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碎金流動,擒著驕陽,斑斕於沿途——
是誰打翻了午後的陽光?
「好曬⋯⋯」並非從水面折射進來、被玻璃與水層溫柔包裹的虛光,而是更直白的真實,更加刺熱、更加溫暖,會令人頭暈目眩、令人恍惚,令人看清世界的輪廓。
撥開熱浪,像魚鰭那樣擺,在空氣中劃出一絲絲蒸氣,不再是向哪裡前進,只是搧了搧風,試著在烈陽中存活片刻。
「真的太熱了⋯⋯但第一次變成人,感覺其實還不錯。」
輕快的腳步聲,消失於水族館門口,沿著斑馬線留下一串淡淡水印,像鱗片掉落。
潔白的手臂伸向天空,「嗯——」他拉長音,身後車輛駛過的轟鳴,被體內的聲音沖散,有一瞬他覺得自己彷彿還在水裡。
撩起濕透的金髮,藍海波光盛在他眼裡,陽光拂過水面,他瞇了瞇眼。
從魚缸帶出的水,淌過髮梢、衣襬、褲管,最後在鞋底漫出一灘小水窪。
綠燈亮起,人流湧動,水窪映出尖尖一角雨傘邊。
「哇!你、你還好嗎?」
馬路旁,一位將雨傘充當陽傘的男人,提著塑膠袋,裡頭裝著已經要融化的冰棒,對著一樣滿身是水,像是要融化的金髮男人喊道:「你也流太多汗了吧!」
「嗯?」金髮男人歪了歪頭,不確定眼前的男人是否在對自己說話,他指了指人流,「嗯⋯⋯好像該過去了。」他說。
說完就要邁步。
「等、等等!」撐著傘的男人又開了口,「你⋯⋯你的髮色⋯⋯好、好像⋯⋯我常去看的那隻金魚!」
說完,空氣靜止了,在這樣的夏天裡,暑氣劈哩啪啦,炸在被湛藍髮絲覆蓋的通紅臉頰旁,炸在金髮下驚訝睜大的雙眼前,後者先回了神,緩緩開口道:「你說的那隻金魚⋯⋯已經不在了,我剛剛去看過了,老闆說,他被買走了。」
見對方低著頭不說話,「那⋯⋯我走囉?」金髮男人看著愣在原地的男人,又看了看即將結束倒數的紅綠燈。
「那個⋯⋯」在他即將踩上斑馬線時,那個男人又開了口,「我本來⋯⋯是決定明天去把那隻金魚帶回家的⋯⋯」
金髮男人回過頭,看見金魚在男人的淚中打轉,那被水波折射扭曲的瞳仁,令他想起了那位總是在魚缸前眨著大眼睛的男人,水總是模糊了來來去去的人,但唯有那雙眼睛他不會忘記。
金髮男人停下了腳步,轉身背對呼嘯而過的嘶鳴車潮,「那你把我帶回家吧。」他說,「我還沒有家,現在找到了。」
車輛又漸緩停在了斑馬線旁,金髮男人轉過身,「不答應的話,我就走囉。」
看著倒數著的數字,從三十變為二十九,又變為十九,他邁開腳步前又回頭看了一眼,或許這會是他們最後一次——
他看見一隻手向他伸來,接著捏住了他的短袖袖口,男人開了口:「再讓我想一下家裡還缺些什麼⋯⋯」
他頓了頓,又說:「總之你先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