𝚂𝚘, 𝙸𝚜 𝙸𝚝 𝙱𝚎𝚌𝚊𝚞𝚜𝚎 𝚘𝚏 𝙻𝚘𝚟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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𝟶𝟷

帶著摺痕的申請書在克里希的面前平整的攤開,最上面的黑色印刷標題寫「永恆之神附屬教會學校特殊科別申請書」,已經被幾位老師簽字,只剩下家長簽名的欄位還空缺著。

克里希抬起頭,他對面坐著的人正是那位不願意簽下名字的父親,那位永恆之神教會裡的主教狄奧多·伊格納修先生,此時態度非常堅決的拒絕了克里希的請求。

他本來以為父親會十分高興的同意這件事,他問,難道是我有什麼不足嗎?

沒有。父親說,你把一切都做的很好,你擁有善良的品德和足夠聰明的處世態度,即使你不在教會工作,也一定會成為一個受敬重的人物。

那為什麼——

這是我應該問你的,克里希,你就像你母親一樣去讀理科學院不好嗎?我知道你對醫學或者生物學興趣不大,但你喜歡碰那些嘎吱作響的小東西不是嗎?你可以去讀機械相關的學問,然後研發能更好監測汙染的儀器……你同樣是在做助人的事情。

克里希沒說話,他今年正值十八歲,這個年齡的孩子會依據小鎮現今的教育制度進行一次能力測驗,根據測試結果分發到匹配的專業領域繼續學習,之後進入職場。克里希的成績同時讓他得到選擇進入神學院和理科學院的資格,他選了前者,這稱不上夢想,他只是感覺自己可以在那裡做得更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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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奧多深深嘆一口氣,他知道克里希的沉默意味著對方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只是克里希還需要時間思考如何反駁自己。克里希從小就是這樣,就算別的孩子搶他的玩具,克里希也只是認認真真的告訴他們不應該這樣做,他會把玩具借給他們一起玩,但必須經過他的同意,他總是很堅持。

「我不明白,我需要一個更具體的理由。」克里希說,「如果你擔心我不知道教會的工作是什麼……我就更不能理解了。」

「你當然知道,我對此毫不懷疑。」狄奧多注視著他,克里希繼承了他眼睛的顏色,有時候他會想,自己年輕時的眼神是不是和這個孩子相仿,一樣固執己見、一樣一無所知,他又嘆氣。

我有時候真後悔小時候帶你進教會生活,你應該多跟安娜一起去實驗室看看那些精細漂亮的研究成果。他咕噥著說。

「那些東西其實不算『精細漂亮』。」克里希皺起眉頭,「而且不讓我在十歲之前進方舟實驗室是你們共同的決定。」

「你看,你和你母親就是這點不一樣,也正是這點不一樣,你才不適合到教會工作。」

「那我想必也不能在實驗室做出什麼成績。」克里希並沒有用譏諷的語氣對父親說話,他還是那樣溫和又穩重,只是語速加快了一點,「我以為我能幫你分擔一點工作。」

「不,我不希望你分擔我的工作,克里希。」狄奧多說,「我愛你,所以我期許你永遠不要以修士的身分踏進教堂。」

他父親的結論宣告著這場對話的終止,克里希站起來,他把那張紙重新對摺起來,塞回白色的信封裡。他看向仍坐在餐桌前的狄奧多,主教的黑髮裡已經摻了為數不少的灰白色髮絲,克里希從來不會疏於注意這些變化,他仍然能敏銳的注意到,父親已經全然不同於他小時候的印象,是個不再快樂的人。

但他們依舊生活在這座快樂小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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𝟶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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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onths ago @Edit 5 months ago

安娜塔西亞沒有等電子門完全打開就鑽進了病房,房間裡的燈不怎麼明亮,維持在一種昏暗但不至於讓人迷失的程度,牆邊的儀器滴滴答答的響著間隔固定的提示音,小小的燈泡是紅的或者綠的,像一排密密麻麻的眼睛。

房間不算大,幾乎被各式各樣的管線和儀器佔據了所有空間,剩下的空位恰巧能塞進一張帶有護欄的病床,病床上躺著一個紅頭髮的女人。她淡綠色的衣服被隆起的肚子撐起來,她雙手交疊,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就像醫學院裡用以演示的模型。

女人的名字是阿麗娜,研究室裡的人們往往用編號稱呼她,不過安娜塔西亞一向願意花時間分辨每個受試體,他們有的生命短暫,有的活了很長一段時間,阿麗娜在其中並不是活的特別久或者特別短的一個。她唯一特殊之處就是在嚴重的汙染下仍然保持住清醒的意識,因此仍然可以對話,甚至可以分享從污染中得到的部分知識,這讓她的價值遠遠高於其他即將異變的個體,所以研究所用最隆重的態度規劃她剩餘的時間,試圖讓她活得更長久。

安娜塔西亞坐在病床前的一張凳子上,翻開她今天的治療紀錄,前一條紀錄上寫「患者表露出墮胎的意願」,安娜塔西亞問,妳和瑪蓮說了什麼?她在紀錄上說妳想墮胎。

我和她說,我想墮胎。阿麗娜回答,她仍然面無表情地盯著房間裡晦暗的燈,她說,妳想問為什麼嗎?安娜塔西亞小姐。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瑪蓮小姐說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情,何況我註定命不久矣——這句不是她說的,希望妳不要責怪她——於是我問她,難道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嗎?

阿麗娜微微轉動自己的眼球,她往下看向自己的肚子,她接著說,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出生,就算出生,也最好做一個一無所知又毫無感受的人,如此才能平安活下去。

安娜塔西亞沉默了幾秒鐘,她對阿麗娜說,我也育有一個孩子,但我從來沒有希望他不要出生。

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能告訴妳,阿麗娜,妳情況特殊。安娜塔西亞說,但我願意發誓,我剛剛說的是真的。

病床上的女人沒有反應,她的情緒如同一灘死水,就連石頭落入其中所激起的漣漪都難以觀測,她並不對自己的要求被滿足抱有希望,同樣的,也不因要求被拒絕而感到絕望,她只是像一組模型那樣躺著,對於自己完全潰爛的靈魂和將至的死期毫不理會。

我知道你們一定會拒絕我。阿麗娜慢慢地,吃力的勾起一個微笑,她的五官像一張被揉皺的紙那樣變形、重疊、最終變得難以辨識,僅僅只有碧綠色的眼睛在皮膚和肌肉形成的夾縫裡鮮豔的閃爍著,安娜塔西亞看見汙染指數監測儀上升了一個度,已經是在危險邊緣的情況,但並沒有警報聲響起,因為這樣的數字在研究院的病房中已經見怪不怪,甚至偶爾讓人失去危機感。

但是,我希望妳答應我一件事,安娜塔西亞小姐。她說,如果我生出來的孩子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和普通的嬰兒沒有任何區別,那我想請求妳把他送到研究院外面,不要讓他繼續做一個實驗體。

我們本來就會這樣做。安娜塔西亞不假思索的回答,妳和妳的孩子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妳的血緣不會影響那個孩子往後的生活。

真的嗎?阿麗娜以一種奇怪的語調反問,她的聲音微微變形,和她周圍亮著燈的儀器形成奇異的共鳴感,好像帶著雜訊一樣,阿麗娜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變回了毫無表情但足夠辨識出人類特徵的樣子,她僵硬的側過頭,凝視著面前的研究者。

這個瞬間,安娜塔希亞猜想她將要繼續的話題和疑問,這個本質上已經算作異種的生物將會提出什麼問題來驗證她的道德和貪婪,她想到狄奧多,狄奧多說,人類曾被上帝眷顧,我們用越多的謊言試圖苟活,就離信仰越遠。可是,什麼才是真的呢?他們從阿麗娜身上獲取的知識難道就是真實無誤的嗎?

安娜塔西亞小姐,我在想,我會思考我的孩子出生之後的未來,並且為此提出要求,這是不是代表我還能理解什麼是愛呢?

阿麗娜看著她,女人死寂的面容並未透出任何渴盼的意圖,但安娜塔西亞知道她正在等待答案。

病房裡的空氣陷入沉默,只有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規律地傳來,好像某種祕密信號正在發送,不過實際上那些聲音不代表任何意涵,也沒有傳遞任何暗示性的訊息。安娜塔西亞遲疑的蠕動著自己的嘴唇,她想說,妳當然愛著自己的孩子,妳只是被汙染,又不是變得邪惡無情了。但是,阿麗娜被汙染的症狀非常清晰,她失去了情感,失去了部分感官,最終被醫院判定失去人類的身分,她如果不夠無情,又要怎麼容忍自己如今的處境呢。

沒關係,不用回答我,安娜塔西亞小姐。對我來說,答案已經沒有意義,就像是修士和神靈之間的關係……但是,妳一定已經產生了想法,妳的心比我的更能思考,如果我的理智存在有什麼意義,那想必就是為了這一刻。

阿麗娜說。我想到我的孩子要叫什麼名字了,不過,我不知道我來取名會不會對他有什麼影響。

安娜塔西亞不知道,她仍然把阿麗娜口中的名字記錄下來,包括如何拼寫,以及根據不同性別會產生的不同變化,她的紙條上有了兩個名字。實際上,她所在的這個小組裡沒有人不知道阿麗娜的孩子的性別,只是他們沒有告訴她,有過先例是母親認知到腹中胎兒時就會將汙染傳遞,也有過異種的嬰兒在不被母體所知的情況下自然脫離的紀錄,無論如何,阿麗娜和那個有著她血脈的孩子越陌生越好,她和孩子應當保持趨近於陌生人的距離,這個規矩被阿麗娜很快的接受了。

所以,是因為愛嗎?

安娜塔西亞記錄下汙染檢測儀的數值,阿麗娜今天的情況很好,數值穩定在九十三整,沒有抵達全然形變的臨界值,但也不可能是一個還能保有正常人類認知的數字。阿麗娜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就算研究所把她的孩子活生生從肚子裡拉出來,在母親面前切成碎肉,阿麗娜也確實不會產生任何感想。汙染就是如此這般的東西,如果愛存在,汙染就會把愛扭曲的面目模糊,難以辨認,最終分解到無法證實它曾在這裡的程度。

她想起在研究所工作的第一天,她的老師帶她到隔離層,指著那些癲狂的人形生物警告她,那些重度污染者遠比異種還要可怕,他們會讓你看到一點治癒的希望,一點微弱的光芒在他們不幸的汙穢靈魂之間浮現,誰試圖抓住它,誰就沉下去。

安娜塔西亞低下頭,看見那張寫了名字的紙條,她用原子筆把其中一個圈起來。

安納托利,阿麗娜的孩子,這個名字是日出的意思。她告訴自己不要去猜測一個重度污染者為孩子起名時會輪轉過腦海的那些念頭。

電梯門在一樓打開,殘陽如同餘火灼燒著大廳靠窗的那一片地毯,已經只剩下很小的一部份。

太陽就要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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𝟶𝟹

安納托利闖進實驗室,看見克里希倒在地上,臉上全都是血,血從他緊閉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的兩個洞裡湧出來,像沒關緊的水龍頭。安納托利跑過去,雙腳踩過泥濘的血肉殘渣和網狀交錯的血管,他看到兩隻可能曾經是人類的手還抓著克里希的袖子,那兩隻手從天花板垂下來,長的不可思議,很像蛇。

他抬起頭,看見一張女人的臉皮懸掛在實驗室唯一的對外窗上。那張臉的主人已經不再動彈,實驗室裡卻仍然充斥著一種古怪的嗡鳴聲,似乎不是從任何儀器中發出來的,而是從這些炸開來的血肉裡傳出,安納托利不在意這些讓人頭皮發麻的徵象,只是把那兩隻手從克里希的袖子上拽下來,這倒不難實行,不過最終被扯斷的是那些布料,那些蒼白的手指依然緊緊擰著指富之間的布片。

隨身攜帶的汙染檢測儀無法顯示當前環境的汙染數值,安納托利把檢測對象更改為失去意識的克里希,數字堪堪在九十七上停了下來,這意味著他至少不會被直接做為異種抹殺。安納托利輕輕呼了口氣,他從來沒有緊張這種情緒,但他在這個瞬間的確生出一種想要吐出一口空氣的衝動,就好像把肺裡凝滯的氧氣全都排出來,讓自己得以重新呼吸。

安納托利帶著手套,畢竟機動隊的工作時常需要接觸汙染物,徒手去碰顯然是不明智的,因此他們總是戴著手套。他簡單的用袖子抹了抹克里希滿是血汙的臉,然後將對方揹起來,沒有任何東西阻攔他離去,安納托利在門口轉過身,用相當彆扭的姿勢勉強拿槍瞄準了室內,他的異能伴隨子彈穿過了曾經是安娜塔西亞的存在,然後和她一起消失不見。

他感覺肩膀有點潮濕,安納托利側過頭,看見克里希的血浸入了他的上衣,不過,血液的黏稠程度應該導致它不能這樣快的蔓延,他覺得克里希或許是哭了。

之後,狄奧多在醫院處理了很多妻子和孩子相關的手續,他非常疲倦,安納托利覺得自己應該幫助克里希照顧好他僅剩的親人,所以十分關心對方的情況。狄奧多一開始對他脾氣很壞(雖然這對安納托利來說沒有太多意義,不過,安納托利還是知道狄奧多主教本來是個非常耐心溫和的人,就和克里希一樣)後來又頗為仰賴他。這位年長的主教反覆地詢問他在實驗室裡看到的東西,安納托利覺得說出來會傷害對方,但狄奧多保證他只是想知道真相,所以安納托利還是簡單地描述了自己的所見。

他不知道狄奧多想像出什麼樣的畫面,只知道對方在得知所有事實之後失魂落魄的消失了好多天,再回來時,狄奧多又變得像一個憂慮的父親了。

狄奧多說,我有時候會想,要是克里希的性格跟你有那麼一點相像就好了,托利亞。

安納托利看了他一眼,露出輕微疑惑的表情,但並沒有發問。

就像這樣,你瞧。狄奧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安娜塔西亞讓你鬆開手的話,你一定會鬆開的吧,你總是這樣……淡漠?理智?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托利亞,至少你願意和別人的選擇保持一點距離。

我不會鬆手。

什麼?

我不會鬆手。安納托利重複,如果我是克里希,我也不會鬆手。就算這件事情不會有任何意義,什麼也不能保留下來,但是,鬆手了就會後悔,所以我不會那樣做。

不是因為愛嗎?不是因為愛讓人盲目衝動、不顧後果也不管其他任何活著的人嗎?

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就在指責某個人,但此處他所指涉的對象昏迷不醒,他的憤怒和質疑也只能落到被擦得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他的倒影在呈現一個斜角模模糊糊的生長開來,如同一團黑色的幽靈。

我不覺得我有資格說自己知道愛是什麼,對不起,伊格納修主教。安納托利說,也許克里希是您說的那樣吧。

狄奧多低下頭,他整個人像是坍塌了一樣蜷縮著後背,彷彿只要一滴雨落在他的頭頂上就可以把他壓碎。他不再說話。

𝚃𝚑𝚎 𝙴𝚗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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