異的空間中，用眼角餘光繼續注意著男人的行動，紅豆的視線往四處隨意地掃了掃，觀察著周圍的一切佈局。
　　沒有其他的活物。代表這個地方確實是安全的。紅豆才緩下一口氣，她感覺自己的腳踝好像已經過了那個高峰期，不再那麼沉重，雖然仍然有些灼熱。但是——

——喵。

　　小小軟軟的聲音好像從某個地方傳來，迫使紅豆突兀地愣了一下，她垂在身後好不容易放鬆的尾巴又回應般的甩了甩，拍在自己的褲腿上發出一點細微摩擦聲。接著，她捏著袖口的手指又開始磨蹭起來，指甲在布料上緩慢刮蹭，在上頭留下一點淺褐色的痕跡。

　　「⋯⋯什麼？」她對男人的背影微微蹙眉，儘管他們只能稱上一面之緣，但她不認為男人會開這種奇怪的玩笑。

「什麼？」他聽見那聲低低的問句，下意識回了一聲，語氣沒起伏。

他也沒再追問。只是往屋內走了幾步，簡易床墊一眼就看見。髒、硬、快塌了，但至少能躺。

他腳步頓了頓，回頭瞄了眼那個女人——現在他還不知道她叫什麼。

但她是女的，憑這一點。他扯了下脖子上的衣領，悶聲說了句：「床你睡。」語氣乾脆，不帶理由。

他轉身走到牆角，坐下，靠著冰冷的鐵皮牆，習慣在牆邊——背不留空，整個人拋進昏暗中。

眼沒完全閉上，他隨口丟下一句話：

「別做多餘的事。」語氣沒什麼重量，就像說『風別吹太大』，那麼平淡。但語意裡的邊界感，比門還硬。

他把頭往後靠了靠，眼皮低垂，進入那種半睡半醒、能隨時彈起的狀態。

然後忽然，他又補了一句，聲音像從喉頭蹭出來，沒什麼力道：

「你有背包客的概念嗎？」
「……就那樣而已。」

　　比起床舖，紅豆此時的注意力還是圍繞在那個聲音上，她抬眸上下打量著男人，試圖在男人身上搜出另個物種，但在男人接連吐露的話語與反應中，她始終沒能找到自己的猜測，連那個聲音也似乎在男人提出一些怪異詞彙中消失殆盡。

　　是外頭的聲音嗎？其他的小動物？

　　紅豆眨了眨眼，望向早在她後腳根收回時就同時關閉的鐵門，遲疑片刻，紅豆還是沒有伸出手去拉開那扇鐵門進行確認，因為機器聲說請記得在晚上20時回到安全屋。她無法保證開門的風險是否與離開掛鉤。
　　紅豆輕輕揉眉心。

　　太累了。她想著，用指腹推著皺起的眉頭，然後忽視男人的話語，率先轉身朝著嵌在牆內的小型暗閣的方向走去。喀嚓一聲，小小的空間在她拉開那薄薄的小鐵窗時暴露了出來，裡頭什麼東西都沒有，乾淨得有點空虛，使她放進去的三枚玻璃管都顯得有些孤獨——就像她與這個男人一樣，不算狹窄的空間只有他倆，安靜又冷漠。

　　「不必了。」她簡單地說，回頭拉開身旁的布簾，朝唯一的小空間走了進去。這個男人跟她可能是某種意義上的同類。在進入這個空間時，她便開始假想。所以對彼此最好的選擇就是她進入這裡，拉上這片薄薄的布料好阻擋彼此視線，雖然氣味無法被隔絕在外，但這已經足夠滿足彼此的需求。她想。

　　這個小空間尚還乾燥。紅豆蹲坐在其中一處角落，露出觀察的神情般抬頭向上望，四面八方都是同樣的色彩，就連眼前的薄布也一樣，外頭的月光透不進來。紅豆記在心裡。

　　也許晚上應該在外頭進行些探索——明天嗎？紅豆想著，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這個房間除了男人的味道，她還嗅到了其他的陌生味道，尖銳的金屬味，有些嗆鼻，像是今天嗅到的那種煙硝味兒，讓人不適。紅豆閉上眼睛，不禁在心裏嘀咕，像踩了別人的地盤一樣，臭死了。

羅伯特瞥了一眼女人轉身走向的小型暗閣，看著她把自己隔在那裡，他心裡竟莫名地鬆了口氣。

這空間不大，但確實有效地隔開彼此微妙的不適感。

「……」他剛才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壞事？這念頭在他腦袋裡微弱地嗡嗡響，但很快便被疲倦覆蓋過去。

視線淡淡地掃過原本讓給她的床墊，卻沒有伸手去碰。床墊就放在那，有些吸引力，但他並不在乎這點。他只是安穩地靠在冰冷的鐵皮牆上，讓自己陷進角落裡——背後牢牢貼著牆面。

「晚安。」聲音很低，淡得幾乎要被黑暗吞沒，但至少算是禮貌地說了句話。他不期待回應，只是隨口把這句話丟進靜默裡。

眼皮慢慢低垂，他進入那種半睡半醒、能隨時彈起的狀態，任由時間緩緩流過。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好了迎接DAY2的準備沒有。但他隱約覺得——
明天，應該不會更差了吧？

　　「晚安。」黑暗迫使空間如同深井，小小的聲音被以同樣的語調回覆。紅豆跟男人一樣閉著眼睛，她沒有多做思考地回應，心裡卻在打著明日的算盤。

　　——清醒時的20時是必要遵守的嗎？

　　紅豆仍然在想這個問題，她不清楚這個問題是否關鍵，但似乎有些「重要」，她的尾巴捲曲在身側，附有節奏感地緩慢拍擊著地面，數著數著，紅豆的思維逐步進入夢鄉，夢裡的聲音套了一層薄膜顯得很遙遠，又模糊不清。

　　它只是在叫著她的名字。
⋯⋯紅豆、紅豆⋯⋯

--拉線

哇勒首先辛苦羅伯特與羅伯特中陪我接文+願意收留這個女人，我實在回太慢（對
超好笑希望羅伯特第一晚不要對安全屋感覺不好，只是單純第一晚的室友是個怪人（幹），很期待羅伯特在這場旅行（？）之中要被迫選擇一些不想選的 然後希望後來幾天的室友都能讓他感覺非常好 （飯飯意義上的好也可以 （幹

其實好像只是寫了找安全屋夥伴的過程
但有跟紅豆對話到，我覺得很快樂拉www
其實後臺說過了，但覺得紅豆那現實交錯的描述方式很有趣，感覺什麼東西揉在一塊很厲害
羅伯特沒有感覺不好啦ww倒是紅豆把自己悶在那，讓他鬆了很大一口氣，他真的有想過要是半夜跳起來咬他怎辦

但他確實一直被強迫選一些不想選的((欸
可以可以!!!wwww
謝謝紅豆中跟我一起玩!!!這段時間的交流很有趣!!

從文字中更可以感受到紅豆的冷靜及帥氣…
躲進浴室好有貓咪喜歡擠進窄小空間的感覺
羅伯特面對女性好紳士，還好有找到紅豆然就要露宿森林中了QQ
有房子睡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