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大衣班傑明把帽子拉好，帽子壓著頭頂上的耳朵讓他不太舒服，但他寧可不舒服也不願被外頭的雨淋濕。

「…好冷。」
第一天的酷熱、第二天的窒悶，而到第三天，變成寒冷的大暴雨。

「這絕對不是天然的吧…」伸出手接住不斷落下的雨水，他總覺得如此天變萬化的氣候非常詭異。

「……正常的氣候，會是這樣的嘛。」
手環上不斷提醒他的今日任務、惡劣的氣候，這一切都彷彿敲擊著班傑明的腦袋，讓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總之，先去找食物吧。」雖然離開安全屋前打了營養液，但來自胃部的飢餓卻沒有消失，班傑明只能出發尋找可以食用的物品，而那個爛到透頂的任務，他決定暫時忘掉。

雨天的視線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糟糕，再加上雨聲影響他聽力的判斷使他每個動作都格外的小心，還好在森林並不缺他可以食用的物品，班傑明找了棵可以遮擋雨水的大樹，在大樹附近找起沒有被亞人踐踏的嫩葉。

這破爛外套根本一點用也沒有。

以牙齒與指甲為代價換取的防寒外衣，此刻正有些凌亂的套在弗羅里安身上。
「......」
本應用於擋雨的兜帽完全裝不下山羊前額巨大的雙角，他試過直接把外套披在角上遮擋雨水，但這麼作便無疑是將身體暴露在被暴雨浸透的危險中。

失溫和失去形象，總得做出選擇。

於是弗羅里安只得用兜帽蓋住盡量多的後腦，任由雨水冰冷地拍打在臉上。

煩死了。

如細針般不斷輕刺眼皮的水滴幾乎逼得他睜不開眼，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暫時先放棄探索，用手臂作為遮擋，快步移動到最近的樹下進行休整。

「......」
結果樹下已經有人在躲雨了，但還能怎麼辦呢？弗羅里安抹去睫毛上的水珠，沒有猶豫，直接用腳步聲示意對方自己即將侵入這個空間。

「打擾了。」

雨水干擾著原本靈敏的聽覺，班傑明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有他人接近，直到對方開口他才發現有人靠近。

集中於尋找食物，因此在對方開口時班傑明的身體明顯震了一下。
懊悔著不該在危險環境中失去警戒的自己，班傑明向來人點頭示意。
「……你好。」

班傑明的手中拿著剛採摘的新鮮嫩葉，注意到來人的顏色跟自己一樣，而對方頭頂上巨大的羊角讓班傑明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或許是這股熟悉感讓班傑明較不那麼緊張，但還是因為不清楚對方的來意該有的警戒心並沒有減少。

搞什麼，不是都特意大聲走路了嗎。

或許是對方受驚的反應過於明顯，搞得一向我行我素慣了的弗羅里安有種莫名的罪惡感。

「抱歉，嚇到你了嗎？」
草食動物，和自己差不多體型，有防衛意識但無明顯攻擊性———山羊暗暗給對方的危險度批了個中等的評價。
「哎，我就是想過來躲個雨，這雨真討厭啊。」

他刻意退了一步朝著身後甩掉外套上的雨水，同時明顯的張開雙手將黏在額頭和兩鬢的碎髮整理至耳後。

看，我手裡什麼都沒有喔。

「瞧這雨勢大概短時間不會停了...還好昨天有完成任務呢，要是沒這外套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啊、嗯…是啊。」意外的話題使班傑明回應的有些磕巴。

確認對方沒有威脅，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友好後，班傑明這才對剛才受驚的反應尷尬地摸了鼻子。

都已經第三天了還是對突然出現的人一驚一咋的，班傑明默默自我檢討著，畢竟這種反應很容易被當作弱者看待，而他很清楚弱者的下場會是如何。

「…這場雨，確實很討厭。」屏住氣息，班傑明順著對方的話說著。

「這件外套…彷彿…暗示著那些人知道今天的天氣般。」

那些人，班傑明是如此稱呼那些把他們關到這裡的人。

那些人。

弗羅里安有些感興趣的抬頭望了眼堆滿厚重雲層的天空，低空積雲緊密的彷彿準備隨時悶死被壓在下頭的他們。

為什麼不直接殺掉呢？

「你很細心呢，你一定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或許就像某些肉食動物進食前會刻意逗弄獵物取樂一樣，他們大概也不過是“那些人”用餐前的娛樂而已。

旁觀一群弱小的動物為了生存互相殘殺，甚至不惜自殘，會是什麼感覺呢。

「這是你決定要做任務的理由嗎？」

「任務……」因為對方的這句話班傑明陷入沉思，當初他確實是為了活下去而麻木地進行著任務，但隨著任務內容越來越殘酷，他不經開始思考，這些任務的意義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繼續做著任務。」不自覺的拽著衣襬班傑明回應道。

「…或許我只是很單純地想要活下去而已。」儘管有無限的問題，但對方跟他一樣都只是被困在這個詭異地方的受害者，而且與陌生人討論內心的疑問，似乎也過於突兀。

實際上，想要活下去這樣的想法也沒有錯，在昨夜模糊的夢中，有道溫柔的聲音用堅定的口氣要他活下去，在經歷第二天的崩潰後，給予班傑明繼續下去的動力。

這也是為什麼在第三天，面對厭惡的任務他還是得想辦法完成。

「...你很有勇氣呢。」
活下去，弗羅里安想著。
還有什麼比在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面前直視並承認自己的欲望要來的赤裸呢。

但可能正因為是陌生人才能少了那層芥蒂，在對彼此毫無成見的空白狀態下平等的交談吧。

「大家都想活下去，或許那些任務正是測試我們為了活下去能做到什麼地步也說不定？」
山羊沒有掩飾自己對任務的惡意揣測，打從他注意到指令要求越來越過份的時候，便無法對其抱持太多善意。

雖然弗羅里安不抵觸傷害他人或是自殘，但他十分不滿被看不見的東西用性命要脅的感覺。

「假如之後的任務要求我們互相殘殺，你會怎麼辦呢？」

「不…我不覺得我是個有勇氣的人…」儘管記憶消失，班傑明還是可以從這幾天自身的反應了解，他並不是個有勇氣的人，凡事都需要三思且進行大量的心理準備，每個舉止都小心翼翼就怕會做出後悔的事情，他認為這並不是一個具備勇氣的人會做出的反應。

測試為了活下去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這句話點醒了班傑明，就如對方所說，隨著任務越來越困難，就越違背規則中所謂的保持人性。

在昨天失手殺人後，他差點失去理智，自暴自棄的決定乾脆就這樣陷入那些人的遊戲中，拋棄所謂的人性。

最後，卻也是所謂的人性阻止了這個瘋狂的想法，如今他才能繼續活著。

「……互相殘殺？」

眨了眼班傑明沒有回話，只是內心深知，按照任務的進程，他認為互相殘殺是遲早的事情，甚至今天的任務，某方面來說也已經是互相殘殺了。

「…我不知道，我只希望…這一天不會到來。」

真坦率呢。

「你現在還能站在我面前，或許就是最好的證明？」
無論是本能上對於死亡的怯弱，又或者是出於這幾日血腥任務帶來的耗損，在如此龐大的生存壓力下依然能堅守住本心的人大概所剩無幾...至少在弗羅里安看來，眼前的青年即便遍體鱗傷也不會被輕易動搖。

真耀眼呢。

「放輕鬆點，就是一個假設而已。」雨勢仍無減緩的趨勢，弗羅里安見兩人閒談的氣氛不算太僵，於是又朝著青年所在的樹幹方向挪動幾步，「若非任務所迫，我們都不會去傷害別人的，對吧。」

山羊微微下垂的眼神看不出對現況的喜惡，可能比起任務，這該死的雨天更令他感到煩躁。
「你這幾天一定過得很煎熬吧...總感覺你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呢。」

聽著對方的話，班傑明陷入了沉思。
失去記憶的他，無法確定過去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但這幾天的經歷與所做的選擇，已經不確定「溫柔」這一詞是否適合他。

「…我不知道，或許…我並非是溫柔的人也說不定。」
他低聲說道，語氣輕得像怕驚動什麼難以面對的記憶，那不是否定，而是逃避；不是坦白，而是試圖把自己推遠一點，離那些過錯遠一點。

風雨交加，寒意竄進衣領，班傑明拉起大衣，垂下眼眸。
「不知道這場雨，還要下多久……」

「如果這場雨也是“那些人”給的考驗，大概不會輕易放過我們吧。」
弗羅里安無法從對方有些遲疑的態度中判斷他對現況的掌握程度，不過關於這點或許他們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被不可見的趨勢恣意操控，一樣的被迫在死亡的深淵旁蹣跚前行。
山羊輕輕呼出一口氣。

「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保持心情愉快呢，」相較外在環境帶來的折磨，連日驚懼不安的精神壓力更容易從內部緩緩瓦解對生存的信念，「比如現在跟你這樣悠閒的聊天，彷彿就能忘記那些討厭的任務。」

樹下狹小的空間被雨幕隔絕，若是能就這樣安然度過剩下的日子不知道該有多好。
「來聊點開心的事好了...嗯，等一切結束後，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一切都結束後？」聽見這句話，班傑明愣住了，陷入短暫的沉思。他從未真正思考過這個問題，畢竟，光是每天活下去，就已經耗盡他幾乎所有的心力。

「……我沒想過。」班傑明誠實地回答。

失去了過去的記憶，腦海中唯一留下的，不過是夢境中模糊閃過的聲音。
在無法確定記憶是否能恢復、未來是否存在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敢奢談結束後。

「……但如果真的有機會離開這裡的話……我想，去找找認識我的人。」班傑明的語氣有些遲疑，神情中浮現一絲茫然。
即使這麼說，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在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這樣的念頭陌生而遙遠，幾乎讓人感到害怕。

「這也是我們目前唯一的信念吧...只能無力去盲目相信這份痛苦是有盡頭的。」
在無盡的苦難之後，外面依然存在著等待自己的人嗎？
如果一切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希冀最後都不過是泡影，如果外頭是比此處更為艱苦的地獄，如果這片淌著血與屍的廢土皆是虛妄的謊言...

若事實真這般殘酷，那又能如何呢？

「不如我們來做個約定？」
與其對飄渺的未來抱有期望，多疑的山羊選擇將為數不多的信任分到了今日有緣一起避雨的同伴上。

「如果我們都能活著離開這裡，我就試著去找你吧。」
即使這個約定大概率無法順利兌現，至少也是給彼此一個支撐的動力。
「我叫弗羅里安，到時候見面可得認出我啊。」

班傑明微微一怔，望著眼前的弗羅里安，對方的話讓他有些動容。

在這樣的地方，人人都小心翼翼地藏起心思，而這個人，卻主動伸出一個約定，不是為了任務，也不是為了利益，只是單純地，因為他們正朝著同一個渺茫的方向活著。

「……嗯，好。」班傑明點了點頭，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淺淡的弧度。這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和他一樣，願意相信那幾乎看不見的未來。

「我叫班傑明。」他拉了拉衣領遮擋風雨，抬眼望向對方，語氣輕柔卻認真，「如果真的能離開這裡……我也會去找你的。」

「很高興我們有一樣的想法。」
弗羅里安笑著回望班傑明，反覆念誦著對方名字的音節，彷彿這樣作便能深深把這份約定刻在腦中。

如同初來乍到時被抹去所有記憶，隻身一人在陌生的環境醒來，他無法肯定未來離開這裡時是否能帶走這段荒誕而血腥的經歷。

...就算不記得又何妨呢，只要他們都能活著，即使是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那也將是最好的結局了。

至少弗羅里安是如此深信的。

「好像打擾你太久了，你還在忙吧？」樹外滂沱雨勢依然不減，不過此刻的弗羅里安已然不那麼在意，「我差不多也要去準備今天的任務了。」

「那到時候再見了，班傑明。」
山羊巨大的雙角仍坦露在兜帽外，他朝樹下的朋友揮了揮手，果斷轉身走進了雨幕中。

班傑明目送弗羅里安走進雨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他把對方的名字在心裡默念了一遍，簡短又清楚，像是要記住這場對話，也像是提醒自己——有人曾經在這裡，和他做了一個約定。

「……到時候見，弗羅里安。」他輕聲說道。

班傑明抬起頭，看向雨幕盡頭，雨還在下，事情還很多，他知道不能停，必須得繼續下去才能守住那份約定。

好耶謝謝可愛斑斑交流

Florian_0619: 這邊才謝謝沙拉跟沙拉中呀!!!!!!
約定好要一起離開伊甸在外面見面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