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我，母親，啊，我的母親。
請看著我。

「春田街區的監視器似乎有所損壞。艾許莉，你下午能抽出時間去看一眼嗎？」

「另，布朗夏爾家的補助申請快到期了，請你順路抽空去評估一下他們是否仍然符合申請標準。」

應上司的要求，艾許莉在用完午飯後直接從肉舖出發，徒步跨過大半個小鎮，來到了小鎮邊緣的春田街上。她站在十字路口想了想，然後從旁邊推銷花兒的攤販那裏買了一束白百合，捧在手裡，一邊哼著歌，一邊逆著鼎沸的人聲和玻璃櫥窗玻璃繼續往前走去。

越靠近街道的盡頭，樓房向上疊蓋越多，人類利用土地平均居住人數的手法十分拙劣，公寓樓看上去像是層疊的疤痕，還沒有癒合就被人掀開，一路反覆結痂，沒有盡頭。天空逐漸被人工造物遮擋，狹窄的街巷是一個巨大的魚缸。空氣比水還要涼，地上的破報紙和枯葉如同水草緩緩搖曳，手中的花瓣微微起皺，就像泡水太久的皮膚。艾許莉的黑色長髮像是水波一樣在風中打著旋。

她走了許久，直到身體信標和手中資訊分享頁面的紅點重合才停下。

艾許莉在陰鬱的巷弄中仰起頭，看見一個被紙條蓋住鏡頭的監視器。她踢了一下電線杆，鐵桿微微搖晃，紙張被震落，緩緩沉下來，無聲的瞪著許多筆法拙劣的塗鴉眼睛，落在女人的手掌心。她看了看，無所謂的聳肩隨便拖來一個紙箱踮在腳下，往上爬，開始擷取監視器過去的影像資料。

過了幾分鐘，艾許莉動作靈巧地跳下紙箱，她嗅了嗅四周的空氣，除去手裡的百合花香，這條街聞起來像被浸濕後又晾到半乾的木頭，有點鹹，令人聯想到書裡那些在水中航行上百年的船只，孤單又絕望，給人一種永遠在飄泊的不安感。

她穿過磚縫比磚塊大的石頭路，來到了對面的公寓，隨後逕自無視了永遠在打盹的看門大爺，走上陰濕的樓梯。鋪地板的石頭之間有縫隙，殘留在內的水和菌類被踩踏擠壓，每一步都發出啾咕啾咕的聲音，在擁擠的樓梯間迴盪，彷彿是樓梯本身在抗議。她抱著百合花走了許久的樓梯，直到她感覺花都要枯萎了，才終於停在一扇門前。

——幾年前，警備隊的布朗夏爾先生被發現猝死於崗位上，法醫驗屍後發現他死於被污染的便當配菜，但當時布朗夏爾家唯一具有行動能力的女兒也受到了污染食物影響，也並沒有證據指向她要毒害唯一具有賺錢能力的父親，她因此擺脫了初步嫌疑，而唯一未曾食用這些餐食的布朗夏爾夫人則是臥床病患，因此當時以懸案作結。
從那時起，艾許莉就被指派了定期訪查布朗夏爾家的工作。

她鬆了口氣，整理了一下神色，把剛剛攀爬鐵架沾上的鐵皮屑拍掉，這才上前去敲門。

開門的人是布朗夏爾家的女兒。她的神色中帶著畏縮和陰鬱，像是隻兔子，或老鼠，哪怕是風扇轉動的聲音都能讓她尖叫起來。玫瑰．布朗夏爾先是開了一個極小的門縫，窺探了一會兒，確定來人是自己所認識的人之後，才終於把門開啟了一條足以讓人通過的，黑洞洞的口子。

「⋯⋯進來吧。」

——直到很久之後，玫瑰．布朗夏爾仍然覺得，那天下午打開家門，是她此生所犯過的，最深刻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