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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把手電筒打開，只是抬眼看了一會兒那扇半掩的鐵門，似乎在思考什麼。 若水蹲在他肩上，尾巴收得很緊，牠也沒有出聲。 「……你聽見了嗎？」 席昂低聲喃喃，不知道是問自己，還是問那團藏在影子裡的雪白毛球。 但沒有等若水回答，他就已經抬腳走了進去，每一步都很輕，像是怕踩碎那些看不見精神痕跡。 
今晚不是個平靜的夜，無論是雨、還是風，聲音都倔強地剮過廢棄的鐵皮，落在滿地的碎屑砂石上。
那不是人的聲音，只是風，只是雨，只是夜。
或許是最近捲土重來記憶正在殺死自己的理智，卡希亞挑了個不會有人想要出門的夜晚，循著學生間的傳言到了廢棄的軍事基地。
他的鞋底踩破一坑又一坑的水窪，微微細響，不遠處一個卡希亞沒有預期到的身影在半掩的鐵門前。
他知道自己是怎麼認出是席昂的，是對方那個能在精神上撥開所有紛擾的冷寂，能把所有吞沒的壓抑。
即便學弟看起來是那麼溫柔。
卡希亞也一同站在門前，走到席昂身後「如果跟我說你也是聽信傳聞而來，我是不會相信的。」
依然是那種過分輕鬆的語氣，不適合今夜。
席昂的目光停在那扇半掩的門上，沒有立刻轉過來。 「……我沒想過要來。」他的聲音很輕，連自己都不確定。 他抬手輕撫過門框，感受那一層看不見的灰塵。 「但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裡。」 他終於回頭看向卡希亞，目光溫和，卻隱含著淡淡的疲憊。 「這個地方……就像那個人一樣，好像還沒打算讓人忘記。」 接著，他沒有再多說，只是抬腳繼續走，廢棄的走廊陰暗潮濕，牆上剝落的油漆在夜光中就像是某種靈魂所殘留下的餘暉。 
卡希亞沒有讓步伐過於緊湊，不著痕跡地接近了席昂的憂傷，但在跨過門檻時，外衣的下擺卻被鏽蝕的門框猛然一扯⋯⋯
「⋯⋯」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大腿根外側，布料被劃出一道破口，沒流血，但也在皮膚上留下細細一道紅痕。
像他們年久失修的回憶，有了傷痕，卻也足夠久遠，所以能夠不動聲色。
「我們心中永遠都會有無法忘記的他。」
而對卡希亞而言，則是『他們』。
他的聲音很低，卻很穩定，那不是一種強行介入的安慰，更像是風雨中陪著一起淋雨的人。
但就在這時，鐵門忽然「嘎 ——」的闔上。
沒有風，沒有人觸碰，而是某種意志替他們做了決定。
鐵門『嘎——』地闔上，聲音乾脆得替他們與現實世界分割了開來，而席昂的肩膀微微一緊，腳步卻沒有停下。 裡面沒有回音，門廊上掛著好幾幅畫，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儘管不清楚為什麼軍事基地中會有這些畫像，但仍然不妨礙那些模糊的視線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 席昂沒有開口，目光在畫像上掃過，呼吸依然平穩，背脊依然筆直，只有那雙眼睛在幽暗裡閃過一絲專注的光芒。 「它們不會動。」 他低聲說，語氣放得平緩，給自己也給卡希亞一計鎮定。 接著他輕聲對卡希亞說： 「保持呼吸，別被它們的目光影響。」 畫像齊刷刷的視線掃向兩人，怨懟的眼神控訴著還活著的他們，卡希亞稍微靠席昂近了一些，但沒有立即回應對方的提醒。
他只是略略抬頭看了一眼一幅幅軍人的畫像，線條模糊、筆觸凌亂，像是被扯裂後又被重組，再塞進這幽暗的牆面之中。
「我想⋯⋯只要不去招惹他們，應該就不會有太多惡意。」
雖然卡希亞覺得，光是他們兩個是還活著的人，這件事情就已經足夠挑釁了，但他沒有說出口。
「放心，我在你旁邊，也跟得上，你就放手去做。」
他讓燮在兩人的腳邊潛伏，在充滿灰的地面拖出一條相對乾淨的痕。
席昂輕輕點頭，算是回應了卡希亞的那句『放心』，接著抬手摸了摸若水的脖子，默默安撫那份緊張。 腳步繼續，走過陰暗門廊，只有燮在灰塵中拖出那條痕跡，像一道細細的引路線。 門廊盡頭，木門半掩。 席昂先是駐足，靜靜凝視門後的黑暗，接著他才伸手推開門。 客廳裡，空氣濕冷，一盞古舊的吊燈搖曳著微弱的光，投在裂縫斑駁的牆上，畫出一層層褪色的陰影。 席昂走進去，精神不曾放鬆，彷彿那些視線依舊跟著他們。 結果剛跨進客廳，腳步才落在灰舊地毯上，忽然覺得一股奇異的力量像水一樣漲起，將他從腳踝一路吞到膝蓋。 他下意識想退後，卻已經遲了。身體像被什麼黏稠的東西纏住，一瞬間被拉進沙發，整個人陷了下去。 木門之後，是能夠吞噬一切的黑，似乎也正把裡頭唯一孱弱的光源吞沒。
但很顯然地，這是卡希亞與席昂的唯一的選擇，這裡不存在退路。
推開木門，不知何處來的風把吊燈吹得晃蕩，室內所有居家用品的影子在此之下也一同旋轉著。
接著，地毯就拽著人陷入沙發。
「席昂！」
卡希亞驚呼對方的名字，直覺性地抓住學弟的手腕，並讓燮領著若水攀上相對安全的高櫃頂端。
「嘿！看著我。」他讓席昂看向自己，綠眸沉了沉，腦袋快速運轉著各種脫困的方法「不要掙扎，這樣只會陷得更快。」
沙發的皮面發出細碎的吱聲，壁爐裡的黑色人影慢慢地溢了出來，影子伸展著無形的手，輕輕地抹過他的臉，像是要把他拖進無盡的深淵。 若水雖被燮捎到高處，但仍發出一聲低鳴，毛髮炸立，這時卡希亞的聲音就像一縷線，將他從那股黑暗的壓力中拉回一點。 席昂抬眼，與卡希亞那雙沉穩的綠眸對上，短短一瞬，彷彿回到了任務中的那份默契。 「……我知道。」他喃聲回應，呼吸短促，嘗試守住那道平衡。 但席昂也很清楚，這股力量不是他能單獨抗衡的東西。 他微微抬起頭，聲音很輕，有種壓抑不住的顫音。 「卡希亞……」 他的眼神沒有驚恐，只有一種無聲的請託。 『……幫我。』 「你把眼睛閉上，認真聽我說⋯⋯」
卡希亞瞥了一眼從壁爐裡湧出來的影子，無盡的黑還在牆面上擴張，像一張永遠無法填滿的口。
他把另一手探進，手掌貼上席昂後腰「現在什麼都別想，腰不要出力，當自己是黑夜裡的一份子。」
燮圍著若水繞了一圈，接著隱入牆面的影子中。
「你不是一個人。」卡希亞嗓音溫和且堅定，彷彿未見四周詭譎的視線「所以，先把胸口的重心靠向我，再緩緩把單腳抬出表面。」
他不在意畫像是什麼？更無所謂人影從何而來？因為卡希亞早已習慣與過去的黑夜和平共處。
「然後，深呼吸⋯⋯」
他用力一把將席昂從黑暗裡拉出，卻支撐不了對方的重量而跌坐在地。
燮也從一道黑影的口子裡再次鑽出。
席昂被猛然拉離那股陰冷的束縛時，身體重心一時失衡，重重壓在卡希亞身上，但他很快就用手撐住地面，控制住呼吸。 他的胸口短暫抽痛，眉頭依舊輕蹙，但眼神沉穩，若水則從高櫃躍下，無聲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席昂低頭看向卡希亞，眼底閃過一瞬的柔和。 「……謝謝。」 沒有多說廢話，他的手掌穩穩撐起身體後就從地面站起，也伸出手拉起對方。 他掃視了一圈客廳，確定那種詭異的力量已暫時退去，才輕聲開口： 「這裡……應該不只是傳說中的那麼簡單。」 接著若水抬頭，彷彿也在確認燮的狀況，尾巴微微擺動。 雖然卡希亞覺得席昂不適合皺眉，卻似乎很常看見類似的表情出現在學弟身上。
那是一種化不開的憂愁。
他拉著席昂的手站起身，目光環視了一圈剝落的牆面，語氣轉為輕嘲「如果不跟學校建議緊急整修一下，這樣放著，遲早搞出個學生惡夢的原型。」
卡希亞走向那扇木門，一邊確定是否尚能從來處離開，一邊說道「要休息一下嗎？這地方似乎沒有打算讓我們太順利離開。」
燮也重新回到若水身邊，除了身上撲了層灰，本蛇並無大礙。
下一秒，突然在房間深處傳來咔嗒一聲。
原本暗沉的牆面微微震動，露出了一道向下的階梯入口，一格格的燈光由上而下亮起，階梯底處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影，手持的長劍抵著地面。
「你說，學校知道這裡有這種東西嗎？」
席昂順著卡希亞的目光，看向那突然亮起的階梯。 長劍抵地的人影像是一尊雕像，靜靜立在光裡，與他們隔著一道幽暗的樓梯。 「……學校的傳聞裡，應該沒有提到這種會揮劍的接待員。」 若水輕輕抖了抖尾巴，發出一聲低鳴。 席昂抬手安撫牠，同時也在穩定自己那股微微緊繃的神經。 「看來我們確實是被邀請進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向卡希亞，語氣很輕，抬首示意樓梯口的方向。 「……不管這裡有多少謎題，終究還是會出現一些線索。」 他的聲音平穩，已經帶著那種在舊軍事基地中尋找真相的決心了。 「不需要休息。」 「我們就這樣一條一條，慢慢把它解開就是了。」 卡希亞看了一眼緊繃的席昂，已經第無數次閃過校園傳說都是狗屎的想法。
「你那種表情，好像如臨大敵似的。」
卡希亞十分明確地感受到席昂已經瀕臨極限的神經線，即便控制得宜，但也逃不過嚮導的眼睛，畢竟這根在壓力下繃得太緊的弦，他可不想它斷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廢棄基地。
「但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的。」
卡希亞抬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席昂的後頸，是一種存在感並不是太強烈，但頻率卻穩定的安撫。
「還是需要我再用實際行動提醒你一次？哨兵。」他仰著臉對席昂笑了笑。
「然後我想⋯⋯只要能出得去，管這個狗屁亂七八糟的謎團去死。」
卡希亞壓力大的時候，用詞就會『稍微』激烈了些。
卡希亞的手指落在他後頸的那一瞬，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整條脊椎的緊繃都鬆動了一些，那是一種靜靜包覆過來的平靜。 他垂下眼，若水也在他肩上輕輕呼了口氣，彷彿精神體也在感知著那種似午後河畔般的短暫安寧。 「……不習慣有人在這時候碰我。」 席昂的聲音很輕，不是責怪，而是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疏導了。 他偏過頭，看了卡希亞一眼，眼神裡夾雜些許複雜的情緒。 「但……你比學校裡的緊急梳理輔導有效多了。」他勾起嘴角，語氣是罕見的玩笑。 席昂輕輕點頭，重新調整自己的狀態。 「我們走吧。」 聲音重新回到熟悉的穩定，這一次，不只是因為他自己得撐下去，而是因為他知道，身邊那個人接得住他。 那種一路延展至深處的光線太過明確，雖然不夠刺眼，卻也有種讓人難以忽視的壓迫感，但卡希亞依舊選擇與席昂一前一後地往下走。
比起盡頭冑甲戰士的孤身寡人，他們還有彼此。
「如果哪天你覺得喘不過氣，也可以來找我，只要Sunday開著，而我的酒瓶⋯⋯」卡希亞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權衡用詞「空著的時候，梳理說不定效果更好。」
他笑著，提出一個非正式的邀請，讓人摸不清楚有幾分玩笑，但至少梳理的部分是很認真的。
談笑中，樓梯似乎走得比預想的時間還要更長，連卡希亞這個嚮導都感覺到了⋯⋯
於是他抬眼觀察了一下席昂的反應。
他們花了整整十一分鐘。 當雙腳終於踏上階梯底端的地面時，席昂第一時間不是鬆口氣，而是回頭望了一眼那道似乎永無止盡的樓梯。 接著他轉過身，看著卡希亞——那張還能笑得出來的臉。 「我會記得你說的話，如果這是你的梳理方式……」他沒有笑，但嘴角的線條終於有了一點不那麼冷硬的弧度。 「我會配合。」 接著當他們望向眼前，那道樓梯盡頭站著的已經不再是模糊的人影。 是一位完整著甲的高大人形，披著褪色軍袍，身形筆直得像在祭祀什麼。 它手持長劍，劍尖抵地，而它的面部在昏黃燈光下看不真切，彷彿所有細節都被故意抹去般。 雕塑的臉吸引了卡希亞的目光，不是因為它有多詭異，而是因為它什麼都沒有，沒有臉、沒有情緒，一切都被去特徵化。
就跟軍隊的訓練方針一樣。
「你覺得是誰這麼無聊？把這裡當藝術儲物間的。」他略顯無奈，對想一探究竟的自己更是。
因為這不是卡希亞想要看到的，他沒有感受到什麼傳聞裡逝去的哨響，只有屬於軍人們的怨懟與執念。
然後是一陣碎石摩擦的聲音，雕塑與地面一同揚起了灰，然後卡希亞環視了四周，發現他們身後的牆上有一道深深的斬痕。
他沒有反射性地蹲下，而是轉身，想伸手扯了席昂衣角往下拉。
「蹲下！」
卡希亞不想再失去了。
席昂在卡希亞喊出『蹲下』的瞬間已經有了動作。 幾乎沒有讓卡希亞來得及拉，他自己就低身一滾，手臂護住若水，動作俐落到就像戰場本能。 一道利刃氣流從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斬過，牆面應聲崩裂，碎屑散落。 他停在地面，單膝著地，眼神銳利得像鷹鷲，沒有一絲遲疑。 「我來吸引它注意，」 他低聲道，語氣冷靜到幾近冰點。 若水猛然脫身，躍向一側，精神體的毛髮炸開，哨兵的五感也隨之展開。 席昂一邊閃身靠近側牆，一邊向卡希亞低聲開口，如同過去無數次任務時那樣穩定：「尋找它的弱點——這不是真正的敵人，一定有什麼在維持它。」 那一瞬，卡希亞確實被劍風擦過，火辣辣地。
他在本能之下過度關心，也因為太久沒有跟哨兵合作，所以忘記他們的反應力是自己的好幾倍，劍鋒在卡希亞右臂劃出一道斜長的痕，溫熱的血液湧出，空氣中漸漸擴散出一股鐵鏽味。
他沒有退開，甚至沒有皺眉，以往的經驗讓卡希亞早已學會把痛感塞回神經裡。
他一把抓了上放在矮桌上的貝瑞塔M9，掂了掂裡頭彈藥數量的重量，就開始搜尋目標。
雕像的身後有一大片影子，影子裡有隻近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飛燕，沒有實體，卻與雕像間有互相牽絆的痕跡。
「席昂，十秒。」
卡希亞需要席昂幫忙牽制住雕像，才能抓住飛燕的移動習慣與軌跡。
他抬著槍，動作俐落且標準，即便傷口還在淌血，但退到安全地帶的卡希亞，追蹤的目光不倚，身姿不動如山。
燮也在影子間飛出又隱沒，限制著飛燕的移動。
血腥氣一瞬間刺穿空氣。 席昂的眼角捕捉到那一抹暗紅——卡希亞的右臂被劃出一道深痕。 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眼神閃了一下。 聽見男人說的『十秒』，席昂點頭，沒回答，只有一個幾不可見的微動。 下一刻，他的氣息整個沉下。 沒有猛攻，而是帶著試探性的假衝刺，快速逼近冑甲人影的側翼，左手一個翻腕，手中多出一把隱藏用的軍刃。 那柄軍刃反握在手中，刃鋒閃著鈍冷的光，並不急著出手，而是試圖找準雕像的每一次重心轉移。 他不打算殺死它。 「看著我。」 他低聲道，在對雕像，也對那看不見的飛燕下戰帖。 雕像揮劍，席昂瞬間橫移一步，閃過刃風之際，猛然用軍刃劃過對方手肘處關節縫。 「卡希亞，現在！」 這就是哨兵給出的十秒，他低喝出聲，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滯。 飛燕在雕像失去攻擊節奏時，從陰影中掠出，向席昂飛去，似乎帶著一絲憤怒。
相對於飛燕的狂躁，卡希亞的槍口已經鎖定這道既靈活又詭譎的黑影，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甚至連呼吸都讓人感受不到，不帶任何情感地扣下扳機。
『砰——』
子彈，一顆足以。
燮跟著子彈一起射出，在搖晃的燈光下畫出一條筆直的線，然後穿過燕的身體，跟著化成一團潑在地上的墨跡。
冑甲雕像的劍也在半空僵停，然後從劍峰開始朝身體中心產生裂痕，最後碎成一塊塊的普通的石頭。
碎裂的廢石之中，靜靜地躺著一張極度老舊的合照，照片中的人拿著各式很有年代的武器，但沒有不同的是臉上都洋溢著青春與笑容。
卡希亞捂著自己手臂的傷口，走近，盯著照片久久無法言語。
「我會記得你們。」他最終還是說了。
不知道說話的對象是誰，但卻是一種對過往的回應，與對逝者的承諾。
戰鬥結束的瞬間，聲音就像斷了弦的弓，整個空間變得安靜得過分。 席昂沒有立刻移動，他目光還停留在冑甲碎裂後留下的石塊上，然後緩緩掃向那攤墨跡消散的痕跡。 若水悄悄地回到兩人腳邊，小小一隻卻也疲憊地蜷在燮身旁，席昂才終於讓肩膀微微放鬆，並將目光轉向卡希亞。 「你受傷太久沒處理會影響後續動作。」 他走到卡希亞身側，眼神掃過照片，看了一眼那些模糊卻青春的臉，那雙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 「他們曾經也是夥伴。」 他蹲下來，小心將照片從碎石中拾起。 那種姿態，彷彿怕打擾了照片裡，那群人的最後一張合照。 接著他起身，把照片遞給卡希亞。 「你會記得他們那就夠了。」 他說得很輕，然後從隨身包裡抽出一小包壓縮繃帶，理所當然地要幫卡希亞包紮那條還在滲血的手臂。 卡希亞接過那張合照，指尖微微顫動，原本藏得好好的情緒，像是被揭開了一角。
照片的笑容跟他記憶中的人臉疊在一起，壓得卡希亞逐漸喘不過氣。
「他們還真是囉嗦。」
他還是對著席昂笑了笑，伸出自己受傷的手臂，除了新傷，底下還依稀可見一些舊傷痕「三不五時提醒著我要好好活著。」
卡希亞知道不該讓這些情緒滲進當下，雖然回憶就是這麼的無孔不入。
「幫忙包紮，還要聽學長碎碎念一些老人家的東西。」卡希亞勉強揚起一邊嘴角「怎樣，沒想到吧？」微微揚起的語氣像是在調侃。
卡希亞這份不願被看穿的惆悵，既不銳利，也不遊刃有餘，此時此刻，他就只是個被迫退役的軍人。
燮則是環在若水旁邊，貼著對方的疲態，跟自己的。
席昂替卡希亞包紮，那雙經過戰場磨練過的手指很穩。 當他聽到『三不五時提醒著我好好活著』這句話時，他的手指微微頓了一下，然後很快繼續包著繃帶，那一秒的遲疑也被他用理性收起來。 「……他們成功了，至少現在的你還能說笑。」他語氣中有著一種奇異的肯定。
聽著卡希亞調侃自己老人家的語氣，抬頭看他一眼。 若水疲倦地貼在燮身旁，小小地動了一下尾巴，也在幫他應和這句不痛不癢的笑話。 「我倒是沒想到學長的碎碎念這麼有層次，還附帶了一場戰鬥和傷口。」 他拉緊最後一圈繃帶，指尖按著結尾的位置，手沒有立刻放開。 「你不是老，你只是還沒學會怎麼放下他們。」席昂的聲音很低，像是這句話本來也不是只說給對方聽的。 綁上結，他終於鬆開手，坐回自己那份距離感剛剛好的位置，靠著牆，讓空氣再次安靜下來。 「他們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
卡希亞的眼神穿過他與席昂之間那個剛剛好的距離，略過對方眼裡那片灰藍色的海「應該說，我們從以前一起講話就是這樣。」他聳聳肩。
卡希亞蹲下身，低頭，熟稔地揉捏若水的後頸，同時也很明顯的，燮沒有要離開雪貂回到卡希亞身上的意思。
「你會嗎？席昂。」
空氣停頓了好一會兒，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對話太過直白，其實適合更多靜默。
「對我來說，這不是學不學得會的問題，而是身為倖存者，真的能夠嗎『放下』嗎？」
接著，卡希亞突然發現樓梯口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看著他們，口中喃喃自語，天曉得這裡有多少人。
「哎⋯⋯雖說不老，但我剛打完一場，就覺得骨頭要散了。」
雖然卡希亞沒有抬頭，但燮已經往那個方向警戒著。
席昂沒有馬上回答。 他聽著卡希亞的話，眼神沒什麼波動，海平面下卻彷彿翻騰著什麼。 「我比較習慣……學著共處。」 他低頭，看了看若水，那隻明顯有點受驚的小雪貂正縮成一團，燮還貼得緊緊的。 「共處代表我沒忘，但也不讓它吞下我。」 他說這句的時候，眼神終於與卡希亞正面交會，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像極了被戰火熏黑後還沒完全褪色的天空。 就在這靜默快被情緒壓彎時，一道極輕的聲響傳來， 席昂瞬間起身，視線鎖定樓梯口那個扭曲的人影。 「……別動。」 但那人影根本沒在看他們。 它低語，嘴裡有無數個名字和過往，說得斷斷續續。 下一秒—— 尖叫。 音浪不刺耳，卻尖銳地穿過精神屏障，席昂頃刻擋在卡希亞前方，但人影沒有攻擊，只是衝過來，穿透了他們——像是一道記憶的裂口直接插進胸腔。 席昂身體一震，明明沒有物理傷害，卻彷彿有什麼東西從靈魂裡被狠狠掏出。 那陣尖叫聲消散之後，四周只剩他們的呼吸，在空氣中交錯。
卡希亞閉著眼也可以感受到對方震了多大一下，剛才那道精神衝擊不只擊中席昂，也在他腦中猛然拉開一道老舊的傷口 —— 這可不妙⋯⋯
因為在那一刻，他猛地想起自己曾經也被同樣的空洞撞過，倒在漫天的塵土裡，耳邊充斥的不是呼喚，而是戰友們一個個來不及求助的斷訊雜音。
還好卡希亞現在的腦袋總是被或多或少的酒精浸泡著，讓他不用把細節記清，可以處理更重要的事情。
「席昂，你現在需要深呼吸。」卡希亞把臉湊得很近「讓我帶你把精神找回來。」
他從內袋取出一支小巧的滾珠瓶，燒紅木材與深夜柔風混合的氣息瀰漫開來，這是卡希亞在精神相對穩定時的嚮導素，雖然摻了好一些酒氣，卻能用以鎮定精神波動。
他慢慢靠近，也知道不用太近。
卡希亞有個清楚的認知，自己雖然沒有滔天的本領可以救回記憶裡的他們，但他可以陪著現在的席昂，一片一瓦地撿回些什麼。
「撐著點，出口出現了。」
席昂沒有回答。 他的眼睛睜著，卻看不見卡希亞的臉。 他看到的是—— 那一天。 塵土漫天，那人的斷訊像是被撕碎的紙條在腦海裡飄，某個聲音曾經喊過他的名字，但回音再也沒有回來。 耳邊不是槍聲，而是一種真空般的安靜，那是他此生最無能為力的一段記憶。 若水的影子在遠處發出細鳴，似乎透過某種無形的牽引，努力將他從深處拉回。 卡希亞的聲音在遠方響起，一點一點靠近。 呼吸。 這個簡單的動作，此刻卻在教他重新學習怎麼活下來。 他眉頭輕蹙，鼻尖微顫，卡希亞那混著燒木與酒意的信息素緩緩滲入他的圖景中，那是釘在記憶裂縫裡的一根釘子，讓他不至於整個塌陷。 他終於緩緩閉上眼，呼吸不穩，卻終於抓得住自己。吸——
耳邊的塵土消散了一點。吐——
斷訊與喊聲像是退回記憶深處的海。再吸——
若水輕輕舔了一下他，確保自己已經緩緩恢復意識。
然後他說出第一句話，聲音啞啞的：「……我還在嗎？」 他問卡希亞，接著緩慢轉頭，看著卡希亞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我沒準備好它會那麼近。」 燮從精神圖景裡鑽進席昂回憶的縫，那裡的天不是藍的，是灰的，有一格一格的六邊形間隔，還壓縮了一切聲響⋯⋯
是無盡的空洞。
還好牠不需依靠聽覺，也能找到席昂的位置，牠纏上哨兵的形體，從手臂繞到肩頭，冰涼的體溫很舒適，牠不急不緩，依照著心跳的頻率靜靜地捋平躁動。
「吸 —— 」
一口木質調的當下。
「吐 —— 」
嚥一點讓人意難平的過往。
卡希亞把手放在席昂的胸口處，在現實層面上跟著對方呼吸的起伏，給予差點走失的哨兵指引。
「歡迎回來，哨兵。」他瞇起笑眼「你若不回來，我就要親自去圖景裡檢查這支嚮導素是不是過期了？」
從陰影鑽出的燮也用蛇尾輕輕繞過若水的背，彷彿在確認對方狀況是否穩定，然後再蹭了下席昂的鞋頭。
這是卡希亞習慣的疏理方式，不張揚，卻很實在。
「而且，是我們都沒有準備好他會那麼近。」
卡希亞停了一拍，卻沒有退開距離，或許他是帶著傷，卻也挺著精神看著席昂的眼眸，把過分靠近的真實留在彼此之間，直到確認到對方已經已經恢復以往帶著藍調的光彩，才重新拉回距離。
「你還好嗎？席昂，我需要你說實話。」
席昂緩緩地抬起眼，看著卡希亞。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還帶著剛剛從灰霧裡走出來的遲滯感，似乎還在適應光亮的重量。 「如果你不在……我應該還會迷失一段時間。」 他的聲音不大，卻直接砸在了自己心口。 若水還趴在他身旁沒動，燮還蹭著他的鞋，精神體都在，但他知道自己剛才是靠卡希亞才回來的。 「我以為我可以控制，以為我夠清醒、夠訓練有素……」 他苦笑，「但我發現跟那些記憶正面撞上的時候，我根本沒得選。」 停頓了一下，呼吸中還帶著方才那怵目驚心的壓抑。 「我不會說我沒事，我現在仍然覺得胸口像被撕開了一樣。」 說這句時，他沒有避開對方的視線，他選擇讓卡希亞看見他不堅強的樣子。 然後，聲音終於穩了一點，他加上最後一句： 「……但謝謝你在。」 他們沒有立刻動身。
空氣裡還飄著那些老舊的灰塵，被衝擊精神圖景的餘波就像緩緩退去的水線，帶走錐心刺骨的經驗，卻留下一些潮濕未乾的痕跡。
但是，不急。
卡希亞的手沒離開席昂，倒是更向前傾身，讓手換到能夠移動到對方後背的位置，安撫地拍了拍「我不是還在嗎？」
一點一滴地，卡希亞試圖拍走席昂的脆弱與不安，不急不徐的。
直到對方呼吸再次平穩，他都沒有再次說話，就只是看著他們造成的凌亂：滿地的碎石、斑駁的照片、視線之後的空無⋯⋯
「相信我，像我們這樣的經驗⋯⋯」真的放下心之後，卡希亞對著席昂刻意眨眨眼「一定可以在校園傳說上再增添幾筆。」
他接著站起身，剛好出口的夜風竄了進來，吹亂他的長髮。
席昂站在原地，看著風從樓道口灌進來，掀起那些碎石與塵土，似是在幫這棟建築清理一些它不該再留下的東西。 他站得筆直，雙肩還帶著剛穩定下來的起伏： 「……這地方不該再有人誤入了。」他語氣不重，卻下了某種決定。 「我會做一份報告。」 他語氣平靜，接著轉頭，看著卡希亞那頭被夜風吹得凌亂的長髮，語氣終於輕了一點。 「校園傳說……還是讓它留在傳說裡吧。」 那句話裡有一絲溫柔的諷刺，他往門口邁步時，若水往後看了一眼那間已經恢復寂靜的空房，然後縮了縮身體，重新貼緊主人。 走出舊軍事基地時，席昂輕聲說： 「我們回去了，學長。」 
-END 
再次感謝席昂中跟席昂跟老闆交流～～～真的很開心能夠簡簡的對到戰鬥跟疏理的部分～～～超級喜歡！！！席昂戰鬥真的超級帥耶！哨兵的英姿真的是⋯⋯嗷嗚～～～然後席昂跟若水都超可愛的我真的是受不了，兩個絕世大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