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希亞的酒館位於維雷利亞陸軍培訓學院旁的商店街上不起眼的小巷內，就像他本人一樣不喜高調，沒有任何霓虹的裝飾，只有在木質門框上一塊刷舊的銅製招牌。

　　雖說如此，此處也很好地閃掉了任何來自高處的狙擊點。

　　『 𝑺𝒖𝒏𝒅𝒂𝒚 ． 𝑩𝒂𝒓 』 ，營業時間，看心情。

　　一入門口就是吧臺，上頭放著一臺老式的收音機，在最裡面還有臺黑膠唱片機，整個空間漫著木頭與老書的混香，中間夾雜一些糜爛的酒氣與檸檬皮。

　　而格外顯眼的還是那張撕裂泛黃，看不出上面人們真實輪廓的相片，它好好地被收藏在酒櫃上。

　　卡希亞坐在深處低矮的皮製沙發上，輕晃著酒杯，尚未到他想營業的時間。

門上的銅鈴輕輕晃動，發出一聲清脆卻不過分張揚的聲響。

奧尼·維爾塔寧像是走進自己家裡似的推門而入，絲毫沒有掩飾行蹤，也沒打算躲避什麼。外頭天色還亮，軍校課表排得死緊，這個時間點理應在靶場或者訓練室，唯獨他——理所當然地翹了課，帶著一臉自在神情踏了進來。

「看來是還沒營業，老闆不介意我在這小歇一會吧。」

他與卡希亞雖稱不上熟識，卻也有幾面之緣。不論是客套與否，他記得對方曾說過歡迎到Sunday酒館坐坐，於是他想這點不請自來也是名正言順。

奧尼坐上吧台的高椅，肘窩搭在檯面上，他的目光在酒櫃裡頭流連，像是尋找某款適合自己此刻心情的酒。

就在視線掠過一排排陳年酒瓶時，奧尼沒忍住在那張泛黃的相片上停留了幾秒。他沒有開口詢問，反倒像是對這種藏著舊事的角落感到興味，靜靜凝視著那張舊照片。

　　卡希亞早該預料到，奧尼說的『會去酒館坐坐。』是認真的。

　　「奧尼．維爾塔寧先生。」

　　看著打破他獨處時光的學生，卡希亞並沒有驅逐，亦沒有向前迎接，就是⋯⋯讓他這樣待著，習以為常到讓人覺得這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並不覺得學校的課程可以滿足這位孩子什麼⋯⋯如何守規矩？如何成為一隻政府養的狗？卡希亞並不情願如此。

　　「未成年是不能飲酒的。」

　　卡希亞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酒瓶，倒了一杯沁涼的檸檬水推給奧尼。

　　「沒有什麼好好奇的，你以後也會有戰友。」

「只是好奇能讓老闆如此沈迷的味道而已。」

奧尼並非沒有接觸過酒精，不過刺辣火灼的味道始終讓他無法理解。

他接過遞來的檸檬水，向卡希亞頷首致意。有地方翹課休息還接受招待，又有什麼可挑惕的。

「嗯——這是祝福，還是詛咒呢？」提及戰友，身為嚮導能感受卡希亞那微妙的情緒波動。

上了戰場非死即傷，能夠保住一條性命返回家園甚至安享晚年都是奢求。對方將泛黃的照片放在顯眼的地方日日紀念而非與其歡飲，那些「戰友」的下場也不言自明。

奧尼並非不理解同袍之情，然而在他的理解中，那種東西是極為危險的。

　　「這不是祝福也不是詛咒，而是既定的事實。」

　　卡希亞搖了搖酒杯，語氣平淡，陳述出再赤裸不過的事實。

　　「人終將一死，早或晚而已。」

　　他直勾勾地看著年輕學生的表情變化，從這一學期初到現在的相處之中，卡希亞知道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對話方式。

　　「怎麼？不想有戰友？」

　　他提筆在一旁的小黑板上寫下欠條。

『 奧尼：檸檬水X1 』

　　「看著此時此刻你所擁有的吧，奧尼。」

　　這幾年卡希亞想了很多沒有結論的事情，但把握當下，是少數幾個禁得起反覆驗證的道理。

「嗯——真是悲觀的想法啊。」
「那麼如果讓老闆選的話，會想死得早，還是死得晚些呢？」

奧尼手指轉著玻璃杯，冰塊撞擊杯壁發出細碎聲響，他漫不經心地輕輕啜飲，檸檬水入口微澀，卻又帶著清爽的尾韻。

奧尼沒接著回答卡希亞的問句，並非狂妄，而是無知。對現在的他來說戰友只是一種身份、一個名詞。

「一杯檸檬水的賒帳，看得很清楚呢老闆。」奧尼的語氣沒什麼起伏，卻透著點難得的玩笑意味。

　　卡希亞不喜歡選擇題，他更想要走出自己的路。

　　「我會想選在剛剛好的時候死去。」他聽著冰塊在玻璃杯中的脆響，感覺這對年輕的嚮導來說，並不是個特別沉重的話題。

　　「所以你呢？出現在這裡⋯⋯沒想到單純想要翹課，還要跟我這個閒散人士聊天？」

　　卡希亞滿意地看著自己在小黑板上的字「我倒是不介意讓自己的學生賒點小帳。」

「真是貪心的回答。」也不知卡希亞是真心認為還是單純敷衍，但或許是物以類聚，奧尼並不討厭這樣的談話。

「如果我說想死得早些，作為軍人是不是太消極了？不過作為一般人的話，我倒不介意活得長久。」

就讀維雷利亞陸軍培訓學校的這三年，奧尼不乏有立功升階的機會，卻被他不惜控制自己的成績屢屢推辭。

其原因也並非單純的膽小或逃避，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作為「軍人」該要面對的一切，而那一切又是那麼的枯燥乏味。

「那就太好了，我今天可沒帶錢出來。」敢情是仗著年幼一開始就打定讓卡希亞請客了。

　　卡希亞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但他是不會跟年輕人計較的。

　　「那你還真不適合當個軍人。」聞言，他與奧尼並肩而坐，單手托著頭，意識到或許不應該繼續喝醉下去。

　　這裡有個年輕的靈魂、聰明的靈魂⋯⋯執拗又不羈的樣子，像極了自己年輕的樣子。

　　雖然對方比自己在身高上高上許多，那時的自己也不懂曖曖內含光的道理。

　　「還不如早早退役算了，我這裡可能缺個幫我打下手的員工，剛好還可以償還檸檬水的費用。」

　　卡希亞壓了壓躁動的精神體，讓墨西哥蝮隱回影子之內。

　　「雖然要不要當兵，好像從來都不是我們說了算。」他把奧尼的檸檬水滿上。

「老闆的工作不是應該教我愛國心的嗎?姑且也算是半個老師?」奧尼盯著手裡那杯泛著冰霜的檸檬水，透明的玻璃杯映著天光。

這個世界告訴他們累人類的潛力無窮，卻總有期望他們成為的樣子。

「分享你的軍旅生活?或許會讓我對從軍更感興趣一點。」

　　「而那會害死你。」卡希亞搖搖頭，試圖晃掉他們『類人類』總被灌輸的，忠貞愛國、拼盡所有的樣子。

　　「你如果會對軍旅生活感興趣，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他苦笑，總覺得這孩子似乎想知道些什麼，例如課堂中聽不到的事情。

　　而現實是很殘酷的。

　　「說認真的，奧尼，你想要的是什麼？」

「嗯——」奧尼因為卡希亞的話而陷入沈思，瀏海隨著晃動遮住了他細微變化的神情。

「如果說『不知道』的話很糟嗎？」

「學校是很狹隘的地方，家人對我的期待也很單一。與其說我想要什麼不如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足夠的選項去思考這個問題。」

「所以我才會，期待在學校以外的地方找到答案。」奧尼意有所指。

或許這就是明明翹課可以去的地方不少，他卻獨獨鍾情於這間酒館。

　　卡希亞不用看見奧尼的表情，也可以為這種情緒共鳴。

　　「不知道才是正常。」他的視線落在酒櫃上下一支自己想開的酒，自己總是對琥珀色的液體情有獨鍾，雖然知道該停下手，卻沒有忍住目光所向「我們都被『既定』的規劃束縛住了。」

　　「既然要找答案，你怎麼偏偏要選擇這間小酒館？」

　　卡希亞聳聳肩「畢竟世界這麼大，你要的答案應該在那裡。」

　　他原本想要伸手摸摸少年的頭，卻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勾著。

　　「不然⋯⋯我們來玩遊戲吧？兩假一真，玩過吧？」

「物以類聚。老闆不覺得嗎？」

隱約中，他在卡希亞身上看到自己未來的某種可能。他不確定那是不是他所想要的未來，但確定的前提是他能足以了解。

「這樣表示老闆也不排斥讓我知道更多你的事情了吧。」奧尼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卡希亞的提議。

「我討厭喝甜的飲料。我曾經有一位未婚妻。我的房間意外的髒亂。」

「請猜。」

　　卡希亞心裡雖然有定數，但還是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下，他不是直覺型的人，只會做合理的推測。

　　—— 對於一個會提到家族期待的人⋯⋯

　　「你曾經有一位未婚妻，是真的。」他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檸檬水，「我有答對嗎？」

　　「我曾經是短髮、我很怕熱、這間酒吧是貸款開的。」

　　現在的天色對Sunday 來說太早了些，但不妨礙卡希亞與奧尼進行遊戲。

「老闆很擅長玩遊戲呢。」同為嚮導本來就比一般人更容易參透人心，但與卡希亞相比，奧尼也不得不承認，那份駕輕就熟的手腕與拿捏人心的分寸，還是差了幾分火候。

「在我的家庭維持嚮導的榮耀是很重要的事，不過對對方來說可能並未如此。」畢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為了家族的期待捨棄個人情感。

「老闆曾經是短頭髮吧。」這幾乎不是一個猜測，而是一個必經的過程。

「如果貸款的話，依照老闆這種開店的頻率和讓學生賒帳的好心，大概早就破產了。」這種近乎隨性的經營方式，看在旁人眼裡或許是莽撞行事，可偏偏這樣的人總有本事在亂世裡活得比誰都長久。

　　卡希亞微微頷首，晃著手上的玻璃杯「我是醉了，但還沒老。」

　　奧尼的話裡其實有些深意，可能還藏一些無奈，但卡希亞只是看著，覺得這不是適合插入的好時機。

　　總會有機會的。

　　「我希望你可以做你想要的。」卡希亞拍了拍奧尼的肩，當作再尋常不過的安慰。

　　「不過⋯⋯話說回來，說我很會玩遊戲，你不也是嗎？」

　　代表奧尼答對了，而卡希亞由衷地為此感到開心「但與其說我們很會玩遊戲，不如說擅長推理跟觀察這件事，已經長在我們的骨頭裡。」

奧尼轉頭看了一眼被拍的肩膀，他並沒有像平常一樣作勢拍去肩頭的灰塵，但也並未完全接受對方的觸碰而輕輕轉了轉肩膀。

「你是在說，我們很像?」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希望老闆更信任我呢。」奧尼有預感卡希亞試圖用酒精來隱瞞著什麼，或許是出於自保、抑或是保護奧尼。

「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喜歡聽古典樂。第一次殺生是在八歲的時候。」奧尼繼續遊戲。

　　看起來，奧尼是個不擅長與他人接觸的孩子，從對方細微的動作可以看得出來⋯⋯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家庭教育的影響？

　　卡希亞並未因此感到尷尬，而是笑了笑。

　　「嗯？這算隱瞞嗎？」他玩著木製吧臺上的水痕「或許只是有些真相不太適合說出來，也不適合當什麼睡前故事⋯⋯之類的。」

　　是無奈、是哀愁。

　　「你可以永遠都不用經歷這些的。」

　　而至於這題，卡希亞倒沒有那麼確定了「⋯⋯喜歡古典樂是真的。」

　　因為感覺第一次殺生是在八歲也挺像的，但總覺得說不定可能更早，而且為什麼奧尼的用詞是「殺生」？

「你認為我的精神狀況會被動搖嗎？我果然還是被老闆當作小孩子啊。」奧尼的語氣並沒有參雜不滿，更多的是一種玩笑。

「猜錯了，我對音樂沒有什麼特別的偏好，硬要說的話，我曾在演奏會睡著過。」

「那麼，猜錯的話會有什麼懲罰嗎？」

　　卡希亞刻意跳過了精神狀態的問題，把回應藏在淺淺的搖頭裡，聳肩「猜錯了啊，果然，酒鬼是贏不了遊戲的。」然後又想了想。

　　「這是檸檬水的勝利。」

　　接著，卡希亞喝了一大口檸檬水「你讓我在你之前讓我喝完它，就不算你賒帳。」

　　「喜歡雨天、喜歡貓、喜歡新產品。」

「只請我一杯檸檬水是不是太小氣了一點？我還以為老闆會在我生日那天請我喝一杯酒呢。」距離奧尼成年的日子只剩不到一個月，他想他應該是有這個機會在Sunday喝他人生中的第一杯酒的。

「喜歡雨天是真的。」

「不過我倒覺得這邊還滿適合養幾隻店貓的。」

　　卡希亞坐得離奧尼靠得更近了些「那天的第一杯酒，是禮物，不能是賭注。」

　　「奧尼，加油，你快贏得這一杯檸檬水了。」他又再多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液體也大約剩下一口了，似乎對遊戲規矩沒有那麼在意。

　　因為在卡希亞得知奧尼生日的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如果對方願意來Sunday慶生，他會請他喝酒。

　　慶祝這個志同道合的孩子成年。

　　「但我可能不是照顧寵物的料。」

「你害怕承擔生命的重量嗎？」奧尼也抬手喝了一口檸檬水。

「對我們來說，奪取性命遠比守護要來得困難得多。」

計算卡希亞杯中的液體，他想遊戲已經進入了尾聲。

「我很怕冷。比起家父我長得更像家母。我不會溜冰。」

　　奧尼的這個問句直切重點，也很有自己的樣子。

　　「奧尼啊奧尼⋯⋯你一直都是這麼聰明的嗎？」卡希亞笑得十分開心，似乎因為這樣的話語撥開了心中總是鬱鬱的陰霾「但請記住，年輕人，守護永遠都比奪取還困難得多。」

　　卡希亞托著下巴想了想，怕冷跟不會溜冰感覺是同樣層面的事情，所以正確解答或許是第二個選項。

　　「我猜你很怕冷。」然而，他選了一個或許是錯誤的選擇。

　　故意的。

「別看我現在這樣，我小時候可有被人稱之為『天才』。」奧尼的語氣多了點自嘲，他一直不認為天才是什麼正面的評價，也不引以自豪。

「受教了。」奧尼點了點頭，他想卡希亞果然是有些東西能教導他。

「看來我不用賒帳了。」他乾脆地把檸檬水一飲而盡。「我目前頂多只能盡量站在冰上不跌倒。」

「換老闆，我希望能多聽聽關於戰友的事呢。」

　　「喔，我看得出來。」卡希亞起身，把小黑板上的紀錄給擦掉，只剩下薄薄一層粉灰「但天才通常不會對這個稱讚感到快樂。」

　　他懂。

　　「嗯？遊戲不是結束了嗎？」逆著光，卡希亞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張合照上。

　　「不過這個故事太長，也不適合當成一個遊戲，或許當一個『曾經有人發生』的事情，才是最恰當的。」

　　卡希亞不太擅長一次講這麼多話，但還是把 故事 說了一遍。

　　「年輕人，永遠，都不要太過驕傲了。」

「你需要先灌我兩瓶酒來確保我明天早上不會記得嗎？」奧尼低頭微微一笑。

印象中某個東洋國家的民風是會在雙方都醉酒的情況下吐露真言，來確保不會有人將彼此的話當一回事。

「真是意外，我看起來很驕傲嗎？」奧尼並不否認老闆的話，頂多是說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果然是物以類聚吧。

他想學科的課程應該結束了，可不想因為缺勤太多而被懲罰。

奧尼朝著泛黃的舊照片舉起空杯致意，隨後起身離開吧台。

「對了，如果認為只要改變自己當時的決定就能改變他人的命運，也是一種驕傲呢。」奧尼在離開酒館前，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看著奧尼離去的身影，卡希亞看了一眼遠處的酒瓶與近處的檸檬水瓶，然後選擇再給自己倒一杯檸檬水「驕傲⋯⋯是嗎？」

　　「但奧尼，無論如何，未成年不能飲酒的。」他低語。

謝謝老闆中！好喜歡這種深度對話 老闆願意把當年的事跟奧尼說算是打開心房了吧

Pronlyuse2025_2:
奧尼中我跟你說我剛剛超笨，打完然後手機黨不小心往左滑，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也很喜歡這個交流，好像偷偷挖到很多奧尼的TMI我好快樂！！（怎麼是你）而且我也很喜歡他們互動的時候那種嚮導懂嚮導的感覺！！謝謝奧尼中帶著奧尼來跟我玩耍！！寶包（不是寶包要18了）後來還有回去上課，真的好乖（乖？）

我好喜歡這個交流喔好好看.....感覺對兩人都更了解一點了人物好鮮明！好會寫對話，玩遊戲的部分超級好看....（扭動

takahashiazami:
偷偷地知道了很多奧尼寶包的小秘密（間接的）真的很開心很喜歡！！！他們的對話這樣話裡有話的我很喜歡！！

兩假一真意外的很難想 我把奧尼的底牌都掀了（

Pronlyuse2025_2:
我也是⋯⋯超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