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利利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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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光,不見了。

不是夜幕將臨,也不是暴風遮天,而是那種慢慢滲透骨縫、浸染四肢與百骸的灰霧,把整個世界揉成一團濕冷的靜默。森林還在,枝幹蜿蜒聳天如沉睡巨獸的一排排肋骨;風不吹、鳥不鳴,只有霧在平穩幽緩地呼吸,猶如恆遠活著,又似死了很久。

利利耶爾,站在這片被遺忘的綠海中,屬於貓科的雙耳緊貼頭皮,毛絨絨尾巴也微微膨起。他將某一隻腳踩到濕爛的落葉上,另一隻腳猶疑著該往哪去,一瞬間甚至不清楚剛剛踏下的是自己哪一條腿。
霧氣裡的東西不對勁,不只是濕冷,更隱約有某種抓撓人的聲音,在腦中不斷地呢喃偏離方向的謊言。

他不是故意走散的。
他們原本只是要去找水。
但回頭時,昨天晚上給他滿滿安全感的同伴就不見了。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利利耶爾瞥了眼身旁一株長滿青苔的古老大樹,旋即安靜無聲地彈跳而起,幾個伸展、翻越,爪尖輕巧勾住濕滑樹皮,以尾巴保持平衡,短短幾秒便以蹲伏於樹冠邊緣。葉片間流動的霧似乎稍微稀薄了些,他試探輕喘一口,肺葉裡憋了許久的濕霧吐了出來,感覺腦袋也跟著清醒不少。

但也只有片刻而已。
頭上的貓耳很快又豎了起來,利利耶爾重新屏住氣息,眼睛緊盯下方某處。

模糊的森林被一層濾膜隔絕了聲音,只有不遠處樹枝偶爾輕顫的聲響。
那裡,霧裡,有道影子。
不高(相對於他昨天的夥伴),但行動輕盈,腳步不像獵物,也不像獸。

那不是他的夥伴。
來者身影太穩、太冷,步伐像捕獵者,卻發出了足以被察覺到的聲響,證明對方並不是在狩獵的狀態,而且,應該也⋯⋯沒有將利利耶爾視作獵物。

路,不見了。
宛如置身於空中,或是倘佯在海裡。
遠方被滾動的霧霾模糊了輪廓,近側則是被面具限制的視角。隨著每次呼與吸的交替,滲透進肺泡裡那厚重的濁氣,彷彿製作陳年好酒般沉澱、浸泡與發酵。

『喀啦、喀啦一一。』塊狀物體相互磨擦的聲音,穿透薄布一路相隨。行經身披綠蔭的老樹下,戛然而止。
陣陣窸窣聲,陌生的來客爬上了同一棵樹。但他並未覺察到更高處的人影。

伊東拉開了面罩的一角,將懸掛在身側的水瓶打開後,僅含了口淨水在嘴裡,便重新整理行囊。
他控制著喉頭縮放,使下嚥的動作緩慢而悠長。縱使爬到高處也無法看到更清晰的景色,就連陽光都被煙霧撕裂成片。

時間就像被凝固般,感到窒息。
尾巴毫無精神地垂掛著,而其主人正以舌頭撥弄著口內鬆動的牙齒,每次進水都在增強那份不適感,惹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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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上方的利利耶爾趴在枝葉間,尾巴隨著自己心跳搖晃。從最初的警惕,到現在觀察了一段時間後,眼神變得專注,甚至⋯⋯有些好奇。

這傢伙,居然沒發現他耶?
利利耶爾心想著,腦袋偏向一邊,耳朵隨之擺動。

他試圖從來客重整行頭的動作中再次捕捉埋於衣裝下的細碎聲響,去推測那些小小的碰撞究竟由來為何,最終是沒有結論。因為利利耶爾腦中跑出了諸如小石子這樣的猜想,但對方看上去並不像是需要攜帶那種東西防身的弱小動物。
再加之那人頭頂雙耳形狀與身後長長尾巴的外觀雖然跟自己不同,但此外不僅姿態有幾分相似,行為方式和氣味也有種親近的感覺。

於是,利利耶爾大膽地從下方黑豹垂落的尾巴判斷:這位一邊休憩一邊打量周圍環境的亞人,心情大概不差,也不是個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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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onths ago

霧依舊濃厚,世界依然像場過期夢境靜止不動。
但他已經決定了。

「原來那個東西是這樣用的嗎?」從屋內取得的同款面罩正掛在利利耶爾腰間,他還沒弄清楚如何穿戴,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那語調輕盈像在跟風對話,但此刻幾乎沒有風流動,聲音裡掩藏不住的靈動滑過樹葉彈進共乘同一棵樹的黑髮亞人耳裡。「戴著它說話聲音都變得好奇怪。」

說話聲音來自他的上方,在短暫的驚愕後黑豹快速地重整姿態。與其跳下樹拉開距離,還不如奮力一躍再將對方拽下來。
『不……等等。』佔據身體控制權的始終是理智的伊東,他按耐住體內的獸性,陷入了思考。

首先上樹前並未被尾隨,喝水期間四周沒有生物經過的聲響,那只能說明自己才是那闖入地盤的陌客。
「不好意思,戴著它確實很難行動。」他試探性的回應著。

對方的體型肯定比自己小,爬到高處才不弄斷樹枝而失足。主動對話的行為肯定不懷好意,要進行談判還是嚇阻?
看不清領主的對話,使對局的天秤向一邊傾倒。不好,還是先想辦法和平脫身吧。

「樣本放在這。打擾了。」
伊東刻意沒提起它們屬於誰,以及更詳細的分類。適當的隱藏資訊,是種保留手牌的方式。
「那就這樣……。」他一邊挪動身體,等待脫逃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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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要走了嗎?」

在伊東伺機而動的視線中,有對亮晶晶的雙眼藏於高處枝葉間,正眨也不眨盯著他看。這棵樹的「主人」身形模糊但輪廓隱約可視,只見貓耳輕顫,蓬鬆尾巴搖晃,毛色在霧光中泛著銀白,準備一躍而下。

隨著局部林冠輕微一晃,那身影直接滑落兩層,靈巧落在黑豹面前不遠處較粗的樹枝上,嬌小貓兒的容貌也隨之展露。

「等一下嘛。」利利耶爾杏圓的眼笑咪咪的,表情坦然且略帶不捨。「你就這樣走掉,我不就又一個人在這鬼霧裡轉圈圈啦?而且你感覺很厲害耶,比我有方向感一百倍。」
他補充得有點急,有點興奮,又有點撒嬌意味。「我叫利利耶爾,在前往湖的途中同伴不見了,那個⋯⋯可以讓我跟著一下下嗎?我會很乖的。」

語罷,那孩子捲起尾巴,小小一圈繞著自己腳邊,用堅定又閃亮的眼神一副待命模樣,等待這位新同伴給予判決。

對方下來了,多麼有勇無謀的策略。
視線受面具的阻擋,使他只能微幅的扭動脖子,以便判斷領主的面貌與狀態。

嬌小的身影彷彿融化在霧氣裡,劃開團雲的筆直長髮柔順又服貼,戴上面具也無法遮掩她那精緻的容貌,藍紫色的眼眸好像裝進了整片星空。
『女孩子?!』而且好有活力……。

「我知道了。」被提速話句轟炸的伊東,來不及讀取暗藏其中的深意,進而打消扭頭就走的念頭。

「妳打算去找夥伴?」在有毒氣的湖邊?
下半句的話被伊東連同樣本,一起收進了口袋。
此刻妳終於能瞧見細鈴般的撞聲,是從斜掛於肩上的一管黑色袖套裡傳出出來的。
是的,妳昨日才見過。那是標記草食動物們『制服』的特徵,如今卻成了型同背包一樣的存在,隨身行囊的末端,還有統一分發的罐裝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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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onths ago

不同於警戒之虞似乎還比適才更拉開距離的黑豹,小貓似乎對情緒毫無掩飾的意圖。他鼻尖上還沾著一點水珠,臉頰紅潤,身體朝前傾了些許,眼珠子直勾勾打量起面前人全身上下的所有裝束。
隨著那句「妳打算去找夥伴?」的詢問殘留於耳畔緩慢地散去,利利耶爾目光不再淘氣,笑容亦收了幾分。

「嗯。」他點頭。「因為我同伴可能還在那邊。他比我還傻,會為了讓我能多喘幾口氣就先往前跑去探路,說他昨天就在那附近出發的,比我更熟悉環境⋯⋯結果,我一回頭他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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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onths ago

或許是從伊東嚴謹的態度和齊全裝備蔓延過來的重量影響,利利耶爾更加清楚意識到走上這條路有多困難。
他聲音還是那樣清亮,話語時並未刻意裝作堅強,尾巴平穩地垂在身後,整個人早已安靜下來,身上那股天然的活潑被一種名為信念的氛圍覆蓋。

「我不能丟下他。我知道霧很濃,也知道裡面可能有危險⋯⋯但我不會不去。呣⋯⋯雖然剛才要你讓我跟著,現在卻變成我在說自己想去哪了。」尖尖指甲指向伊東掛於行囊上搖搖晃晃的六分滿水瓶。「你可以跟我說要怎麼過去比較安全嗎?我的那瓶給你,就放在上面。」

所以這就是對方現身的目的,她將伊東的到來視為一個『機會』。
青年抬手輕覆在自製的斜肩包上,掌心依舊能透過物品,感受到焰炎下絕望的抓撓。好吧,他也不想再漫無目的地追尋渺茫的機遇了。
「我是伊東。交換名字就當彼此認識吧。」他說。

望進那扇敞開大門的星雲裡,滿溢而出的堅定,執著勝過恐懼,是個很棒的眼神。
伊東舒了口氣,這使鼻樑邊緣的鏡面蒙上曾水霧。他平靜地問道:「利利耶爾,妳能保證我不會被他攻擊吧?」

「昨天我也去過湖邊。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妳還記得方向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即便沒給予準確答案,應該也能傳達好自己的意思吧?
他抬頭看向模糊不清的高處,從那遙望的話視野可能會好些,但以自己的重量不能爬的更高,那很有可能會再摔下來。他萬萬不想再失去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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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onths ago

「和我走丟的夥伴人很好的!他是隻喜歡吃莓果的熊熊大叔。」

利利耶爾跟著仰起脖子,望進參天林冠之間,繼而嘴角又上揚了大大的弧度。

「這樣我們算朋友嗎?伊東。」

話音剛洛,兩人頭頂葉叢忽然噗嘰一聲輕響,一隻毛茸茸小傢伙探出頭來,順著枝幹靈巧地鑽爬、翻跳下來,最後穩穩落在利利耶爾肩上。
那小東西長著黑溜溜的小圓眼睛,背上一條一條灰褐相間的漂亮斑紋,大尾巴高高翹起,兩隻小爪子抓著利利耶爾衣領儼然和他十分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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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介紹我的另一個朋友,他昨天差點從樹上摔下來,我剛好接住了。現在就黏著我不走了。」小松鼠抗一般地吱吱叫了兩聲,利利耶爾抬手騷騷牠歙張著的小鼻子。「他叫做布布(Bubu)。伊東你想要再往更上面看清楚湖的方向嗎?布布可以爬到最高的樹枝上去喔!然後我的水,吔⋯⋯布布你有幫我看好嗎?」

利利耶爾忽然意識到什麼,停下自顧自的對話瞥了眼伊東,然後丟出一句「伊東你等我一下」就火急火燎和松鼠布布一起三兩下爬去了濃霧隱蔽的高處。

隱約可以聽見清脆嗓音發出鬆一口氣的自語。
又過了半晌,那一貓一鼠才回到伊東面前。

「吶,給你。」利利耶爾遞出一個有編繩纏繞、可斜揹身側且底部印有BV-089的白色水瓶,另一手指向與伊東來向相反之處。「湖應該在那邊!」

『朋友嗎?』面對嶄新的詞彙,讓伊東頓時不知如何反應。
維持原本的姿勢觀察著眼前年輕的雌性。利利耶爾以及松鼠間的互動,既像同族亦如家人。她與自己同為肉食科目,是否也對賦予名字的生命照護有加呢?

「我的松鼠,給了這個。」他說。
小小的共同點就此連結兩人。伊東從口袋取出兩枚核桃果仁,交給女孩時也把遞出的水瓶往她推了推。以行動表示讓對方收好。

伊東特別留意對方的裝備狀態,綁在瓶頸上的繩子。是可調節長度的簡易繩結,只為方便攜帶沒有更多運用空間。

「東西都帶上了?那出發吧。」
分不清是迷霧矇了眼,還是布布在利利耶爾身邊久了,竟也通了人性,一貓一鼠同步點頭。
讓伊東不經想起,他送回樹洞的バカ可就沒那麼聰明了,多少有些羨慕。

當臨時聯盟都紛紛下樹後,伊東轉過身,神情認真地解說道——

「避免我們走散了,請妳走在我的旁邊。」他說話的同時也再在思考。若能用繩子互相牽引就更方便了,但不能因此犧牲機動性,眼下只能先將就著配合了。
「如果不小心走散了,就馬上停下來待在原地拍手,像我這樣。」
啪、啪啪。「間隔時,數三下再拍。」啪、啪啪。

「堅持到我找到妳,記住了?」
毒氣成分與中毒後的症狀暫且不明,貿然開口喊叫不只會招來敵人,也會增加呼吸的次數,危險又麻煩。
而且,不論是何種貓,聽覺都十分靈敏且不受面具影響,這是他想到最好的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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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利利耶爾先是一板一眼模仿,雙手拍得認真,一邊點頭,一邊嘴裡小聲複述黑豹領隊下達的規則。
「啪、啪啪,數三下⋯⋯二、三,然後再,」啪、啪啪。「⋯⋯好!我記住了!」

第二次拍手,輕快了些。是充滿利利耶爾的風格,與伊東有著某種說不明的差異,或許對同樣聽覺敏銳的兩位貓科而言,這恰巧能區別敵我也未可知。

「那這樣以後我們要是走散了,我就會拍手,你就會找過來對吧?」
利利耶爾神采奕奕地抬起頭,衝著伊東眉開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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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在樹上,當他跳到伊東面前時,初見瞬間對方淺青色眸子浮起又迅速抹去的波光。即使那麼細微、即使隔著面罩,他也沒有漏看。
除了萬幸自己沒有撞上一個真的像死水一樣毫無波瀾的人之外,利利耶爾更油然產生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像這樣黑麻麻的,冷靜、沉著,不苟言笑外表下包裝著一顆溫柔警惕的保護慾,獨獨留給相熟之人能從眉眼間看穿藏不住的口是心非。
他不知道伊東是不是這樣,只是他總覺得自己一定能和這樣的人相處得很好。

「我可不會亂拍唷,我會乖乖的只在真的看不到你時才拍,保證不會隨意吵到你!」
布布歪著頭發出短促一聲「吱」,聽上去像附和,也可能在悄悄吐槽小貓分明話多。
「還有什麼規矩嗎?隊長哥哥⋯⋯?⋯⋯?」

利利耶爾皺起眉頭滿臉困惑,彷彿剛才說那字眼的人並非自己,是嘴巴就這麼脫口而出。

「有任何不對勁就跟我說。」他說。
又是陌生的詞,而她脫口而出時的反應,就跟自己一樣。還有其他人會嗎?
身體依稀記得某些事物,只要觸碰到相連紐帶時,靈光會如雷鳴般一閃即逝,彷彿烙印在體內的標誌。

伊東很想繼續探討這方面的話題,但現在不是時候。

昨日大火教會他一些事的輕重緩急,很多危險哪怕只晚一分鐘,都有可能遭致嚴重的後果。走散在那片濃霧裡的熊,多半也沒戴面罩吧?毒死或遭受襲擊的可能性很大,只能說凶多吉少。

大自然本就不公平了,更何況這裡是被刻意打造的遊樂場。除了時間外,他暫時沒有更多與之反抗的武器。

「面罩戴起來,我們一邊走吧。」他說。
等著利利耶爾往前幾步後,伊東才調整步伐,配合著她的速度,前往可能會吃人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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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這個接近湖就不怕會頭暈了嗎?」

跟在後方的利利耶爾發出在水中說話般的嘟嚷。他手指輕輕敲了敲面罩邊緣,聽著自己聲音在裡頭傳來小小回音,禁不住嗚嗚悶笑。
布布似乎對他的新造型不習慣,探出頭來瞧了幾眼才又鑽回利利耶爾衣領,大尾巴圍巾一般包住他脖子,只露出鼻頭小心地嗅聞著空氣。

伊東沒有回應,但他一頭捲髮間聳動的豹耳,利利耶爾知道伊東聽見了。只是不曉得是不清楚答案,抑或是不想說出不中聽的事實。
有了那對耳朵和身後細長的尾巴,再沉默寡言的貓兒都會被這兩位不受控制的叛徒出賣心緒。

好有趣。利利耶爾心想,不自覺哼起小調,替代叨叨絮絮的碎念讓隊長確認其存在。
他歌聲顯然是好聽的,然而經過過濾層流出去後變成了有些詭美的童謠。伊東隊長沒阻止,利利耶爾便沒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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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彷彿未曾升起過太陽一樣始終陰晦。
縫隙間投下的光,被霧霾化成紗,渾濁、扭曲,將整片森林吞沒進死水池般的綠灰泥淖。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不知誰的腳步踩過一根腐朽樹枝發出悶響,斷裂的聲音尤為刺耳。利利耶爾愣了一下,飛快地掃了一眼伊東的腳邊——「也」不是他。

那會是誰?

路上伴著利利耶爾的哼唱,斜肩包神似沙鈴的清脆撞聲,兩人宛若結伴同行的吟遊詩人。
歡快的氣氛淡化了厚重霧氣,伊東不自覺地跟著節奏擺尾,閒情逸致地舔舐著鬆動的齒貝。



樂聲因不尋常的動靜戛然而止,伊東自然地護在利利耶爾身前。他壓低重心,並微幅屈起雙膝,防止隨時降臨的突襲。
『 刷——。』如疾風一陣穿越雲霧間的是三兩隻成群的野兔。
牠們轉瞬即逝的身影,刺激著黑豹狩獵的天性,青瞳聚精會神地盯著那豐滿肥碩的身形,隨著身體漸漸下沉,重心聚集在繃緊的腿部肌肉,彷彿蓄勢待發的彈簧般,隨時都會往前撲去。

「伊東,你看!」
利利耶爾在身側的叫喚,使青年的意識回到了主戰場中。
視線隨著她纖細的指尖,往迷霧中望去。只見樹叢邊露出一團白絨絨的毛球,兔子那紅寶石般的雙眼浸滿了對死亡的抗拒,卻因腿部的傷楞是無法動彈。

那條盤踞在側的蛇正在等待,牠像是一位高級餐廳的料理長。有著新鮮美味的食材、顏色豐富的配料,左以恐懼製成的獨門醃料,使牠的每個餐盤都是絕無僅有的特色招牌。

印在青眸中的光景早已不是第一次了,那是大自然優勝劣汰的生存守則。
他很清楚其中的平衡是不能挑戰的,若沒有犧牲何來的生命,大家都一樣。
身為捕獵者的同時,也是『他們』餐盒中的一顆橄欖罷了。

伊東平靜地直起身,打算繼續趕路。
況且以利利耶爾的視角來說,那位熊大叔的安危,肯定比一隻兔子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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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來他錯估了身邊這位旅伴的衝動,和天真。

「我馬上回來!」

話才說完,人影已如箭射入草叢,只留下腳底踢起的濕葉與泥水。

利利耶爾沒有多想。長葉翻飛,枝椏劃過臉頰,小貓的耳朵平壓、身子俯前緊貼地面,雙臂奮力往前一伸,把顫抖的小毛球撈入懷中。那瞬間,蟄伏的獵者也早就翻彈而起,在失去目標那刻毫不猶豫改換矛頭,利齒閃爍,血盆大口向前咬去——

這不是毒蛇的第一場狩獵。
當1.25公分的毒牙刺穿肉食動物的白色制服埋入目標肌肉,壓縮的毒液囊旋即開始注入。利利耶爾驚叫一聲,來不及調整重心、被進攻的反彈力道甩向灌木,只記得緊緊護住胸口的毛球不能鬆手,整個人應聲摔進草叢滾了一圈。

草葉搖晃,只見綠黑斑蚊的狡猾影子鑽出,迅速撤退。
這不是牠的第一場狩獵,也不會是最後一場。

「おいーー!りりィ!?」
伊東伸出去的手,只穿過了對方雪如絲的白髮。他沒即時攔住女孩的衝動。
反倒是敏捷的布布藉由這臨時升起的橋樑,竄上了黑豹的頭頂安坐,牠大概是怕自己成為利利耶爾的累贅吧?

當一切發生的出乎意外,又是場霧氣攪局的迷糊仗,使伊東沒看清事情發生的全部經過。
他便嘆氣地往利利耶爾滾出去的方向步行,一邊想著:『如果能找到視野遼闊的地方,應該指導她正確的撲殺姿勢與細部技巧。』

「沒事吧?」
撥動綠葉後,他順利的找到利利耶爾。
才打算開口訂正對方莽撞的行為時,恍然驚覺小貓的情況不對勁?
「利利耶爾、妳怎麼了?!」這下換伊東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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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又是同一句話。「伊東,你看!」

利利耶爾跪坐在茂盛的矮冠灌間,面罩落在一旁,雙手捧起還在瑟瑟發抖的小毛球漾出笑容,用那慣有朝氣衝著伊東喊道。
「你看牠,好可愛喔⋯⋯不過腳好像受傷了,難怪跑不掉。嘿嘿,還好我們剛好經過這裡⋯⋯」

他晃晃腦袋試圖撥開前額擋住視線的瀏海,幾根髮絲依然亂翹與草屑沾在頰畔,薄薄汗濕的小臉光潤泛紅。而頭頂貓耳竟沒呈現興奮外豎的角度,反倒耷拉著平貼兩側,令同屬貓科的伊東一眼便察覺不對勁。

但利利耶爾儼然未察覺自身異狀,還在小心翼翼調整姿勢,好讓受驚的小東西盡可能得到安全感。可他整個人突兀地滑了一下,被身周幾片葉子刷刷拍瞇起眼睛,兔子也嚇得往他胸口縮。
若非伊東下意識伸手去扶,也不知是否又會再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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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依舊濃重,水珠匯集於葉面因震動而紛紛墜落,砸在泥濘與落葉間。
啪嗒、啪嗒。

惹濕了豹與貓一黑一白的被毛。

「哈哈,伊東你幹嘛,是不是差點滑倒⋯⋯」被攙扶的人咯咯發笑,本該閃著靈動光芒的通透紫色眼此刻蒙上一層異樣水霧,眼尾繾綣,開始說出又黏又糊的咕噥。「你也會這麼不小心呀?吔⋯⋯布布你什麼時候跑去那的⋯⋯剛剛、剛⋯⋯你有看到⋯⋯嗎⋯⋯水滴⋯⋯好像瀑布一樣啊⋯⋯」

「這裡離湖還有點距離......為什麼?」
伊東滿臉憂色,卻也不解對方的臉色由白漸變微紅,是如此地虛弱。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正在說糊話。
青年緩緩地引導利利耶爾放鬆,以自身的大腿為枕,讓嬌弱的身軀躺在地上,便於檢視對方的狀態。

慌神的青瞳聚焦在逐漸發燙的她身上,於左邊小腿上探查到那逐漸暈開的紅色,難道ーー逃竄而走的蛇咬到了她?!
是暴露的傷口此促使毒氣滲透體內?不、不應該那麼快。他應該檢查得更仔細。

「布布,能把那邊拉開嗎?」
考慮再三後伊東決定讓通靈性的松鼠幫忙,畢竟自己不能隨意動彈,那可能會讓利利耶爾的情況更糟。
從女孩斷斷續續的糊話裡,確認意識還算清醒。而在小傢伙的努力下他總算確認了病因。
涓涓細流的血絲,從她腿上那兩顆圓圓的咬痕滲出。

蛇,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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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明確的概念甫一冒出,伊東的腦子迅速運轉思考逼出毒液的方法,就在準備採取行動之際,地面一抹白團團的動靜鑽到利利耶爾腳邊。
小白兔,那隻小貓不惜中毒也要救下的弱小生命,正蹲伏著嗅聞沿纖細小腿滑落的血珠。

只見小東西忽然坐直身子,長耳筆直豎起、鼻尖快速嗅動幾下後,竟轉頭望向更深處的一段小坡林下,紅寶石雙眼此刻炯炯有神不再充滿驚恐。
牠低聲發出啾啾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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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布布也跳上伊東肩頭,先是歪腦袋看看那白絨絨的毛球一眼,才抖抖耳毛探查遠方目不可及的叢林資訊。接著牠尾巴一甩,小爪子在黑豹亞人肩上撓抓幾下,縱身一跳,朝兔子指示的方向奔幾步後又折返,抬頭對目睹一切的伊東吱吱叫個不停。

而腿上,利利耶爾還半迷糊著伸手拉住一截衣角,吐著失率的氣息說著顛三倒四的傻話。
都到這個點了,他再沒防備也察覺到己身狀況反常。但發熱的身體中,那份燥動已似乎不僅僅來自於生理上的反應,毒性與迷亂攪動著意識邊緣,被蠶食的理智模糊了體內獸性本能以及潛意識的屏障。

「伊東哥⋯⋯」他摸索著向上,指尖輕觸黑髮青年正看往他處的面龐,似乎希望那模糊面孔願意回眸。「⋯⋯你的眼睛好漂亮。可以再看看我嗎?」

他不敢相信自己能理解,這兩隻小動物的肢體語言。過於童話般的現實如同做夢般,若不是腦海裡浮現出各種吐槽的話語,伊東都要懷疑自己也中毒了。

「等妳好起來了,讓妳看到滿意為止。」語氣無奈又似安撫般的說笑著。
他不經意間躲開了利利耶爾的手,將對方緩降至躺在草皮上,重新為女孩戴上面罩。
「在這裡等我,別再亂跑了。」他說。

他邁開步伐追尋松鼠布布的四爪奔跑。就在不遠處的果樹叢旁,伊東看到了那隻白兔正啃食著一旁看似雜草的植物,而布布則上前幫忙拔著經脈。

一陣忙碌後捧著五珠草藥的兩隻小可愛,乘著伊東的手心,共同回到利利耶爾的身邊。

經由兔子的演示,伊東逐步清洗葉片,然後撕成碎塊揉搓出汁液,並配著飲用水小心翼翼地餵給利利耶爾服下。

接下來的等待時間裡,坐立不安的似乎只有陷入自我懷疑的伊東。而松鼠與白兔都貼著女孩,用牠們的小手按在女孩的身上,似乎在安撫她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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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霧氣之中,時間被放慢了前行。
草葉邊緣又凝聚新的露水,偶爾有風拂過,飄起一層薄霧漣漪。

霧霾令森林的景緻千篇一律地重播,若非利利耶爾胸口起伏頻率徐徐趨緩,伊東幾乎快要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面罩下傳來的鼻息由短漸長,由重轉輕,紊亂變回平靜;再看看鏡片透出的面色,隨潮熱未褪盡卻也不再是不正常的嬌艷。

小貓亞人的狀況肉眼可見地好轉,證明草藥有效。



在一片熱邪和濕悶交錯的異常感官裡,利利耶爾覺得自己迷迷糊糊地浮了上來,身體好似剛從很深很深的湖底被牽引回到水面。腦袋跟眼前都還蒙著一層霧,他下意識伸手揉揉眼睛,抹上了一片堅硬。
隨著實感的觸覺自指尖傳遞,認知也終於回歸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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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布布吱吱的叫聲。肚子上好像還窩著一團熱暖暖的什麼東西也動了動。
利利耶爾想起自己臉上的叫做過濾面罩,說是能抵擋粉塵,戴著時講話的聲音像是從水裡發出來的。

伊東只有在喝水的時候會把它拿下來。

只有在喝水的時候⋯⋯?

利利耶爾眨了眨眼睛,確認自己沒有錯看。在他逐漸清明的視線中——那張臉。
沒有隔著冰冷冷的鏡片,也不是警戒周圍的側臉或被面罩遮蔽的輪廓。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名黑豹亞人的容貌。

他以為會更嚴峻,更疏離,更正經八百⋯⋯結果⋯⋯

「⋯⋯伊東?」有如從棉花裡頭抽出來的嗓音這麼喚著。

伊東不清楚他為何如此焦躁,甚至是氣惱。他有滿腹的嘮叨悶在胸腔裡,就等著利利耶爾清醒後要對她一頓說教。

但他沒有那麼做。只是停下搬弄牙齒的動作,看著對方問說:「感覺好點了嗎?」乾扁的聲音彷彿像是在責問自己。
青年的臉上依稀可見面罩輪廓壓出的紅印,清澈如湖水的雙眼看著那依舊紅澎澎的小臉。
難道是解毒草藥的份量不夠嗎?伊東看向窩在女孩身側的小動物們,牠們三併兩步地來到利利耶爾的臉龐,像是要確認她的氣息。

於是伊東動作溫柔地替對方解下面罩。經過自己實際測試後,他確認這裡並沒有毒氣的魔爪,繼續戴著反而不利於呼吸。

被動物包圍的利利耶爾很受大家愛戴,令伊東不自覺得想到她提起的『愛吃莓果的熊熊大叔 』是否也如此珍視她呢?
光是想到自己可能會被不認識的雄性亞人責怪,連保護好柔弱女性都做不到時,背上沁出的冷汗,使他有些不舒服得渾身抖了一下。

「能坐起來喝點水嗎?」
他拿著一只白手套,輕輕擦拭著利利耶爾的臉龐。當沁涼的水一點點拭去熱氣後,她在伊東的協助下撐坐起上半身,並在青年的勸說下盡可能多的進水。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滋潤入口,彷彿被烈火烘烤到大旱許久的身體頓時放鬆下來。那些鼓譟著野性衝動的壓迫褪去後,甘霖帶來的甜美使利利耶爾處在一種介於清醒與微醺般的恍惚之間,整個人輕飄飄的。

從睜眼至此,他把視線對焦在最吸引他的一抹顏色後,便幾乎沒有在瞥向別處過。
青年那雙乍看之下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卻好像靜靜在角落守了他一整夜的青綠眸子,現在也正澄澈地看著他。不是野獸的瞳孔,亦非冷濁的濃霧,乾淨得讓人聯想起悠境中無風的水面,卻也藏不住方才一絲初雪驚擾過後的餘波。

沒來由的,小貓問道。
「伊東⋯⋯你以前待的地方,會下雪嗎?」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他憑己力撐身坐得更直一些,小動物們從他身前翻落,一隻一屁股坐在小貓膝上,另隻則縮去了腳踝邊默默地將下巴貼近。而他靜靜接過嘴畔遞餵的水瓶,當著伊東的面乖巧地又啜了兩口,才閉上嘴搖頭表示足夠。
手裡的重量很輕,瓶口還隱約有不屬於自己的生物氣味,讓這白色瓶子的所有者身分不言而喻。

「你的眼睛啊,讓我想到雪地裡的湖⋯⋯那個,」癟著嘴,聲音被自責與愧疚壓得扁扁的。「謝謝你,伊東,我覺得好多了。你有受傷嗎?我看你剛剛好像在弄嘴巴?」

『一直在看呢。』他想著。
思緒流轉在交疊的視線中,青年如方才所承諾的話語,沒有躲閃對方認真注視的目光。
雖然他不習慣長時間的對視,這時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對小孩與異性,好像特別地寬容。

「......。」忍耐終究還是有極限的。
藉著新話題的展開,他佯裝思考的抬頭眺望湖畔的方向。
「不記得了,但我可能很習慣旅行吧?」他悠悠地說。

醒來後對叢林的熱愛,想踏尋所有角落的衝動,不論走多遠都看不膩的參天大樹,發現新奇果實與菌菇時的雀躍歡喜。
腦海裡幻燈片般閃過的場景,最後被戳破夢幻泡泡的那場大火吞沒,那些埋藏在泥土下的金屬假枝,依舊是長在心口上的刺。

光是猜測其背後的陰謀詭計,他的表情就繃不住的冷了幾分。

「我沒受傷。」也沒有生氣。
但一看到利利耶爾那無地自容的表情後,心裡有著說不出口的堵塞感。
於是伊東舉起那拿著濕手套的右手,搗蛋似的把水糊上女孩的頰側,就當作是兩清了。

「下排的兩顆牙,從今早就在晃,現在感覺更糟了。」
不清楚是否跟任務有關,時間點巧妙的層疊在一起使他合理懷疑,其他人的身體是否也有出現不同的變化呢?

因利利耶爾再度提及此事,這讓伊東手不受控制的板起了搖搖欲墜的犬牙。搖晃的累贅感與絲絲癢意,讓黑豹有些煩躁的加強力道。

當對方提出想替自己確認時,回應著:「豪。」的同時,因兩股力量相乘的作用力下,豹耳擷取到了一個極小的聲音,就像玻璃瓶拔開塞子時輕巧滑稽的效果音。

捏著齒貝的指尖離開口腔時,指節上沾著血沫還混雜著黏稠的唾液垂涎。

他取得了第一個活體樣本。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伊東,你還是小朋友嗎?」

利利耶爾湊近看著他手中那枚剛掉落的牙。貓兒的尾巴像發現了有趣玩具般高高捲起,渾身又重新散發活力與好奇心。

「下一顆會不會是門牙啊?到時候你笑起來就會像布布一樣笨笨的了。」

那個畫面彷彿在小貓腦袋中鮮明地成像,讓他被自己的話逗笑,忍不住上揚嘴角。而抬眼見到事主伊東脣畔仍殘留血絲還沒嚥下,模樣雖有些狼狽,看著他的目光卻沒有責備,利利耶爾晃晃耳朵連忙把水瓶遞過去。

「喝不夠的話還有另一瓶喔。欸對了、對了⋯⋯」靈光一閃,他開始翻找自己制服口袋,摸出了個空掉的小巧玻璃管。「鏘鏘!這是昨天打完針後我留下的。伊東你需要個東西保管牙齒嗎?這個剛好!」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那是草食的黑色營養劑。
裡頭裝著淺綠色液體的針管已不在,管身乾淨無損,既來自「他們」安全性與密封性是毫無疑問。

此時松鼠布布眼睛一亮,跳到利利耶爾肩上雙爪撓撓他衣袖,像是在大力推薦這東西有多好用。

小朋友?這話還真是有意思,難道她認為這是人類成長的訊號嗎?
伊東的想法沒有女孩這般純白無垢了。倘若這真是『換牙』的象徵,那就意味著自己的危險程度又往上升了一階。
看著開朗活潑的利利耶爾,他怕一一。

「布布會哭喔?」他平靜地說。

接過自己的水瓶後,伊東立刻沖洗那充滿鐵鏽味的嘴巴。鹹腥的味道讓人難以忍受,這跟享用獵物時的甘甜完全不一樣。這使他雜亂如麻的心緒豁然開朗。
透過舌尖,他仍可以辨別亞人與純種動物之間,有何不同。

『事到如今,另一顆牙也拔了吧。』
隨著兩顆被擦拭乾淨的完整犬牙,被他親手裝進玻璃管中收好時,他也考慮好拔指甲的地點與時間了。

「這根管子ーー是妳說的那位熊熊大叔的東西?」

隨處可見的顏色分類,卻不像水瓶那樣印上編號。這份隱隱的不安感,使伊東有些躊躇。
他是否不該給利利耶爾喝自己的水?
如果裡頭也被『他們』下了無色無味的東西,該怎麼辦?

「你們研究過這東西了?」說話聲音因牙齦漏風而有些跑調,他表情怪異的挑著短眉。

跟上話題的伊東正取出筆針,要給利利耶爾展示。
待在她肩上的松鼠布布奮力起跳,蓬鬆的尾巴勾著漂亮的拋物線,最終落到在自己的手上。
攀附在注射器上頭,似乎對這東西很是熟悉與……喜愛?

「利利耶爾,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ーー?」尾音有些不可置信地顫抖。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你在想,布布為什麼這麼有活力嗎?嘿嘿,答對囉!」
他做出一個彈手指的姿勢,縱使連自己也不確定這動作的含義。

接著,利利耶爾一邊接過伊東的筆針向他示範使用方式,一邊繪聲繪影描述昨晚在安全屋中,他是怎麼與熊熊大叔一起研究的過程。為確保這成分不明的液體對生命無害,那時他們幾番討價還價後,最終是把分配給草食動物使用的營養液施打在了同樣是草食性的松鼠布布身上。

「結果布布好像整個晚上都在活蹦亂跳,把我們收集給他的核桃一次全都剝開了。還因為太多吃不下,讓我們一大早來幫忙解決掉。伊東你一定要看看那時候布布的表情,超有趣的!」
故事的主角用小小的爪子搔了搔耳朵,好像聽不下去地哼了一聲,腳一蹬跳到利利耶爾頭上,轉過頭假裝看別處。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利利耶爾咯咯笑著抬手,指尖和布布的大尾巴周旋幾下,才又回過頭來繼續動作。
他捲著袖子以空管演示一次針劑的施打後,又把自己的營養液取出,進行實際安裝,繼而晃晃筆桿。「你要試試看嗎?伊東。」

小貓一連串操作和說書下來,伊東靈活的腦子能輕易總結出幾點:

 其一,營養液能使個體更強壯有活力。
 其二,同食性營養液可以跨物種使用。
 其三,使用後仍然會有飢餓感與進食慾。
 其四⋯⋯

 其四,對生物沒有毒性。

這麼多功能的藥劑,應該得來不易吧?
暫且不論每日注射的話,是否會激發更進一步的效用。就目前情況而言,或許可以期待它有助於提高身體的自我修復能力。

對於能獲得這重大情報,伊東很是欣賞利利耶爾與熊熊大叔的小小實驗。儘管聽到故事的當下,他刷新了對女孩年幼稚氣的既有認知,但他還是讚揚地說道:「助かった、謝謝。」

得找機會還了這份恩情才是。
如此一邊想著的伊東,對著自己的手臂注入了第一管營養劑,接著如利利耶爾所演示的步驟,將補充瓶裝填進筆針裡。

「如果有足夠多的藥劑,我們或許可以組建布布軍團。」回想著那小傢伙的功勞,伊東發笑地調侃著超級松鼠。

霧氣中些許的碎陽,似乎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稀少。他不清楚兩人與兩隻在這裡耽誤了多少光陰,但自己還要先協助利利耶爾找到原先的同伴,接下來還有自己今晚的室友。

當然,他還需要做更多的繩子。

「時間不早了,繼續往河邊靠近吧?」
話才剛脫口而出,伊東忽地睜圓的那雙杏眼。腦海裡浮現一個有些瘋狂的念頭。

「布布,你能分辨哪裡飄著毒氣嗎?」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布布本來還在利利耶爾肩上得意地整理著自己尾巴,聽到伊東呼喚立刻抬起頭,耳朵一動,黑豆般的小眼睛轉向腦中總是擬定著計劃的黑豹。
伊東詢問的語氣雖一如既往平穩,卻似乎帶著某種急切。這段時間下處下來,利利耶爾也漸漸能聽出端倪,整裝的動作稍微緩下。

「伊東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他輕聲問,語氣不由得更輕快。

布布從利利耶爾拎在手上的面罩跳下地面,直起身子用小鼻子勤奮地嗅聞著空氣,忽然尾巴一翹,往森林深處蹦去,瞬間消失於兩人視野。然而不到三秒小傢伙又跳回來,繞著一貓一豹腳邊兜了兩圈,又用小爪子輕輕抓了抓伊東的靴子。

利利耶爾與伊東相看一眼。

——牠,能聞到!

與其說好主意,倒不如直白地說出來吧?伊東輕嘆了一聲,將他心底的計畫全盤托出。
「我原本打算帶妳繞路離開湖邊的。」毫無修飾的言詞,帶著些許傷人的尖刺。

「利利耶爾。妳會撲出去救兔子,也代表妳還會撲其他東西。」
「我們真的在湖邊找到熊熊大叔,妳能控制好自己嗎?霧裡很危險,還有毒氣。撞到石頭、跌進水池都還算幸運。」
「如果又中毒了要怎麼辦?毒的種類不一樣,那解毒的草藥也會不同。」
「原本乾淨的湖水,只過一晚就飄散毒氣,這明顯是『他們』故意的。或許根本沒有解藥。」

伊東彷彿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說道:「妳可能會死。」

許是空氣稀薄再加上連環炮珠似的說教,過度消耗氧氣的微醺感使青年挺拔的雙肩頓時一沉。但他依舊表情嚴肅地看著嬌小貓兒。突然轉變的話鋒,使她發楞的模樣實屬可愛又可憐。

「不過。」他頓了一頓。
目光飄向了在腳邊等待進一步行動的松鼠。「我們或許可以把希望,賭在布布身上。」

「妳願意嗎?」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他沒預料到伊東會突然說出這樣一連串沉重又毫不留情的話。
利利耶爾站在那兒,眼神有些動搖,他小小身子上雪白的毛髮在濃霧與言語夾擊之下整個人看上去有如被風吹亂的羽毛,茫然而無助。

多奇怪,他們兩人當中明明伊東才是被半途拉來強行作伴的那個,但在經過營救小兔子而中毒的意外插曲後,利利耶爾卻成了被照顧、被引領的人。
從昨天開始,似乎都是這麼發展的。松鼠布布,熊熊大叔,剛剛救下的那隻兔子,以及,伊東——這個說著「你可能會死」時語氣冰冷,卻又在他中毒時細細餵水、擦臉,最後甚至脫下面罩陪他一起喘息的人。

利利耶爾忽然想起自己在這片充滿惡意的野蠻叢林也許能夠背負的使命為何。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你怕我做傻事,對嗎?但我不怕。我願意相信你,伊東。我相信你會救我——像剛剛一樣。我也相信布布,相信幫我們找到藥草的小兔子。所以,伊東你能不能也相信我,會控制好自己?」
小貓的沉默不過短短幾秒,漂亮又毫無陰霾的笑容浮現臉上,乾淨得像是數日不見的悠然澄澈的天空,他屈膝捧起受傷的白兔,堅定地向伊東伸出手。

「讓我們一起解決,伊東。讓我們幫助彼此。」
他身型那麼嬌小,卻有總是無所畏懼前進的眼神。
他聲音不大,卻有一種雲朵般柔軟篤定的韻律。
「我想讓大家⋯⋯都還能當人。」

既沒有無理任性,也不是哭喪著臉推卸責任。
堅強的利利耶爾,不似明朗耀眼的太陽,也非一瞬即逝的煙花明星。她是有陰晴圓缺,照亮孤寂的一輪潔淨白月。

伊東知道自己不夠溫柔體貼,甚至有意把話說得難聽。他不惜批上惡衣,也想保護有著相同理念的『人性』。

他笑了,眼神柔和的像是將利利耶爾視為家人,對她呵護愛戴。
「我沒有說『不相信妳』。」

伊東想伸手揉揉利利耶爾的頭,也順勢替對方整理好頭髮。
他有些分不清這是自己的意思,又或是貓科本能的驅使。他想舔,還是該說嚐一口?
但青年依舊以男女有別的傳統觀念,限制了這類寵愛的衝動。

不過ーー他倒是可以準備個小禮物,表達對幼獸的關懷。以紅莓染色的髮繩,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

整裝出發前,伊東再次確認了利利耶爾的面罩。或許是她使用的時間不長,過濾棉的狀況還不錯。
而自己的則是消耗到,僅能抵禦飛蟲撞擊的普通面罩了。不過伊東沒有知會女孩這個消息。
他如剛見面時一樣全副武裝的的姿態,彷彿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將士。

「布布,麻煩你帶路了。」

他向腳邊的松鼠晃了晃手裡的核果。或許是事後有報酬吧?那毛絨絨的身軀彈跳著,看起來很是興奮。
高高揚起的蓬尾巴,像是旅遊團的嚮導旗幟般,引領著兩位探險家,深入埋藏在迷霧中的神秘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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