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遇到最奇怪的一個亞人，是突然出現的秋田犬。

　　起先，是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如影隨形，不論他做甚麼，都彷彿有人窺視，他幾度探查，在深綠的叢林裡卻什麼都沒找到。

　　直到他到處跑累了，趴在樹上稍事休息，有人趁他不備出手抓住了他的尾巴，在他驚愕的看過去時，本正好將炸毛的尾巴含進嘴裡。

　　隱藏在蓬鬆毛髮下的皮肉被尖利的牙口扣住，庫瑪魯嚇壞了，他結結巴巴地叱責，說你不能抓了別人的尾巴就咬。

　　本沒有理會他，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咬，直到他滿意，才放過尾巴，並對著濕漉漉而滑稽地塌下去一塊的尾巴評價道：

「很難吃。」

很難你媽的吃啊？庫瑪魯心情極差，首先，他並不想要好吃，但被說難吃也不會覺得開心；其次，好不好吃先不論，他憑什麼吃？

　　秋田犬亞人有一張古井無波的臉，眼神深邃、鼻梁筆挺、鼻尖微微下勾，毛髮看起來蓬鬆厚實，蓋頭蓋臉，之於存在感極低的此人，面孔似乎並不重要，即便如此，他和庫瑪魯對視的時候，庫瑪魯仍率先移開了眼睛。

看他很不爽。

　　他不想無緣無故地皺起眉，所以移開視線，半晌才又施捨了一個餘光，他抽回自己的尾巴，眼神滴溜溜一轉，打起壞主意，他問：「喂，你咬了我，那麼把口水給我吧。」

　　這時候本提出了「讓我咬你的肩膀」。

　　本的眼神，是不可能被勒索的眼神，他既不覺得自己咬庫瑪魯的尾巴有什麼不妥，也不認為自己需要因此付出什麼，反倒是庫瑪魯，如果他想要什麼，就得再付出點。

　　對著那個眼神，庫瑪魯終究蹙起眉，又再一次移開目光。

　　獵物不會給自己剝皮、露出柔軟美味的血肉躺在原地供人享用，所以他們真的是奇怪的生物，至少庫瑪魯拉下了拉鏈，露出肩頭，在他的頸上還有一個將將痊癒的咬痕。

　　本張嘴咬了上去，只是啣著皮肉，沒有撕扯，他嚐到汗水，一樣很難吃，他想。

　　「你都是這樣跟別人交換的嗎？」

　　庫瑪魯說對，他在想交換是一個單純的行為，本卻在想他沒有缺任何零件一定是因為他不好吃。

　　畢竟好吃的話不會停止啃噬的吧。

「我勒索了一隻熊」，從這裡開始，話語很自然地流瀉而出，但其實庫瑪魯並不是敢於傾訴的類型，至少不是來自放鬆與真心，因為每當心口的情緒要流瀉而出，就覺得頭重腳輕，彷彿要栽入流沙，讓他焦躁起來。

　　對著本，明明對視一眼就會被觸怒，卻又不知不覺說了很多，本就像一塊鬆軟的、會咬人的安樂椅軟墊，在背後的時候讓緊繃的精神方面莫名鬆弛。

　　「為什麼選熊？」

　　本停下了啃咬，他想，弱的不是更好？他覺得以庫瑪魯自身的條件，更應該選擇弱者。

　　「他打傷了我，被勒索也沒辦法吧。」他說得理直氣壯，況且那頭熊把他也搞得很慘，就更不害臊了。

　　「哦⋯⋯」本停下了動作，「所以你原本也想趁機勒索我。」

　　真是銳利的提問。
　　不，不對，不是提問，真是敏銳的感知。

　　「真難聽。」庫瑪魯當然不可能肯定，只是打了個哈哈，在本看不到的面向露出了矯飾的笑臉，「我只是希望你幫個忙。」

　　「一樣的吧。」

　　狗鬆開了嘴，舌尖掛著晶瑩的唾液，庫瑪魯瞟了他一眼，拿出玻璃管刮蹭他的嘴周和舌面，草草收了一些唾液進去。

　　「⋯⋯不一樣。」

　　他蓋上玻璃管的蓋子，這是他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因為不論是哪種行為，目的都是一樣的——獲利，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說些甚麼給他聽。

　　「只有心懷愧疚或是做錯了事不得已的人才會被勒索。那是需要他自己也這麼覺得才能辦到的事。」
　　「他很強壯，本來沒有被我勒索的理由，如果不是想做愛，那就是太心軟了。」

　　他渾然遺忘，一點都沒有記得，在伊甸園以外的地方，這被稱為「道德」與「私慾」。

　　「——那頭熊的話，我覺得兩個都有就是了。」庫瑪魯笑嘻嘻的把外圍有點沾濕的玻璃管跟手指反手在本的衣服上抹了抹。

　　「那你也會被勒索嗎？」本問。

　　你會做為客體，為某個主體所要求嗎？
　　你會去做嗎？因為你心懷愧疚⋯⋯


⋯⋯你對誰心懷愧疚嗎？

　　太奇怪了，為何這麼問呢？

　　庫瑪魯沉默了一會兒，其實「才不會」是標準答案，大多數情況下，也是正確答案。
　　他真的⋯⋯真的，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

　　但他遺忘了那些生澀的名詞，對它們的感知卻沒有脫落，他依循著痕跡行動，像水依循侵蝕的痕跡向下流，或許正是因為他也不外如是。

　　「⋯⋯或許吧。」所以庫瑪魯只能給出這個答案。

　　本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看向了別的、遠遠的地方，發表了整場對話中除卻「難吃」以外，唯一屬於他自己的、毫無客觀可言的論調：

「真可憐。」

Day1.巧詐不如拙誠

多像。
他多像沙漏小瓶。



輕易地反轉。
輕易地被過去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