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est #63

濃霧遼闊地擁抱著整片延綿不盡的綠林,猶如大地母親為小小伊甸蓋上棉被般,藏在層層紗幔背後的微弱光照,隨著開關旋扭逐漸轉緊而閃爍著最後點點光斑。

由於隊長嫌棄地提到不想把血腥味帶進緊密的室內,所以利利耶爾帶著小傢伙們守在鐵門前迴避,為了給予黑豹足夠的隱私完成任務的最後一步。

伊東沒讓他們等太久,他從樹梢上一躍而下時,沒有太多的表情掛在臉上,渾身散發著一如既往的安定感。

當裝載著兩枚牙齒與指甲的黑色密封試管,被放回女孩手心時,她才注意到纏繞在黑豹左手的白手套染上了鮮豔的紅,飽滿的血珠滾滾落地摔得粉碎。

「伊東ーー。」
利利耶爾的叫喚在青年的示意下收聲,她險些忘了方才的囑託。
剛卸下部分武裝又帶傷的情況是最危險的,因此入夜後的交談聲,必須得藏進安全屋裡。畢竟密林中,肯定躲著等待截胡的黃雀。

伊東重新將暫放在門口的素材背上肩,並伸出手掌貼在冰冷的鐵門上,等著利利耶爾的動作。

他看著伊東手套邊緣沁出的鮮紅,一時間沒能說出話來。

——他真的做了。就像路上說的那樣,一句話都沒改。

那時候,伊東肩上掛著樹藤走在利利耶爾身側,語氣平靜得就和向他解釋這些東西能怎麼用來編繩一樣,說他今早從火場殘址中取得了遺體樣本,說牙齒也已經有了,說「他們」現在只缺指甲。

利利耶爾當時立刻就明白他話中含義,睜大了眼張開了嘴,伊東卻像是早就預見那個反應,用一句平鋪直敘帶過事情的重量。說「她給他的營養劑比這還珍貴」。
生生把利利耶爾咽在喉頭的拒絕化為沉默。

一如現在。
伊東臉上神色越是淡然,利利耶爾胸口就越悶得難受。
他看得出來,那才不是不在意,而是壓抑著痛感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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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爪和銳齒是食肉動物的武器,同為貓科他更清楚,在這片危機重重的森林中,已經少了犬牙又拔去指甲的黑豹會有多脆弱。縱然他認為憑著那顆冷靜聰明的腦袋,和驚人爆發力,伊東絕對泛不著他利利耶爾去擔心。

小貓肩上的松鼠用尾巴輕輕掃過他臉頰。
利利耶爾在一陣鼻癢中回過神來,眼前的青年側過頭,還在靜靜等待著。
伊東說,要先照顧好自己。所以,他相信有餘力幫助他的伊東。更何況⋯⋯

利利耶爾收緊手臂抱好懷裡的雪菲,往前一步,抬手。
鐵門傳來一陣悶鳴,應聲打開,一豹一貓雙雙踏入。隨著厚重大門在他們身後重新關上,屋內微弱燈光打出兩道身影,那要人窒息的霧霾與危險夜色終於被阻擋在外,落下一片靜謐。

「下次⋯⋯」利利耶爾抬眼轉向旁人。他聲音有絲沙啞,不知是由於壓低音量,抑或心裡的酸抵著喉嚨,但很快輕咳一聲重新調整。「我也想為伊東你做點什麼,不是為了還喔。」

他提醒著自己也提醒眼前青年:他們都不是一個人。

「因為我們是朋友。」

「我ーー。」
他很想拒絕,但利利耶爾沒給他機會。
『我們是朋友。』是女孩重複多次的話。倘若伊東能直觀地感受到話語的重量感,他可能會因動容而落淚。
凝滯在喉嚨又擠壓出來的情緒,如提純的雫(しずく)落入平靜的水池,挑撥起圈圈波紋。

「我知道了。」他下意識的答應了,隨後旋即的補充道:「不可以做危險的事。」

兩人實際相處的時間不過才短短半日,卻好像經過了幾個年月。伊東很清楚利利耶爾的年輕氣盛,如同蝴蝶揮動翅膀,在遠方聚集成颶風。
她知道代價的涵義,正因為她知道才更可怕。

「妳如果受傷了,我會難過。布布、雪菲還有熊熊大叔都會難過。記住我說的話。」

注視著水霧朦朧的紫眸,伊東抬起了右手輕巧的覆在利利耶爾的髮絲上,柔柔地順著傾瀉瀑布般的長髮撫摸。

利利耶爾提出了保護傷口的問題,伊東只是淡淡的說,他會自己想辦法。
這回小貓沒有被黑豹輕易糊弄過去,而是堅決地拉過青年的手臂,說要親自為他包扎。要他先去清洗傷口。

伊東貼著牆面進到淋浴間,在對方的監視下,解開了變成紅褐色的手套,露出甲面下漲紅的傷口。他知道,利利耶爾的表情肯定皺成一團紙球了。
瘡口因黑豹俐落的採集手法而整齊有序,並非糊成一團的血肉。但曝露在空氣裡的指尖,還是因疼痛而輕顫發抖。

伊東再三保證自己會交給她處理,但利利耶爾依舊守在防水簾前,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黑豹屏住呼吸,小心地將手伸到落水範圍裡。
淅瀝的水流聲雖然遮掩了他細弱的呻吟,但那無處可藏的豹尾,還是在傷口接觸到異物時炸開了花,僵直的豎立在身側。

「好痛!」除此之外,伊東說不出話了。

倚著牆角滑落地面的青年,像是失去引線的布偶娃娃般,四肢胡亂地攤在他拾來的素材堆邊。
左臂末端的兩支手指,以黑色布料緊緊的包裹著。沒了甲片的保護,底層的軟肉還沒適應外界的刺激,還在陣陣抽動著。

「謝謝。妳先去洗澡吧,我休息一會。」輕細的語氣透著疲倦與虛弱,傷口或許引發了輕微的炎症。
說完話的伊東闔上雙眼,靜靜地歇著。

利利耶爾沒立刻動作。他盯著伊東那兩指尖纏著的黑布看了好一會兒,眉頭緊鎖。
他確實想洗澡,身上還沾著霧霾裡灰黏的顆粒和林間的草泥很是難受,可他也不想讓伊東一個人坐在那,卻又明白青年需要空間整理的或許不僅僅只是滿地野材。
不過既然伊東已經妥協在先,願意讓他包紮了傷口,利利耶爾只好伸出一根指頭往對方肩頭戳去。

「伊東你不可以太勉強喔,傷口會不舒服的話等我出來後你再教我做。布布,你幫我看好他。」
他一說完旋即彈起身子,像是怕再磨蹭下去會惹人不耐或添麻煩,轉頭就溜進了浴簾裡頭。布布則聽從號令坐到了伊東胸口,用黑豆小眼監視著青年。
而拉上簾子前,利利耶爾沒忍住偷偷回頭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身影,確認對方還緩著勁沒立刻開始勞動;這下,他才褪去制服、步入灑水器。

水幕下,小心翼翼搓著連身制服的小手如昨日那樣盡可能洗去汙痕。雖然這天不比前一日遭逢火場和全身濕泥巴的洗禮,但利利耶爾終究曾在樹叢堆滾過一圈,整件連身衣還是洗得溼透。
「還好沒破⋯⋯」他小聲慶幸,用力擰乾,想著也順道也替伊東一併清洗,便轉身稍稍撥開防水簾一角,朝外頭的人喊。「伊東伊東,你有空嗎?」

只見從那縫隙探出半邊濕了瀏海的小腦袋,找到黑豹的身影後,貓兒閃著濕漉漉光澤的纖細手臂伸了出來,上下晃著被妥善整理過的白色制服。
「吶吶,這個給你。你的也給我吧!」
然而興許是力道不足吧,擰過後依舊沉甸甸帶著水氣的布料隨地心引力垂落了一截,滴著水的下擺啪地一下敲在地上。

刷刷落水聲響起不久後伊東坐起了身子,並將口袋裡剩餘的核桃塞到布布眼前。
當小傢伙們窩在腿邊各忙各的事情時,青年也將菌菇一一串上樹枝,想著等會洗澡時再清洗。面具牌菜籃中餘下的紅梅則塞入空的玻璃管搗碎備用。

伊東記得完成任務後的獎勵品中,有瓶罐裝水。預判明日的雪天濕冷,他必須為炭材做些防潮工作,於是他決定犧牲一個空瓶。
將殘餘的水珠甩乾後,再將保存在袖套中的黑色碎塊填入其中。為了攜帶的機動性,他將瓶子塞進自製斜肩包中與營養液放在一起。

雖說準備工作很簡單,但左手的傷時不時因摩擦而生痛,大大的影響了作業速度。
即使已被核桃收買的布布,盯得沒那麼緊了。但牠還是會象徵性的,撓了幾下伊東的腳踝。

「我知道。」他對松鼠說,拍了拍那機靈的小腦袋。要是バカ也這麼聰明,自己也會帶著牠探險吧?如果注射肉食的藥劑,松鼠會變得健壯嗎?或是具有攻擊性……。

天馬行空地猜想著各種可能,他一邊掄起拳頭大的石頭,機械式地重複起昨晚的分離手術。
用腳踩著綠藤使它固定在地,右手鎚砸藤肉與綠液,逐漸露出其中細長的植物纖維。

作業的過程中,伊東因利利耶爾的叫喚抬起了頭。只見女孩傾身探出的腦袋,與那條毫無遮掩的白皙手臂仍艱難的舉著衣物。
「不、不用。我待會自己洗。」他發出來的聲音很乾扁,像是吞了顆石頭在喉道裡滾動。

「要洗的話,洗這個就好了。等會要烤來吃。」
撐著單膝支起身時,動作僵硬的伊東,腳步慌亂的差點踩到自己的長尾巴。他撇過頭將視線埋進抬高的左臂窩裡,另一手則遠遠地遞出他準備好的菌菇串。

利利耶爾自然是察覺到了伊東神情有些彆扭,尤其那雙大多時候沉靜如水的眼,此刻迴避得欲蓋彌彰。
但他只當作青年是性格使然不願麻煩他人,又或者是扯痛了傷而如此動作不利索。

於是他只是埋怨地鼓起腮幫子控訴。「誰讓你不多休息點,都說等我出來了。布布你怎麼沒幫我看好伊東⋯⋯咦?你被收買了嗎!壞布布!」
被忽然點名的松鼠整個一震,圓眼咕嚕轉向小主人,爪子卻緊抱核果不放,抽著小鼻子悄悄地、努力地,把自己縮到黑豹身後。

而豎耳睜眼瞪著青年腳邊松鼠、又把目光重新回到伊東身上的貓兒,則蓄勢待發彷彿隨時會跳出來——不論是阻止他作業或是搶衣服——都絕對不是現在的伊東 命準備好要應對的場面。

所幸利利耶爾將濕衣物放到一旁地面後,只是伸長了手臂接過菌菇,然後安靜地盯著他老是強撐的黑豹哥哥,陷入一陣無聲膠著。

伊東沉默半晌。

那股從簾子縫隙中散出的濕意柔軟而清晰,淋水聲已然停下,這樣的角力縱然有意義卻不符成本。
終於,黑豹低低歎了口氣,維持著略別過臉的姿勢做出投降宣言。「⋯⋯那你轉過去。」

「嗯哼。」小貓應聲,乖乖縮回防水簾後。縱使已不在視線範圍內仍不忘轉過身,用半濕的尾巴捲在簾子邊以證明絕對沒有偷看,先開始清洗待會的晚餐食材。
他留意著水聲之外傳來布料摩擦與細小動作聲響,等候主動送進來的衣物,從小心謹慎撥開的小小縫隙塞到他手中交換了已洗淨的菇類。那沾著汗與灰霾的布料微溫,利利耶爾摸著檢查髒污狀況,留下一句「我會幫你洗乾淨的」後,便再次回到灑水器下。

沒過多久,一陣旋律哼哼揚起。

不同於林間那樣悠遠飄散,狹小空間內迴盪後折入耳畔的歌聲顯得柔軟;輕快節奏與水流交織,聽上去是那麼溫馨那麼親近,那麼充滿生活感。想來利利耶爾是希望浴間外的青年能因旋律感到一些輕盈,卻沒意識到有個大問題還沒解決。
——衣服洗完了,澡洗好了,但要穿什麼呢?

歸零的記憶中理當什麼都不復存在才對。
不論是性別之差,乃至於禮儀、教養、尊重或是認知。但伊東 命很奇怪,他是個特殊的個體。
彷彿曾經養育他的人文教養,是多餘的。因為伊東的本質注定了與生俱來的規束。

這不是他第一次脫下外衣,但在外人面前赤身裸體依然很不自在,何況利利耶爾還是位女孩子。
青年伸手拉了拉僅剩的那條內褲,彷彿在確認他最後的防線足夠結實。
才在無奈的嘆氣下,捧起小動物們一同回到,原先作業的角落。

與女孩那悠揚的樂聲一同響起的,是陣陣規律的敲擊聲。若以叢林為景交織畫面,那便是場歌頌大地之母的音樂會。
手上動作因逐漸熟悉製作過程,而採取更有效率的加工方式,使伊東趕上了原定計畫。

清新的草汁混著洗浴的水氣,彷彿置身於熱帶叢林中。『這才是真的。』就像他曾拜訪過一樣的。

「伊東ーー那個我洗好了。」
當流水與歌曲雙雙停下後,是利利耶爾有些困惑的叫喚。青年應了聲,要她待在裡頭別出來。
他將手上的髒污抹在僅存的布料上,拾起床鋪上還算乾淨的被單,仔細折疊成方遞給了等候中的女孩。

這天下來他早已習慣照顧這位妹妹了,伊東不介意事事以利利耶爾為先。
雖然誰都無法篤定,這份關係能持續多久。但比『朋友』更緊密些的感覺不差。

準備工作大致完成,但他們差點忘了件最重要的事。等對方扭完了吸飽水份,而服貼臉型的長髮時,伊東開口提起:「利利耶爾,我們的任務樣本。」

她看著伊東伸出的手,半晌才反應過來。隨即從白布間伸出雙手,在枕頭下摸出玻璃罐交予青年。
他將為雙份的兩種樣本,按照遊戲規則分隔出來,再交還給她。
倆人一前一後交付了任務目標,這才鬆了口氣。
ᴱᴳᴬᴵ ☁ 利利耶爾
5 months ago @Edit 5 months ago

窗型拉門確認任務完成時發出的電子提示音冰冷刺耳,落到心裡卻要人莫名安心。

利利耶爾偷偷觀察了赤裸的青年幾眼,注意到黑豹腰際那描繪著髋骨線如翼鋪展的斑紋,忽然有些愣神。
說到底他並沒有像伊東那麼在意與人的界線,更沒有對於性別方面的顧慮,大可毫不避諱地把那身精實勻稱的肌肉線條好好欣賞一番。但利利耶爾隱約感覺到某種難以向第三人言說的氛圍,讓他知道不該那麼做,伊東並不擅長應對那種視線。

「我可以幫什麼嗎?」他終於輕聲問道。

伊東抬眼望他一瞬,貌似正要說「沒事」,但話還沒出口,利利耶爾就又補上一句。「你也去洗洗嘛?洗完會舒服很多的哦……而且、而且,我把頭髮都撿起來了!很乾淨喔!」

他嗓子還帶著些沐浴後特有的濕潤與慵散,床單裹在身上像顆小白糰子,濕塌的尾巴在身後小幅度地捲翹很是自在。雪菲又跑來他腳邊窩著,布布那個賣主的小夥子也跳到床上討好。

伊東聞言只是頓了一下,融合在黑捲髮裡的耳尖顫動得難以察覺。
他或許自然而然地想要與談話對象相視,但目光略過小糰子瑩潤白皙的一片膚色,旋即灼眼般迅速低頭回到原先的工作裡。
「⋯⋯我再一下,先、把纖維分出來晾乾,待會才能編成繩。」語氣平靜中帶著幾分掩飾過的侷促。

利利耶爾眨眨眼看著一地他弄不明白的作業流程,在濕軟的爛葉肉中指出一條條細絲,詢問著「這就是纖維嗎?」一邊靠近欲幫忙,卻被伊東以不能弄髒被單的理由勸離,乖乖退回床邊。

「好,那我不打擾你啦。」

於是,伊東低身抱起那些藤蔓枝條步入淋浴間,在淋雨般的水流中一根根抽出細長纖絲,再來到床尾的牆邊逐條拉順、攤平。
至於利利耶爾,他這下有了學習的名義,梳理毛髮的同時,一心二用地大大方方觀摩青年的每個步驟;看他動作越發熟練,直到最後一縷纖維被鋪妥,才拍了拍膝蓋站起身,禮貌地低低說句要去洗澡。

而在他背影剛消失的那一刻,小貓便動了起來。

不大的空間中,他也找了個地方抖平、展開他們還濕漉漉滴著水的制服;接著蹦回伊東方才工作的區域,用那些從其他食草者身上取得的黑色布料清理被藤汁染深的地面。兩個小動物跟在旁邊幫忙,將殘渣推進門口角落,方便明日一早開門時撥出去。
一切完成,屋內頓時只剩下不知從何處隱約傳來的低鳴聲與水聲交織的背景。

利利耶爾回到原位,趴至床尾邊托著下巴,指尖一根一根地朝下細數。
「一、二、三⋯⋯七⋯⋯十三⋯⋯二十一⋯⋯哇,居然有這麼多耶!布布,你覺得這樣能做多少繩子?」
他點點松鼠小鼻子,晃著床單下露出的兩條小腿和貓尾,等候隊長出來展開新一輪教學。

當細細的水針帶著涼意沁入肌膚時,伊東才覺得臉上的熱辣開始消退。
於此他後悔了,他不該跟女孩子獨處在密閉空間中,而且還妥協了她幫忙洗衣服,導致倆人必須坦承相見。
『這真是太糟了。』他想。

任憑流水持續沖著他捲翹的黑髮,像是在報復『他們』似的,伊東沒意義地持續浪費著珍貴的水源。
下身那單薄布塊貼身的很刻意,既遮著令人羞澀的細節,卻包裹不住微微起伏的性徵表現。
他沒有那個意思,也不想起任何反應。最終只能將其怪罪於環境堆積的壓力。

儘管伊東還能應付血液、指甲、牙齒......等等這類小損失。但明天會索求什麼?後天呢?
這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嚴重的後果又是什麼?
他甚至不知道,明天是否能順利找到利利耶爾說的那位大叔。

「嘶......。」
指尖忽然竄上的痛處,及時拉住了逐漸飛遠的思緒。
他看著深色布料因沾上水氣,而染成更加濃厚的黑。靜靜地在尖痛轉換成麻痺時,伊東徹底冷靜下來了。

他其實很羨慕利利耶爾那般天真浪漫的性格。而他感覺的到,自己正在被那點溫暖的餘波感染。青年想保護這幅純白的畫布。
或許吧,那位大叔也是被女孩吸引的畫家,不論是珍惜白布或是豪橫地施以顏料。

利利耶爾都信任著、仰賴著他們。

「抱歉,久等了。」他說。
伊東離開淋浴間時,奮力地抖掉了身上多數的水珠。而內褲也是扭乾後再穿回去。
畢竟他說了,不能把床單弄髒,自然也不能弄濕。
青年留意到攤在地上的制服,以同樣的方式擰乾後,披晾在淋浴簾的竿子上。

他看著利利耶爾已然清出的場地,有些訝異地微睜了雙眼,旋即露出和徐的笑容輕拍對方的頭頂,表示讚揚。
「繩子要準備給我們第二瓶水用的。」他說。
輕輕落坐在她旁邊,將成束的細絲拉攏,於終端打結並開始交織。

伊東收集的樹藤比前日要多,他想多做些繩子,以備不時之需。畢竟他無法預測,接下來是否還有餘裕儲備資源。而且還有食物的問題還沒解決。

「像這樣,一邊扭轉,然後纏成兩股辮或三股辮。」伊東解釋時,手邊的動作並未停下來。

由於左手不方便動的緣故,他是以腿部做為桌面,右手指則靈巧的纏繞著纖維絲,雖然動作因此減緩,但做出來的成品依舊堪用。

青年瞥了眼利利耶爾認真學習的目光,還有那雙小手模仿步驟而扭動的手指。語氣輕快了許多的繼續說:「纏越多次就越耐用,但要小心纖維絲碎掉。」
「試試看吧?」
他遞出了自己剛起頭的編繩,好讓對方快速上手。

利利耶爾挪身更靠近些,效仿著伊東的手勢雙手接過,緊緊捏住繩段左右看了看,就怕一不小心毀了這件藝術品。

「昨天熊熊大叔也有做這個,但我不小心先睡著了。」他盯著好幾秒都沒眨眼,懊惱地小聲咕噥。「他還說要教我,結果⋯⋯」

那孩子小小的肩頭收緊,繃直了腰身讓一個深深的呼吸填滿他挺起的胸脯。
然後,利利耶爾低下頭去,用生疏的指尖開始模仿動作,專注的神情寫滿了「我一定要學會」的執念。

「我要給他一個驚喜。」他說。「我今天就把它學會,等找到大叔的時候⋯⋯哼哼,讓他驚訝一下!」
兩束細絲在利利耶爾手中被向內扭轉,再交叉重疊,推攏、拉實;他還抬頭望向伊東,從青年的表情確認自己做的並沒有錯,復又垂眼繼續。

「到時候就跟他說,」那張小臉似乎自顧自地想像了什麼而堆起笑容。「嘿嘿,大叔你不是要教我嗎?其實我早就會啦。」

小貓的神色儼然不見陰霾,雙耳靠前、尾巴有節奏地擺動,即使手法起初有些笨拙卻一點也不馬虎,一節節繩辮就這麼逐漸成形。
他全神貫注而不自覺鼓起臉頰,笑容盈溢期待與希望,似乎只要能把這根繩編完,就能立刻跨過叢林重逢一樣。

「聽起來真不錯。」他說。
伊東看著利利耶爾有模有樣的動作,摸索陌生技巧的樣子既認真也努力。或許是女孩子的手比較纖細的緣故吧?繩子雖然彎彎扭扭的,卻沒有斷裂的跡象。

「妳還想學什麼?」
青年拾起素材,從頭開始編織自己的繩子。他的動作肯定比初學者快得多,但他喜歡這寧靜祥和的氛圍感,因此放慢了手上的速度。不時也會看看利利耶爾的進度。

「我明確記得的不多,但有些東西碰到了,身體就會知道怎麼用。」
制繩、繩結、上樹,可能還有生火?
再者就是他能感受到自己,不是黑豹的那個自己,喜歡夜晚的叢林。莫不是規則束縛,伊東肯定會選擇在戶外過夜,也無須憂慮隔日會被迫轉移陣地。

「就跟妳第一次說『哥哥』的感覺很像。」
「我猜那些是我們本來就知道的事情,就像ーー知道自己要怎麼活下去一樣。」他說。

隨著伊東的話,小貓靈巧指尖雖撚著纖維,但注意力早已飄遠。

他抬頭看了眼空間裡唯二的光源——床頭暖黃的嵌入式壁燈和鐵門上方那點守夜般的白光。
這裡四周封閉、沒有窗,或許唯有附耳於牆面仔細聆聽,才能捕捉到濃密森林的動靜,一層層被悶得模糊又厚重。

「我覺得啊,明天的任務應該會更難吧?」現在是第二天晚上,不過兩個晝夜發生的事情卻要人覺得異常漫長。利利耶爾述說的口吻與其是在預測,更像是正在習慣地了接受某種節奏。「再更之後的每一天,有可能都比前一天⋯⋯還要不容易。」

他說得不快,聽上去既像是深思熟慮著用更溫和的單字組織語言,又彷彿每個音節都是紊亂想法中好不容易冒出來的字母。
伊東能幫他打好繩編的頭,但腦子裡的東西只有利利耶爾自己能理出頭緒。

「所以,我想學生火的方式!」
這是第一個。

「不只是天氣好的那種,我是說,如果碰到下雨呢?還是下雪怎麼辦?要怎麼讓火不會被澆熄?如果木頭都濕掉了,還有東西能燒起來嗎?要去哪裡找到?」

小貓眉毛皺起,手上動作完全停了下來,那顆腦袋中似乎正逕自演練起一場看不見的災難。

「手環說今天會發外套,是不是代表之後天氣會變冷?這樣的話,要是身體冷到動不了,然後又沒有火、沒有床單跟外套怎麼辦?要是我⋯⋯」話音驀地一滯,他張著嘴半晌後吐出哽住的那口氣。「要是我遇到這樣的人,我該怎麼幫助他?」

利利耶爾說了很多,伊東曾考慮過的問題。
或許,他應該都能回答得上,但現在空白記憶中沒任何可靠的資訊。問題與解決方案,似乎都得透過這雙手的觸摸,才能將互不相干的圓點連成一條線。
「......。」所以青年只是陷入更深的沉默。

深邃的雙眸注視著腿上一點一滴延長的草繩,他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還知曉單手編製繩子的方式。
「妳的手停下來了。」他輕輕地說。
直到伊東將完成的繩索捲成八字結收好時,他都沒有回答利利耶爾的問題。

在那雙帶著期望與求助的透亮紫光下,青年只是逕自拿走對方的手心裡的半成品。
帶著薄繭的指腹輕撫過每個凹凸面,摸著很像他第一次試做的實驗品。

所以黑豹乾脆地將利利耶爾努力的證明一一解開,就連他親自打得結都被削斷,全部重新開始。
如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一樣。

「首先,我們都會拿到外套。」伊東帶著些許怒氣,因為他覺得利利耶爾又因天真的理想,而忽略了現實的艱難。頓了一下又加重語氣的說:「那是努力換來的。」
「沒有我的同意,妳不能把外套給任何人。打火石也是。」

伊東沒來由地站了起來,打在背後的光源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陰影將他的身形不斷拉長。
彷彿是位冰冷的領導者,一位殘酷的獨裁者。

「我不會幫助所有人,記好了。」
他知道在生死關頭前,善意是一把傷人害己的雙面刃。而利利耶爾只是一隻才剛起步的小狼,連刀柄都拿不起。

利利耶爾怔怔看著他。

不久前還在他手指上纏繞著的纖維斷裂後像被風吹亂一般,慢慢飄落至青年腳邊。
他睜著一雙乾淨的眼,彷彿一時之間沒能完全聽懂伊東的話,或者說,不願意理解其中的冷意。

伊東沒有補充,也沒有從陰影下回應任何目光。黑豹只是站在那裡,每個動作似乎都刻意與貓兒拉開距離,劃出界線。只有床頭的黃燈靜靜亮著,將地上青年與繩索的影投得細長又散亂;而門口那盞燈,仍是冷冷白光。

利利耶爾站起身,到青年身邊蹲了下來,那一刻伊東還避了半步維持疏遠。地面那些散落的細絲在他的指尖下聚成小堆,接著被捧在手心裡。

「你說的對。」

他輕聲道,再次起身。與青年錯身而過後,幾乎聽不見聲響的腳步往門邊移動。
沒有回應一場拒絕的吵鬧,更像是回應一場現實的理所當然。

接著利利耶爾向鐵門伸出手,幾乎是同時,上方燈光一瞬閃爍,從清冷的白轉為昏沉的紅。
他停下動作。

太安靜的夜,讓室內密封的空氣也透出一陣冷意。利利耶爾的回應太短了,也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愚鈍的青年能清楚地感受到氣氛的變化。
這是自己造成的,以保護為名的傷害。

他並非不信任利利耶爾,只是女孩年輕的衝勁,會成為被人利用的缺陷;會成為葬送性命的緣由。
然而不論怎麼勸說,依然選擇義無反顧的她,或許難以接受強硬束縛的做法吧?

他看著對方從身邊走過,小小的手裡捧著幾乎看不見的碎纖維。他以為那跟門口堆積的殘骸一樣,是一種清理、維持整潔的行為,所以伊東並未阻攔。
但那隻向著門外世界伸出的手,是什麼意思?她是想出去嗎?

「怎麼了?」
那是一句過於簡短的問話。沒有任何前言的問題,能被聽者標注上各種意思。
披著直覺與理性的外衣,伊東尚且不清楚自己觸怒了什麼,亦不認為他的說詞有問題。

利利耶爾的手在空中懸了半晌,指尖觸碰鐵門。不近人情的溫度有些冰手,但他彷彿鬆了口氣般掌心整個覆上,並微不可察地呼出氣息。

「門打不開了耶。」他輕描淡寫道。不知是在轉換話題,抑或試圖製造一個能讓彼此調和尷尬的出口——在他們不論剛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注定都將在這狹窄的空間裡度過一整夜,誰也無處可去的局面下——利利耶爾仰起脖子。「好像跟上面的燈的顏色有關。」

話落同時,安靜地緊跟著利利耶爾腳步跳到門邊的雪菲蹲坐下來,用前腳整了整耳後毛髮,靠著他小腿輕蹭。他順勢蹲下,移開門面的手落在雪菲頭頂。
「嗯,這代表我們很安全喔。」他向著膽小的白兔安撫道,低聲但清晰,像說給了整室的聽者,「手環說沒完成任務會有懲罰,搞不好沒待在安全屋也會有,還好我們⋯⋯今天都很平安。對吧?」

而布布一向敏銳於氣氛變化,這次沒像往常那樣直接攀上小貓肩頭,牠在利利耶爾腳邊豎直身子,抬頭嗅了嗅垂至腳踝的被單一角,轉頭蹦跳到佇立原地的黑豹跟前,前爪試探似地撓抓地板。

伊東彎下腰將松鼠布布接了上來。
傾角光斑在青年的移動下,將原先切割成兩邊的安全屋,有了光與影的交融。
他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但利利耶爾在身邊的話,她能看透裡頭流動的光暈,那是一種交織著痛苦與恐懼的眼神。

「妳不能把妳自己跟其他人,放在同一邊。」
伊東無法清楚表達他的感受,那是他內心深處用來衡量人事物的天秤。
然而利利耶爾並不清楚,她在其中所佔的重量。

青年那藏在捲毛裡的眉頭皺成一座小山。
「我不知道怎麼辦。如果我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告訴妳。」顫抖的音節逐漸偏離軌道。
「那很危險。對妳、對我來說,都是。」

一般來說,任何遊戲都會以莊家有利為主。
在遊戲前期,先給予玩家甜頭,當不斷累積的籌碼被全數送到場上時,便是莊家收割的時機。身無分文的玩家,會在吞噬殆盡後棄置於無物。

作為玩家的伊東,在遊玩過程中吸收了週圍的同伴,獲取籌碼以外的人脈擴建反抗戰線。
然而壯大勢力的同時,也把弱點曝露了出來。

他輸不起。

雖然利利耶爾會闖禍、會犯錯,但伊東不會犧牲相處了整整一天,如同手足的女孩。
所以他依然還是會這麼說ーー

「我沒辦法幫助任何人。」

屋裡靜了幾秒,門上紅燈被床頭漫來的暖光中和了不少,沒先前那般如血灑的肅殺。

利利耶爾依舊蹲在原地,指尖輕撫著雪菲耳背,慢條斯理地說:「我知道啊。」

牆角邊聚集的植物殘渣大部分都已乾成堆在地面的碎漬,或許這空間真有什麼他們未能知曉的技術,令再濕的毛髮都能於段時間內蓬鬆乾爽;那他們之間無心分隔的距離,能不能也盡快恢復?

他攤開掌心握了許久的碎末,輕吹一口看著它們飄起,在空中翻飛後飄落在地。

「伊東你想要幫誰,是你的選擇,說好的事情要不要照做也是。本來就沒有什麼『一定』。」他抬眼從那片昏紅中回頭朝青年的方向望去,發現伊東也正看著他,於是脣角彎起一個上揚的弧度。

那孩子一但笑起來,澄澈丹泉石色的雙眸裡便像是落進了晨光拂過的風信花,輕盈又乾淨、映在初雪氣息的溫牛奶裡,蕩出柔柔漣漪。
是能一路溫暖,能沁入人心的溫度。但這溫度偶爾卻這麼不合時宜。

「我總覺得,能走到現在,是因為曾經的我受到很多人的幫助。像昨天的熊熊大叔,還有今天的你,伊東。你們本來不必為我做這麼多,卻仍然願意伸出手⋯⋯我想,那是因為你們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所以我會記得,會珍惜⋯⋯也會努力,好好活著。」他一口氣說了很多,大方地被注視也不會隨意移開目光,只有在感受到另一個人的視線需要喘息才稍稍垂下眼。

「問那些事,也不是『如果我遇上怎麼辦』⋯⋯我是想啊,如果到時候,我不能把外套給別人,也不能讓出打火石,那還能不能做點什麼。」說到這裡,利利耶爾頓了一下。
他稚氣未脫臉蛋很難展現出足以服人的嚴肅,但態度無庸置疑慎重。「伊東,昨天任務要血,今天要指甲牙齒,明天後天或許會要骨頭和肉,再更之後,搞不好我們得奪走別人的手環——我不會讓你一直幫我的,就算你們願意,我也不要。」

「所以,」他深吸口氣,雙手抱住膝蓋。「所以我們會需要別人『幫助』。而我想讓那些人好過點,盡可能⋯⋯多撐一點。你懂我的意思嗎?」

「就像妳幫我包扎傷口、洗衣服,那樣就足夠了。」
說話的同時他舉起了自己的左手,陰乾的布條下是保護完好的傷口。說不清經過多長的時間,但那讓人想抓撓的癢意,是初癒的證明。
手心向著自己,伊東好像能看進去裡頭。黑布裹著薄粉的嫩膚,會如倆人的關係一樣,經歷過破壞後變得更加堅韌不拔。

「做只有妳能做到的事,還有看我會怎麼做。」
伊東想起了自記憶得以保存的那日,當時他光是摸索自己、調察建物,就花了不少的精力,也曾經歷失敗與悔悟。
但他還在這裡,苦笑著翻閱至今的光陰。其實都沒自己假設那樣糟。

「在看到伊卡里翁做的繩子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也會做。想不起來的事情太多了。」
青年曾看過行為更像野獸的人。他們連自己是誰、是什麼都分不清,簡單的交換名字都無法做到。
『他們』也無法掌握所有變因。

伊東仰頭看著紅光的源頭,順著它打在水泥牆上的餘波,像是擴散開來的血海,彷彿能看到沐浴在裡頭的影子。
青年伸手將利利耶爾從地上拉起,想讓她離開那樣不詳顏色的光害下。

依附在手臂上的力量比想像中大,然而伊東還是穩穩地撫住了女孩。想著對方或許是累了,便撐起臂彎使她半空驣起,轉了個圈後穩坐於軟榻上。

「在妳想幫助他們前,要先認清他們『需不需要』幫助跟『能不能』被幫助。」他說。
「好意很珍貴,不能被辜負。」
伊東搖了搖頭,他擔心涉事未深的年輕女孩,會被利用、操控、踐踏。

儘管伊東不曾見過,但他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利利耶爾心碎哭泣的模樣。

利利耶爾落座時姿勢有些彆扭,膝蓋不自覺內收。他慢慢放開伊東還扶在肩上替他穩住身形的手,把重心小心翼翼挪回來,懊惱地揉揉小腿,表情像是吃了太冰的糖一樣皺著鼻子。

「好像被針刺一樣⋯⋯」

兩隻小動物夥伴分別窩到他身側與腳下,那隻活潑的松鼠還用尾巴搔過他腳心,仰頭歪著小腦袋叫了兩聲。
看著牠們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利利耶爾忍不住笑出聲,輪流摸了摸雪菲的長耳和布布的頭頂。「沒事啦,不是壞掉,只是休息太久了。等等就好囉。」

接著他抬起頭,用胳膊肘輕輕頂向青年,慢吞吞地讓出半個空間,留住本要再次拉開距離的伊東一同坐下。
然後,張開雙臂抱了上去。「對不起,伊東。」

他裹著的被單不厚,還留著些許潮濕與悶濁的味道,有前一晚入住者的痕跡,說不上難聞,只是缺少陽光;但混進了乾淨皮膚浸過水後沁出的柔軟體溫與淡淡甜味,變得更好使人接受。

「就是因為很珍貴啊⋯⋯所以我才想延續下去。」

利利耶爾幾乎沒出什麼力氣,只是用本就輕盈的體重貼上前、環住對方腰側,下巴悄悄靠在伊東肩上蹭了蹭。「如果這裡真的只剩下互相踩過去才會贏的玩法⋯⋯那為什麼還要設計出『一定得合作』才能打開的安全屋呢?」

「這樣的設計,會不會是在告訴我們,不是只有一種活法?」
他聲音很輕,輕得如風拂過髮際,帶著些許呼吸的顫動。

「我不會勉強自己,我答應你。但是我想要選擇,盡可能延續好意的活法。」

青年才剛坐下而已,幾乎就要被女孩突如其來的擁抱,嚇的整個人跳起來。肌肉緊繃的僵直感瞬間佈滿身軀,與他長長地尾巴。瞪大的雙眼聚焦在緊貼自己的白布。
伊東維持著這種狀況持續了良久,他才後覺地發現耳道迴盪著嗡鳴聲,在身體的警示下重新開始呼吸。

不論利利耶爾想表達什麼,他都迫切地需要拉開倆人的距離,緩和一下思緒被強制斷片的大腦。因為脈沖在血管中的熱度,像是要將他由內而外的烤焦。

尤其是那雙收束在腰際的纖臂,讓伊東格外的不踏實。
當自由被圈綁住時,喉嚨深處發出了一絲細微的尖聲,連他自己都沒有聽見。
向上拉提的脊椎,引導青年避開肌膚敏感的區塊。

落在肩頭上的重量與溫度,不屬於自己,伴隨著綿軟的聲音滑過頸側。
其實伊東沒聽清她說的話,但那安撫般地行為,差點讓瞬間鬆懈的青年,接受利利耶爾的擁抱。

「わ、知道了!」

回神的瞬間,伊東沒拿捏好推開對方的力道,使女孩徑直地讓床鋪摔去。
這次換掙脫束縛的黑豹想逃出門外了,但他最終只能狼狽地鑽進一簾之隔的淋浴間中。

青年的背部緊緊貼在冰涼的牆面上,他壓根顧不上流水再度將部分的肢體打濕。
沒辦法他無處可逃。

這女人實在太恐怖了。

而浴廉外,被摔到床上的小貓,倒是一點都不生氣。
他躺著望著灰濛濛無趣的天花板,一臉茫然連眨幾下眼,慢了半拍沒意會過來視野是怎麼翻天覆地的。那頭細軟白髮因翻滾有些散亂,調皮地貼在頰邊、肩上,被單也鬆開不少,滑落纖細胴體露出薄而透紅的大片肌膚。

若是黑豹青年敢在這情況多和利利耶爾共處一會兒,或許在伊東 命腦中,名為性別意識的警鐘就能緩解不少。

「⋯⋯好可愛的反應耶。」床上的他輕聲笑出來。

大半天相處下來,利利耶爾早已察覺伊東那副總是繃著的樣子只是習慣性的保護殼,內裡其實軟得很,被觸碰到時容易焦慮、容易心亂。若不是在對方逃離前,他確實清楚捕捉到那雙淺青眼中,一閃而逝的、冰霜融化過後的暖意,他大概會以為自己又多嘴惹對方不開心了。

小貓安靜地坐起,雙手自然而然拉實薄被掩住身子。他注意到淋浴簾竿子晾掛的制服都摔落在地,連忙跳下床撿起,並且意外地發現竟已乾得差不多,便索性抱回床邊。被單一丟,腳下一套,迅速更換,另一件則整齊地折成了豆腐磚放在枕邊。

喔,對了。
當他的腳步蹦到浴廉前時,利利耶爾還特別朝裡頭喊了聲「你慢慢沖,這次要洗乾淨喔」,來安撫疑似聽到他靠近而呼吸一窒、在水裡悶氣的淋浴者。


這是伊東 命今晚第四次從淋浴間走出來。

他不確定花了多少時間整理好心情。
當他做足準備再次面對房裡的「女人」,未料映入眼中的畫面清新得要人彷彿從雙眼到心底都得到淨化。

地上被兩人腳步弄亂的野材已收拾好,白兔雪菲窩在最令牠感到安全的大腿上打盹,松鼠布布調皮地撥弄一截歪曲的繩,被有著尖甲的白指輕輕彈了下額頭制止。

「布布,不可以喔。」

小貓亞人緩下編繩的動作,抬頭往安靜下來的淋浴間方向望。
身穿象徵食肉動物白衣的他,衝著渾身濕淋淋的青年綻放屬於利利耶爾的標誌性笑容。

「伊東!你好啦?吶吶,你看——」他展示手中已然成形的事物。「我好像學會了!」

「啊ーー真是太好了。」他說。
放鬆的氣息自然地將兩層意思重疊在一起,伊東真心覺得各種意義上都太好了。
那些沿著肌膚滑落的水珠,似乎都獲得喘息般,比直沖冷水時還要輕盈涼爽。

二度淋浴時,他很小心的沒弄溼頭髮,因此需要額外處理的只有吸飽水份的長尾。
『雖然乾的快,但有塊布能擦就更好了。』
伊東帶著閒心想事情。此時不存在的指針敲響了午夜零時的鐘擺,手環的電子音與物資箱的異聲同時竄入耳內。

「暴雨,同色制服的……器官?軍刀。」伊東喃喃重複著他聽到的重點。
思緒正在努力的運轉,其他都還能理解,但唯獨『器官』這個詞顯得有些陌生。
但他下意識的將其與利利耶爾先前所訴的假設,接上了相關聯的紅色警告線。

從拉門櫃裡收取倆人新一輪的物資,他如昨天一樣,把東西放在榻上。
手裡把玩著兩顆不同顏色、質量的石頭,想必這就是打火工具了,互相敲擊就可以吧?

「不論要我們吃什麼,只要那東西得向人索取,那肯定是很危險的事。」伊東垂下目光看著利利耶爾手裡的繩子,她確實做得更好了。
「三個人一起想辦法吧。」他說。

伊東在心裡盤算起明天的計畫。若是如今日一樣沒找到熊熊大叔的話,自己還是會擔起任務的重責吧。
他當然知道,若是這麼對利利耶爾說,她肯定會反對,所以青年只將備用方案藏在心底。

伊東伸手要來了女孩自製的編繩,照著自己的打結的方式將其與水瓶結合。
隨後他向對方介紹了,當她孤身一人且遇到危險時,只需兩個步驟便能拆開繩結,讓隨身攜帶的水瓶變成遠程武器。

小貓認真學著青年動作用力甩動繩結,裝滿水的瓶子在空中轉了幾圈咚地砸到牆上,位置與他預想有落差,但還是露出得意的笑容。「這樣算是戰鬥技術嗎?」

他的導師沒說話,微不可察地點頭。

利利耶爾看得出來伊東皺起的短眉間是仍對明日任務的苦思。
話語中那句「三個人」的含意,以及其後沒說出口的部分代表什麼他很清楚,他沒拆穿他,只是收下了這份溫柔。

話題轉回生存。他們研究起打火石的用法,利利耶爾蹲在伊東身旁,看他用收拾到門邊的植物殘渣和枯葉搭建錐形小堆;布布在他腳邊好奇地嗅聞,雪菲則早就窩在新取得的禦寒外套上入眠了。

嚓、啪——!

火石撞擊,濃煙隨著細小火星竄起,他們連忙將一串串野菇懸至火上烘烤。
炙熱火光舔舐著菇帽,發出細小的「滋滋」聲響,屬於大自然最本真的香氣慢慢滲出;沒任何調味以及花俏手法,簡單得近乎淒涼,卻也能讓人興起一種被荒野摧折後倖存的滿足。

利利耶爾捏著菇串,呼呼吹涼後從邊緣小口小口吃得津津有味。
「好香哦⋯⋯感覺像喝了山裡面煮出來的湯。」

這單字出來他們兩人相視一眼,不怕酸的伊東揀了顆漿果入口配著吃。
「你喝過山裡的湯?」他問。

「吔⋯⋯好像有吧?」小貓歪頭嘀咕,忽然他雙耳一晃想起什麼,舔舔手指道:「伊東,那個任務啊⋯⋯熊熊大叔他、吃不下肉吧?」

「沒看過黑衣服的人吃肉。」伊東答得簡短。從給布布使用的營養劑類型,他推測出熊大叔食性。

「那不就麻煩了嗎⋯⋯有沒有什麼方法能讓『器官』變得好吃一點?」這話甫說出口,連利利耶爾自己都傻了片刻。
他愣愣垂眼看著自己手上野味,外焦內嫩烤得恰到好處,菇肉遇火後收縮逼出了鮮甜汁液,那味道在嘴裡就像是吃進了整片森林。

而在此之前利利耶爾從來沒把這東西視為食物過。

「是不是,只要火烤一下,就會沒那麼可怕了?」

如果、如果再找到一些像菇菇這樣好吃的東西一起配著⋯⋯

遲疑又難掩些許激動,利利耶爾用一雙被照亮的眼看向明日要共同執行任務的夥伴。兩團搖曳火光在眸裡映成了抵抗殘酷的倔強。

「伊東,明天的任務,我也想要幫忙。」

「菇類好找但是大部分不能吃,有的摸一下就會中毒。」他說。
「可以幫忙找但是別碰,知道嗎?」伊東看著利利耶爾點頭答應的樣子,像極了不聽話就被拒絕的孩子一樣。確實,他有過這樣的念頭。
但小狼的成長,需親自體驗一系列實際操作,加深對大地的認識,女孩才能離開她的搖籃。

倒映在眼裡的小型營火十分柔軟,就連時刻保持對外戒心的黑豹,都沉浸在搖曳的火光下。彷彿只有此刻的溫度才足以融化他的邊界。
伊東將木籤插進火堆,使其燃燒成灰。

他哼起了一段不斷重複的旋律,簡單的音節在伊東的嗓音下,譜出一則歷史悠久的故事。
伊東聽見了利利耶爾細小的驚呼,於是朝著對方看了眼,擺著頭邀請她加入哼唱。

倆人和諧的共鳴極具感染力,彷彿樂音伴著火光,能送到徘徊在伊甸園的旅人耳邊,直至減弱的餘燼發出最後一聲劈啪。

故事說完,孩子們都該上床睡覺了。
這回伊東搶在利利耶爾打掃前,把對方哄上了床,而自己則取出他的煤炭小包,將收集起來的灰也倒進瓶中。

女孩問:「那是什麼?」顯然還想再追加一本睡前讀物。而她的黑豹哥哥則神秘的回應道:「也許是在雨天也能生火的魔法。」便不再加以解釋。

伊東在睡前做了一項最後的工作。
他將一個編著小花圖樣的圈型繩結,塞進發酵過的紅莓染液中。即便缺少了消毒殺菌的正常程序,然而密閉的玻璃管能保證它到隔早也不會發臭腐敗。

隨後他穿上了連身制服,並將外套披在身上,捲縮在床尾的地上就寢。
或許青年也曾在結實的物體上休息過,沒有任何阻礙的進入了無夢的黑夜中。

節錄的精美圖片跟外連結都是利利中整理的(⁠。⁠•̀⁠ᴗ⁠-⁠)⁠✧
LiriEGAI:
感謝利利中當初帶著利利耶爾來討論D2的任務內容,就此牽上了貓科兄妹組,是我完全沒預料到的發展(⁠ ⁠ꈍ⁠ᴗ⁠ꈍ⁠)

後續自然還會有更多的互動,再請利利中多多指教,也很感謝兩位的照顧(⁠ ⁠˘⁠ ⁠³⁠˘⁠)⁠♥
你們好好看 與此相對的同時熊熊大叔在那邊獸性大發ry
【EF】雅雅子
5 months ago
利利是好孩子,伊東也是暖男,怎麼互動都這溫馨

然後熊熊大叔www
伊東會這麼嚴厲也是為了利利好QQ畢竟過於天真、善良在伊甸很危險
但利利感覺懂得很多,也明白很多事情
兩人的互動真的很暖、很可愛,伊東也很溫柔,卻也不盲目,就像家人一樣
面對越來越困難的任務,希望可以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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