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循著精神體的指引，最後在校園深處的某個角落看到了灰藍色頭髮的女孩，正蹲在路邊看著花圃中破雪而出的堅韌小花。

抵達目標的紫嘯鶇輕巧地跳上了女孩的肩，輕輕啾了兩聲並回頭看著主人，像是在邀功。

「⋯⋯原來你在這裡。」

通常表情冷淡的臉上帶起了淺淺的微笑。
上次回老家見到面已經是一年前了，這傢伙還是一樣老被路邊的小花和蝴蝶吸走注意力。

聽見從背後傳來的話語，向來對聲音敏銳的女孩回過頭去，見到來人的時候便像是她的世界驟然放晴一樣，笑靨從面上展開。

「你找到我了！」

麗芙嘻嘻笑了兩聲，從地上跳起來，拍拍皺褶的衣襬，再從自己的手指上摘下小花編成的戒指——從她褲腳沾滿野草的樣子來看，不難想像在迎新活動這段時間，她就這樣一個人遠離塵囂地編著花環——她把小花戒指放到掌心，捧到年長的少女面前。

「這個。」她戳了戳手中的戒指，「是為紫苑做的。」

看著女孩燦爛的笑顏，又看了看她手心的小花圈，紫苑的笑容不自覺又加深了一點，流露著一點微乎其微的寵溺。

她拿起戒指，小巧的花戒由細細的草莖編成，上頭點綴著兩三朵小花，融化的雪水沾在上頭，在夕陽下閃著晶瑩的光芒——想著這放在口袋裡怕是要壓壞了，她一時不知該把東西往哪收，於是比對了一下大小，將那枚戒指套上了自己的食指。

「謝謝你，很好看。」

紫苑不喜歡收禮，對飾品之類的東西更是向來都沒有興趣，但只要是麗芙給的東西她就會收下，彷彿陽光灑落身上那般，再自然不過。

「來學校很久了嗎？」雖然新生報到早兩天前就開始了，但是以這幾天都沒在學校找到她的事實看來⋯⋯
「是不是又迷路了？」

麗芙看著紫苑把小花套上食指，忍不住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才聽見對方的問句。然後她搖了搖頭，停頓一會兒後又點了點頭。

「不覺得很久！」或許是因為大半的好日子都花費在神遊上了，對於時間的流淌她一向沒什麼概念，只是在紫苑問起的時候，她稍加思索，最後隨著好心情給出如此回覆。

「但是果然還是迷路了呢……」她皺起眉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她說：我聽見鳥在唱歌。因為太想見到這隻小鳥了，就跟著小鳥唱歌的方向，不知不覺地越走越遠——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這個地方，哪裡也不認得啦。

「可是我最後還是沒有看到小鳥。」

那句「不覺得很久」讓紫苑莞爾，畢竟那散落一地的草莖和花朵的殘骸，以及在只剩少數殘雪融成的剔透水珠妝點之下明顯被掠奪摧殘過的狼藉草地，再再都顯示她已經在這蹲上好一陣子了。

幸許她原本想做的是花冠吧，或許是不滿意或許是發現材料終究不足，拆拆裝裝最後還完好的花材才成了最後那只小小的戒指。

拇指不自覺，珍惜地輕輕摩挲著細嫩的花瓣，紫苑抬起視線看向抓了抓頭的女孩，停在肩頭的紫色小鳥親暱地靠在垂著藍色髮絲的頰邊，抖了抖光澤漂亮的紫色羽毛，又蹭了蹭她的耳際。

「最後還是牠找到妳了。」

年輕的哨兵單是站在面前就能在她那一片黑暗的圖景裡投下輕微震盪的漣漪，她的語氣帶著一點笑意，一點鬆了口氣的唏噓……沒說出口的，是『這陣子真是辛苦妳了。』

還記得兒時的她們對哨嚮的能力懵懂無知，只因彼此的陪伴而無意中維持了雙方的穩定。

紫苑很清楚自己當年為了上學而離家，離開那個能鎮定她精神的人時，狀態有多糟——若她是如此，麗芙又何嘗不是。
而她在學校習得了控制能力調節自己的方式，那麼留在老家的麗芙呢？她實在不敢想像這個還小了自己兩歲的女孩在那個哨嚮族群稀少的小鎮是怎樣度過了那兩年。

「看看你，又瘦了，不是跟你說要好好吃飯？」

一年前休假回家時略顯消瘦的臉頰現在嬰兒肥全沒了，紫苑蹙起了眉頭，捏了捏那張只有自己巴掌大的臉蛋。

麗芙乖巧地站在原地，任憑比自己高上一些的少女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她甚至在紫苑的手碰上自己的時候默不作聲地靠了過去，用臉頰輕輕地蹭了蹭對方的手，安安靜靜，卻也毫不掩飾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看著面前的人。

或許在見到紫苑以前，有很多話想說。對單純的女孩而言一路上的風景都是新奇且值得分享的，沿路她小小的腦袋記下許多，但等到真的面對面的時刻，卻什麼都忘記了——麗芙於是朝少女笑了笑，輕飄飄地開口：

「本來有很多話想對紫苑說，但是現在又好像什麼都不用說了。」

紫苑不在的這段時間，她像斷了線的風箏，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卻好像被濃縮過一樣，所有畫面都剪接，回首過去，又像隔著毛玻璃在看一場無聲的電影。

她又停頓了一下，伸手把紫色的小鳥捧在掌心，鼻尖碰了碰鳥喙。

「我一直都有好好吃飯啊。」隨著紫苑的話她很慎重地思考起來，沒什麼記憶，但吃飯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被她草率對待呢？她是這麼想的。

然後她話鋒一轉。

「這裡比我想得還要冷一些，難怪需要毛茸茸的披風。」

「有很多話想說，怎麼都沒有寫信？」

紫苑自己也很少寫信，直到不久前跟同學的對話讓她意識到書信往來其實也不是壞事。
當時的回信似乎讓妹妹開心了大半天，沒多久就收到新的回覆了，但是寄給麗芙的信卻遲遲沒有回音⋯⋯

「我上次寄的那封，有沒有收到？」她甚至想著會不會是寄丟了，邊說著一邊替女孩拉攏披風的領口。

……信，說到信……麗芙一邊想著，一邊鬆手讓小小的紫嘯鶇飛離掌心，半晌後卻露出有些心虛的表情。

「我忘記了。」麗芙吐了吐舌頭，方才小聲地說道。「但是我有收到信！」過了幾秒她又像是要澄清什麼一樣地開口，隨後討好地握住紫苑的手晃呀晃不停。

「我都沒有回信，你會生氣嗎……」

話如此說，潛台詞卻是這樣的：雖然我都沒有回信，但你一定不會生氣，對吧？

她乖巧地看著紫苑，眨了眨眼睛沒有再說話。

對於麗芙的回答，紫苑倒是不太意外。

「生氣？怎麼會生氣。」對著這個老是迷迷餬餬的小傢伙，想氣也氣不起來的吧。

說起來，她好像從來沒有對眼前的女孩生過氣？
紫苑沒有自覺的是，甚至只要對方在身邊自己的臉部線條就會稍微柔和點⋯⋯

「有收到就好。」她任由自己的手臂對方拉著晃來晃去。
「總之，恭喜你入學。一年級會學習如何操控精神體，到時候就連寄信都不用了，可以直接派莉莉傳話就好呢。」她指的傳話對象理所當然是自己。

「也可以派牠找人喔，就像小紫找到你一樣。」才飛離對方掌心的紫嘯鶇，小飛了一圈之後又落在了對方頭上，像是要把一年不見的份通通補回來。

紫色的鳥兒隨著話音落在女孩頭上，使麗芙反射地瞇起眼睛，她稍稍縮了一下脖子，才又站直身軀。

「等學會怎麼操控精神體之後，就可以不用再寄信了？這麼一來，一定可以省下很多信紙吧。」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續道：「居然還可以找人……小紫是最厲害的小鳥。」

「對了，我來這裡之後看到好多雪……！這裡一直都是這樣嗎？」自然地牽住紫苑的手，麗芙站在原處左顧右盼，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這個地方真的好大——」

「不過，可以像這樣待在一起，好開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