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告終，主持人上前朗聲致詞，請賓客們一同接受福音，禱詞由讚美起始，中斷鋪墊感謝，最後收予祈禱和祝福作結。鋼琴伴奏換了份樂譜，纖纖玉指收攏在掌心中等待指揮，主持人簡單宣告彌撒後的活動流程，歡迎參與者留下用餐，接著便向鋼琴師打了開始的手勢。

要是多米尼克晚兩天提出邀約，羅比亞或許就不會參加這場餐會，雖說樣本往返也需要等待的時間，這場典禮還是略顯冗長。

他們的鋼琴演奏很美，至少這點沒有人會否認。多米尼克是這樣說的，但無論何種形式的音樂在他聽來都是同樣的雜訊。他聽不見懺悔的告解、聽不見垂憐的呼求，也聽不見歡呼的詠唱，樂隊還在高歌，張翳開闔的口傳出的是模糊的絮語——


——▘到這裡來、到這裡▗來，
屬於我們的▚▗▜▝▌▄——̇͂̐͠

「我說過你會喜歡吧！」同行的邀請人按著他的肩膀附耳說道。

羅比亞向多米尼克點頭致意，為演奏獻上掌聲。

清脆的琴音隨著指尖的抬起消散，眾人的祈禱、餐會的開始、乃至於任何氣息的流動，似乎都與賽拉菲娜無關，橘髮的女子平靜地將樂譜整理好，站起身向台下的人——或是說那些「信徒」——微微鞠躬致意，才又坐了下來。

若說信仰是為了撫平世間傷痛所存在，那麼痛苦又是由誰所創造的呢？是神嗎？還是那在暗處湧動著的什麼⋯⋯賽拉菲娜垂下眼簾，手指輕撫眼前的黑與白，她想起了上一週鋼琴課時教導學生的曲子，靈活的手指沒有絲毫猶豫，繼續演奏下一首曲目，將那些包裝著美好的苦痛隔絕在外。

這場表演——稱作表演或許不夠尊敬，但若是多米尼克將此視為重頭戲，獲邀前來的參與者應該多少也帶有類似的想法。羅比亞在主持人宣布之前就知道這場邀約包含餐會，而這也應當是與儀式相比更重要的部分；匯集各界政商名流的場合往往是交際的主舞台。

多米尼克為他倒了葡萄酒，隨即想起他們都是驅車前來，只喝一點，兩小時後酒精就會散了，避免掃興的說詞是勸酒的幫兇。多米尼克，你不會想看我丟了工作，否則你之後要倚靠誰呢？於是裝了酒的玻璃杯到了另一個人手中，酒水換作果汁遞來。羅比亞不想對同伴的善意多加置喙，在多米尼克被新一批客人搭話時藉故失陪。

宣講台上有幾個工作人員還在收拾，歌唱隊換過服裝後已加入自助吧，他揀了一點魚子醬餅乾，方才演出的鋼琴師沒有動身前往用餐，似乎還有未竟的要事。

在輕柔的琴音中，眾人觥籌交錯，舉杯暢飲，在自助吧夾取肉類、甜品，他們有說有笑，享受著美食與音樂所帶來的快樂，然而這一切對賽拉菲娜來說都無法理解。

一曲結束，賽拉菲娜稍稍抬起手臂看了眼手錶，因為先天疾病所以她必須按時用餐，並且每一餐都得精準計算營養含量。她起身往自助吧的方向走去，即使現在沒有背景音樂，人們交談的聲音也早已將禮堂充滿。橘色的捲髮在人群之中或許還是有些顯眼，純白的長裙隨著她的步伐微微飄起，薄紗遮掩手臂上的刺青，那是「愛」與「奉獻」的象徵。

即使是被眾人所敬愛的「神」，現在看起來也是如此普通。

賽拉菲娜沒有夾取任何食物，也沒有加入任何交談，她只是拿了一杯紅茶，靜靜地凝視那紅棕好一會，才小口啜飲。

羅比亞結束和市議員的對話，小道消息一向夾雜在套交情的寒暄中，不免俗地以近況開頭，現狀結尾，他們簡單談及了餐會主辦人的背景，對於這個團體的理解停留在邀請函上的認知：宗教聚會。上帝的追隨者何其多，即使增加一兩個派系也不奇怪。

他在交談間的空檔瞥見移動的燭光，眨眼後才發現那是個人，白淨長裙隨動作飄揚，一頭橘紅長髮如瀑披散，燈光下彷彿浴火般熊熊燃燒。

「女士。」他舉杯簡單打了招呼，「如果我沒認錯，您擔任今天的鋼琴伴奏對嗎？很美的琴聲，我的朋友曾向我提過，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本想獨自享受片刻的寂靜和茶香，然而事情總不如想像中順利，飲茶的動作被打斷，她稍稍抬起眼看向聲音的來源，對上那雙顏色稍顯不同的粉色眼珠，輕柔地放下茶杯。

「您好，先生。」她稍微打量了下對方，通常這種場合會和自己說話的，不外乎都是信徒，然而她的腦海裡對男子卻沒有任何印象。

「謝謝您，您過獎了。」她微微低頭行禮，「也謝謝您和您的友人來參與今天的餐會，不知道餐點是否得當？」

「以餐敘而言要更加豐盛，以宴客而言打點得精緻——從自助區消耗的速率來看，我想能說在場的賓客對餐點多半十分滿意。」羅比亞勾動唇角以微笑回禮。

「方才我用了點俄羅斯圓餅，您若有興趣也能試試。」

「我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您總是作為典禮的一員出席嗎？是否能為我介紹你們的活動？」

「俄羅斯圓餅⋯⋯好的，若有機會我會試看看的。」她想像了一下俄羅斯圓餅的樣貌，上頭的魚子醬很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根本沒機會品嚐。

「方才典禮的主持人應該有說明，我想我們與大部分教會的活動並無不同，就是在特定的時間祈禱，祈求神的庇佑⋯⋯」她稍微停頓，看了對方一眼，「請問您和您的朋友是怎麼知道本次的餐會的呢？」

「有幸得到認識的人引介。」他略略偏頭看往議員的方向，「這次的活動似乎沒有多加宣傳，我和幾個人聊過，都是受人邀約，沒有對外開放，簡直是場秘密聚會呢。」

「我很好奇祈禱的形式......每個派系多少有些差異，這裡也有些自己的特色，方才是否提到奉獻？這是一種說法，或有具體的儀式？」

「是的，主要是為了回饋信徒們誠心誠意地付出⋯⋯」她順著對方的視線方向看去，老實說她沒有想到會邀請這類大人物，或許「神」需要更豐厚的「奉獻」嗎？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全心全意地獻出靈魂乃至身軀，獻上世人所愛之物，獻上心⋯⋯那麼神，或是祂的天使也會帶給信徒們無限的永生。」

「你說天使嗎？」他微微歛起目光，對原先隨意起投的閒聊多了點關注，「透過中介者給予的解釋似乎比較少見......常見的說法是永生是藉神子賜與的禮物，這裡的天使、或他的職責指的是天使長一類的存在？」

羅比亞思考接觸過的正史與軼聞文獻，似乎有某些這方面的說法，但永生在正統教義框架中是神獨有的恩典，這類釋義雖因正統性極少被承認，仍不乏天使崇拜的存在。

「⋯⋯」她沈默了一會，碧藍的眼珠在對方身上停留，像是在審視。她拿起茶杯，杯中倒影閃爍著微弱的火光，女子再度喝了一口紅茶才又看向對方。

「是，也不是。」不知道是疲於解釋還是不能解釋，話語帶著迂迴，「神賜予世人的不只有禮物，同時帶有苦痛與不堪⋯⋯天使不只是為了拯救世人，也同時為了拯救自我而奉獻⋯⋯」

「我無意冒犯，只是想多了解。」提問者的視線從雙目相交到被背口遮擋都沒有移開過，顯得有些炙人。

察覺到女子的停頓，也許是在斟酌說詞，或需要時間消化思考，也可能是在重拾對話節奏——無論是哪個，顯然無形的界線正逐漸浮現，一種論點的分立。

「這麼一說，反倒將神的對拯救的職責轉移給天使了⋯⋯而神的立場反倒顯得刻薄了呢？」

「這得要看您怎麼理解了。」沒有否認對方的說法，同樣地也沒有同意，對於天使們來說，他們所該信仰的神究竟是誰呢？

「雖然世上存在許多苦痛，卻也同時因此可知生命的甘甜之處。」神愛世人，然而這份愛不完美，造就了他們這種不完美的人。

「看來比起樂曲，您似乎對『我們』更感興趣⋯⋯？」她挑起一邊眉毛，輕聲問道。

「畢竟不像熟悉樂理的人一樣擅長賞析曲目，比起音樂性，我傾向多理解譜曲和作詞時背後的意涵⋯⋯如果您願意分享樂曲的小秘密，我也很樂意了解一二。」聖歌若是和宗教密不可分，又怎麼能輕易抽離解釋呢？他知曉這點，卻態度曖昧，使對話維持開放討論的可能。

「就我所知詠嘆苦痛的曲目有例如《憂傷與嘆息》⋯⋯曲目中又對哪些苦痛表示哀嘆呢？例如永生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他咬著對方提出的要點提問。

「⋯⋯⋯⋯」她微微垂下眼簾，似乎在思考該以什麼方式回應對方。

「⋯⋯達到永生所需付出的代價是無以衡量的，正如《安魂曲》，」她停頓了一下，又緩緩開口，「不僅是為死者而作，更是為受困之人而奏。」

「與其說是付出代價，不如說是回歸於自我⋯⋯」

「您在說明天使的拯救時也提到了自我⋯⋯看來天使在這個過程中也是種尚在探詢的存在呢。」他在答覆的間隔放緩了語調，使態度相較提問顯得溫和一些。

「那麼這裡的自我會是什麼樣的？例如最純潔的狀態？」他像是討論研究命題一樣進一步釐清。

「這得要由您親自探詢才能理解真正的『自我』代表什麼。」

「天使之於人、人之於天使⋯⋯兩者之間的連結密不可分，人是否能被拯救、天使如何拯救世人、成為天使⋯⋯」她眨了眨眼，語氣逐漸變輕，「都是對於『自我』的解讀，當您被拯救之時，達到永生之時，便自會理解何為自我。」

「看來這是需要花一輩子去理解的道理呢。」羅比亞輕笑出聲，將玻璃杯湊近淺淺抿了口潤唇。

多米尼克遠遠地喊著他的姓，身邊帶了幾個名流，打扮得低調，但依然能從質地辨識階層。他抬掌又收拳，簡單表示自己聽見了，回過頭向女性接續中斷的對話。

「我的朋友在找我，」他往發話的方向偏了偏頭示意，「容我先行一步......很有意思的談話，發人省思。謝謝您，女士，祝有個美好的夜晚。」

「⋯⋯也謝謝您的到來，先生，希望您有得到您想要的答案。」她微微勾起唇角，向男子點頭致意。

要用一輩子才能理解的道理，或許一點也沒錯，在被解救之時，才是真正地「得到永生」，在「得到永生」之時，才是真正地「成為天使」。對賽拉菲娜來說，這些都毋庸置疑，就如指針的旋轉不曾改變，天使的命運也是無法被改寫的。

她抬手看了眼手錶，轉身離去，橘色的光融入人群中。

⠀
⠀
⠀+⊹⎯⎯⎯⎯⎯⎯⎯⎯⎯⎯⎯⎯⎯.✴︎.⎯⎯.⊹+

謝謝賽拉美女陪這個麻煩人士應酬TT怎麼吃個飯還有人要來找碴呢⋯我回去罰他默寫賽拉名字五百遍洗淨罪惡

我才謝謝你跟我玩TOT！！（緩慢爬進來
這麼一說他們都不知道對方名字耶好好笑⋯與其罰寫不如罰他跟我應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