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黑髮染上了霜白，萬鵲的頭髮從出生就未修剪過，以示自己的虔誠，那時的她並沒有將頭髮紮成雙馬尾，只是披散著，左腿上綁著白色的繃帶。

「……你好，我沒有預約。」

她與以前那副陰沉，沒有存在感的形象產生了不大的差異。

「可以使用告解室嗎？」她因為出院觀察錯過了這週的集體禱告。

在大教堂負責接引的人員確認過少女的需求，指引對方到了空的告解室後便轉身離開了。

狹小的白色空間內，身穿白色制服的男人面帶微笑地注視著進來的人。賽西爾平時並不是負責告解室的職位，只是今天正好替別人坐在這個位置，他闔上放在桌面的筆記本，看起來原本正在紀錄些什麼。

「請坐吧，我的朋友。」示意少女坐在桌前的木椅上，他合十雙手：「因奧爾法托之名，賜我等堅定、智慧、溫柔之心，誠心所願。」

「是的……」

「誠心所願，我想向神懺悔。」

她傾身坐下，灰色的洋裝上有著墨色的點綴，申請的神職人員制服還未發放到她的手中，今日是以信眾的身份前來。

「要從哪裡說起……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我與父母一直在為方舟效勞。」

「神父，你對污染的了解有多少呢？這個答案會決定我該如何陳述。」

「無須擔心，我是方舟的一員，您可以自在地陳述。」作為方舟指派至教會的人員，他對污染及各種資訊有十足的理解，賽西爾甚至知曉眼前的少女登記在名冊上的資訊。

「太好了，那我就安心了。」

她勉強笑了笑，「我們於兩年前對來自異變區的外來物，展開未經授權的研究。」

「然後實驗失敗了！爸爸、媽媽，都變成了高污染值的狀態，不能言語、沒有意識、也不具自主性的白色物體。」

她突兀地綻放笑容，既然萬鵲這麼說，表示方舟已經接收到這些情報，默許少女轉換成教會人員的身份。

這件事他也有所耳聞。偶爾會見面的人因為汙染而再也無法交談，在研究院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況且那對夫妻還是私下進行研究，承擔這樣的後果，儘管會感到遺憾，卻也僅此而已。

「我的朋友，不需要勉強自己笑。」露出帶有安撫性質的微笑，賽西爾停頓了一會，讓寂靜得以平復所有情緒。

「請繼續說吧。」

她聽話地斂起笑容，這次沉默持續了良久，少女才再次打破寂靜：

「意外發生後，我第一個感受不是悲傷，而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慶幸她還活著，並成功逃過一劫。

「……」她抬手摀住雙眸。

「明明……他們的最後一句話是『無論變成怎樣，都會愛著萬鵲的』，也許是因為我太自私了，所以神才要懲罰我們。」

她清楚神不存在，卻意圖抓住那微末的虛假寄託，冀望祂能徹底欺騙自己。

「……」神父的職責是傾聽與指導，他本不需多言，但是。

「在神的面前，請您要誠實面對自己的思想。」小房間內的兩人都清楚奧爾法托不過只是虛假的存在，也正因如此，妄圖透過裝模作樣的懺悔向偽神尋求心靈的撫慰本就是不可能的。

「萬鵲小姐，您希望透過欺騙的行為滿足什麼呢。」賽西爾的問句以坐在這個位置的身分來說顯得過於尖銳，即使戴著溫和的微笑面具也能從那雙半瞇起的眼眸中窺見冰冷的顏色。

「……你怎麼能說這是欺騙呢。」

萬鵲站起身來，冷靜地反駁道，抹去鱷魚的眼淚，神色回歸漠然。

「是的，我確實不感到悲傷，我希望能透過愛，來找到讓父母回歸原狀，完全變回人類的方法。」

欺騙即為愛，她話語中特地強調，高污染值的異化並非吞服特效藥或是常規手段能解決的。

「與方才提過的異變區有關，理解會增加污染，你願意傾聽這些煩憂嗎？」

「如果讓您感到不悅的話，我很抱歉。」透過愛？他不禁覺得這是小孩子戲耍的宣言，但就他認知中的萬鵲並不像是會胡鬧的樣子。污染的可逆性確實是存在，但一直都無法準確被判定，數值、部位、呈現方式，一切都像是毫無關聯，是隨機產生的狀況。難道他們在研究中找出了規律？

「若是您願意訴說，神即會聆聽。」一面思考著，神父又露出笑容，彷彿方才以刻薄言語反問的不是他一般。

她搖搖頭，否認自己沒有不悅，實際上她並未有任何強烈的情緒。

「事後調查發現，『白色』來自暫稱為『白色的原野』的異變區，該異變區的核心由兩個要素組成，一是作為誘餌的『白色』，其二是能規模式移動的『原野』。」必須同時擊破，才能徹底清除。

「我在十三歲的時候，和白色相遇了，白色擁有高度的精神污染性，我將祂視作朋友，並把祂帶入小鎮。」

她繼續訴說故事：

與此同時，白色也污染了她的父母，他們便展開研究，直到實驗失敗為止。

「『白色』能夠自由變換型態，我所觀測到的最開始是受傷的白兔，研究時期為純白的鹿，最後則是振翅的白蝶，皆具有高度隱蔽性。」那對於她來說是段夾雜痛苦的美好回憶，此刻也是。

「現在，也許祂仍存在於這個小鎮，而在研究期間，我發現祂對愛有明確的反應，且特別偏好白色，所以才會選中我。」如果不是她的話，或許也可能是這個小鎮的任何人。

「總而言之，希望你能留意『白色』的身影，如果發現的話，隨時通報給我，另外，請不要妨礙我的行動。」

「因為『白色』喜歡人們各式各樣的情緒，祂也喜歡混亂的場面。」

話語至此，她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詢問賽西爾有沒有任何疑惑。

也就是說，擅自研究異變的那對夫妻並沒有控制住核心，還讓祂跑出去了。假如還存在於鎮內的話，一定會影響到鎮內的污染值……不，這應該不是他需要擔心的事，萬鵲能坐在這裡就表示這件事方舟是知情的。

那麼，還有一件事是讓他感興趣的。

「您現在也仍舊把白色視作朋友嗎？」

「……」

「是的，祂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除了父母以外，只有祂是愛著我的。」

這件事以後也不會改變吧，她想。

「還是說，神父你也願意當我的朋友呢？」

這句話也是明目張膽的謊言，但萬鵲認為賽西爾不會介意，她曾在資料上見過後者的名字，只是一眼便記下了。

攜帶污染源進入安全區，將一切的源頭視為朋友，向非人生物追尋情感依靠，應當被列入重點觀察名單。賽西爾暗自下了結論，不僅是方舟的，也是他個人的，值得注意、或者該說必須注意，這樣的人只要一念之差就會成為異端吧，那可是方舟不樂見的。

少女一開始就提及了，「白色具有高度的精神污染性」。他稍微能理解為什麼對方申請轉入宗教局能通過了。

「只要您願意的話，當然。」他輕輕頷首，不論對方是不是將其視作謊言，坐在此處的各位通通都會是神職者「親愛的朋友」。

「您其實並沒有懺悔的意志。我想，或許也沒有需要神為您解惑的地方？」

「賽西爾先生，作為我的朋友，將這件事揭穿可不符合『朋友』該做的事喔，我可是正在為了我的罪懺悔。」於她來說，這個問題可說是尖銳無比。

「直到神原諒我，用一場奇蹟將我的父母變回原樣，即是我所需要被解惑的問題，除此之外……」如童話故事一般，將受到的詛咒全數解開。

「不論是小鎮、永恆之神、還是所有人，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

「聰明的你，應該知道怎麼當一個稱職的『朋友』，對吧？」

作為異端的候補生，萬鵲笑得毫無陰霾。

這是場不合規矩的告解，毫無信仰的傾聽者，毫無悔意的懺悔者，尖銳的用詞及真假參半的罪過讓整件事偏離了既定流程。

最根本的，人造神無法原諒任何人，也無法帶來任何奇蹟。

「親愛的朋友，或許您該為了您的罪過做出一些贖罪，或是改變。」不再像個正常人一般追問，神父交握十指，冰藍色的眼眸被隱藏在纖長的睫毛下，他試圖將告解導向正軌：「這是屬於您展現誠心的部分。您願意付出什麼行動呢？」

「……」

願望一定得付出什麼，才能被實現嗎？標準是什麼呢？她不明白。

「也許，我可以……我會……」

她思考著，絞盡腦汁地，好似運算錯誤的機器人，最終眼前一亮——

「我會去愛著這個世界！」

「『白色』喜歡愛，爸爸媽媽也喜歡愛，那麼，只要我愛著這無意義的一切，想必就能展現出我的誠意！」

邏輯不通的話語，污染對於她的精神造成極大的負擔，恍若手握武器的幼兒，教育帶來的雙面刃，造就聰明的反社會者，成為方舟內又一個不安定的因素。

「今天來找你懺悔真是太正確的決定了，賽西爾神父，很高興認識你！」

混用神父與先生的稱謂，顯示她本身並不在乎究竟是誰用什麼身份與她說話。

有人正盡心守護的東西被稱為無意義，賽西爾並未對此做出什麼反應，眼睛只需要盡責地記錄下一切，那是沒有愛的少女妄圖談論愛，是失去一切的幼童正選擇分岔點，是方舟的一員、或是它們的一員。

一切都是未知數。

「傾聽各位的煩惱並給予協助是我的職責，能夠幫助到您就好了。」收回手按在胸前，他輕輕頷首，省略了赦罪詞。

「很高興認識您，萬鵲小姐。之後也請多指教。」

「下次見，賽西爾先生。」

她揮揮手，帶著雀躍的心情，用愉快的小跳步向前走，正要離開聖潔的教堂，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回頭問道：

「你覺得異化嚴重的人們還能做夢嗎？即使失去了自我意識。」

活在夢中的少女，天真地詢問道。

「……」就像在問嚴重異化的人是否還保有人性一樣，賽西爾注視著笑得爛漫的少女，遲了幾秒才回答。

「或許答案如您所想。」對於不在乎旁人的萬鵲來說，他的答案並不重要，不是嗎。一切如您所願，若是能夠如此就好了。

「是嗎？如果可以的話……」

理解本就是一種奢望，人與人之間，始終存在價值與人生觀的巨大隔閡，萬鵲仍堅持去實現那些注定無果的愛與夢想。

「希望爸爸媽媽能夢見萬鵲呢！」她帶著笑容與收穫離開教堂。

"We understand nothing, and nothing understands us."

（我們無從理解世界，世界也從未理解我們。）

謝謝賽西爾中陪我貼五月多就對好的交流！！！結果寫完主線bug好多啊 （在貼的時候狂改）賽西爾人好好喔！賽西爾中好會交流啊謝謝謝謝

我才謝謝萬鵲中讓我在主線客串 您才好會交流謝謝……

改了新版的關係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