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在U巢並不是容易取得的物資，但如果在港口又另當別論。
生意的船貨來來往往，只要能建立起人脈，就有辦法處理。
多虧在斐廓德的經驗，李箱已習慣跟人交涉，即使覺得精神容易疲憊，但若是跟之前的航行經驗比，他寧願選擇跟嘴歪粗嗓的大鬍子商人對罵吵殺價。

這是在爭取餐廳賴以為生的物資，特別是雞蛋，沒有雞蛋幾乎有一半的料理無法處理。
好不容易回到陸地上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他並不想餐廳開幕時只有乾癟魚鰭的輕食詐騙客人，最糟糕的情況要是弄不好，賺不了錢，雙手口袋空空又得找大湖航行的工作，迫使自己過上提心吊膽的生活。

這天店休，依然忙著補充資源，李箱在港口和商人賣家談成交易，他將貨物一個個搬上車準備回程，過程他和商人聊天交換U巢周圍的情報以及各個地區發生事。
「最近聽說有中指幫派的成員在附近出沒，聽說是找人。」
「好像在港口附近那家餐館那兒出現，小兄弟，要小心啊！」
「嗯，感謝告知，我會多加留意。」

聽到是自己家附近，李箱有些無奈，可能一時之間暫時不會有客人上門，得改成外送的方式處理，不過餐館只有一個人經營可能得另外再花一筆錢處理人力。
或者改成幫事務所送餐，至少還能請事務所協助幫忙處理安全問題，當然有可能因為中指的名氣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又或者驗收自己的運氣睜隻眼閉隻眼假裝不知道中指，當成普通的客人招待就行，說不定遇上的中指成員是個正常人可以安全度過。
一面考慮接下來的生活對策，另一邊將裝滿食材的箱子放上車後，他將貨車的架子升起收好，上車向賣家揮手道謝離去。

今日的天氣佈滿沉重的雲飄著雨，濕氣來看可能有80%的機率是大雨，還好路上的車流因為雨天的關係也不多，早早就到達到家裡。
但還未離開駕駛座，雨勢突然變化，傾盆大雨厚重地打在車上，敲出低沉強勁的聲響，像是樂隊裡的低音鼓鼓手，李箱嘆了一口氣，只能先等待雨量變小才能處理貨物。
他靠在方向盤上拖著臉望著窗外，想起就像在海上的天氣糟糕的經歷，又想到剛才商人們討論的話題。

中指啊…希斯克利夫回程的路途不知是否順利…現在過的如何…

他突然想到在同一艘船上的魚叉手船員，即使對方沒有提起過去的事，不過以李箱的觀察，希斯克利夫身上的紋身應該曾屬於幫派的成員，他不曾問過對方的事，會來船上都是被人生逼迫到走頭無路的，且並不覺得挖掘別人的過去是件好事，也不對此事去臆測。

大約一年前，他們的船長被紅鯨吞噬，船被尾鰭切成兩半卻奇蹟似的生存被沖回到岸上，之後就因各自想做的事而分離。
他記得希斯克利說想回去一個地方見他重要的故人，臨走之前李箱將開店的地址告訴他，並說有機會再見的話，可以一同坐下來吃飯，自己請客。
雖然已經不是大副身分，沒有必要再顧慮船員的事情，但畢竟他們曾經在船上共患難，或多或少還是產生一些情誼，大概自己還沉浸在那段回憶尚未脫離吧…

印象中曾在某次在航行的深黑夜裡，見到對方挑燈用匕首刮除身上的紋身，劃過無數橫的刀痕模糊黑色斑點，刻出無數的一字紋滲出病態的紅。
沒有詢問為何傷害要自己身體，但他急忙搶走小刀，並拿起乾淨的布和急救藥箱幫忙消毒處理。
「不要，管我。」
「我不想收到將你放下小船的命令，只因為這個傷口影響。」
「跟你，沒關係。」
「你有自己的理由，我有自己的想法；倘若少一個人，我認為這段航海旅程並不理想。」

即使他重複見面對方在身上劃爛的皮肉，依舊耐心的撿起因開口對話落在地上的繩索，讓對方含咬住粗繩，使接下來的動作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隨後將傷口塗上消毒水上藥並用繃帶纏上，雖然沒有刻意去看表情，但聽呼吸和忍痛發出的鼻音以及塗上藥水的身體顫抖反應，應該沒有切到神經，還可感受到疼痛。

結束包紮後，他拿起另一條乾淨的毛巾擦拭對方身體因忍耐冒出的薄汗，而聽到對方緩慢的道出自棄的單詞
「無所謂，沒有歸屬…」
「那就再出發找出屬於自己的歸屬。」那時的他不確定航海什麼時候結束，但想起曾有人對他這麼描述「當你覺得內心有破洞，何不去尋找新的東西填補他？」
「怎麼找？」
「…結束這段航行的話…就能走出這個牢籠…要離開這裡…」

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是真心為對方好，純粹是個人精神無法承受反覆見到人變成水裡的怪物一去不返，只是他太過膽小才說些表面的話安慰自己…

………
……
…

「我怎麼在車上睡著了？」
大概是連日忙於採買工作和雨天的關係，貨車停在自己餐廳的後門一鬆懈就趴在方向盤上打盹，沒注意時間不知道睡了多久。
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夢中回憶船上的事，李箱從方向盤上起來揉了自己的臉，呆愣的坐著，望著車窗外頭逐漸被黑夜覆蓋，雨勢已轉小變成細絲的線，水珠順著玻璃弧度流下匯集在夾縫，又隨著流下的水珠擠壓推散出去。

待睡意散去，正要開門下車，眼角的餘光才注意到似乎有個人影，他僵硬轉過頭，發現有人正貼在車窗側門直直看著他，窗上還有白白的霧氣代表已經停留一段時間，被嚇到退至駕駛座另一側倒抽一口氣，隨身攜帶的匕首本能的抽出來差點往窗車刺去。
上次有這種感覺大概是那位已故的船長在他沖洗身上的鯨油和血液時，貼在門上的窺視縫盯著他。

「…」
但很快冷靜下來發現是自己熟悉的眼神，立即捂上嘴掩飾剛才的失態，下車後抓著對方的手快速推開後門進屋，連人怎麼爬上貨車車門貼在旁邊維持一段時間的特技都沒問。
「抱歉，沒有，嚇你，的意思。」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沒有地方，可去…」

拉下帽兜是熟悉的紋身，是剛才在回憶裡熟知的舊傷，還是一年前和自己分別的同事，身形和眼神跟分離前一樣沒變。
見對方全身溼透，李箱將車庫裡的乾毛巾遞給希斯克利夫，但他觀察對方的狀況，衣服沉重的貼在身上像是蝴蝶被打濕的翅膀，稍長的頭髮被雨水壓的塌散，側邊的頭髮垂在頸部，為了配合跟自己對話的視線還微微的低著頭，而水珠不停的從身上的傷疤和模糊的刺青滑落，像是剛從水裡打撈上來的落難者一樣。
於是他將人推去淋浴間，並拿了件對自己來說略大的襯衫和長褲給對方，這些穿在自己身上鬆垮的衣物，對希斯克利夫來說剛好合身。
「水溫若不夠，可以隨時呼喊我。」
「嗯。」

雖然他很想問對方無處可去的原因，但他感覺不是很好的時機，決定等待對方願意分享時候。
確認熱水器沒有問題，轉身忙著處理店內的事，他將貨車倒入車庫，將採買的物資盤點，並放回儲藏的冰箱冷藏，完工時自己也順便換件衣物。
忙完後，發現希斯克利夫坐在他平日工作的吧檯前呆呆的看著近日更新的菜單，一手抓著頭看起來很煩惱，另一手不停的摸著口袋。

是餓了吧？

身為前同事，他還是能理解此時的對方在想些什麼。
李箱很自然的走進櫃台換上平日工作的圍裙捲高袖子，問起對方想吃什麼
「沒有…錢…」
「沒關係，我與你約定過再會時，可以招待你吃一頓，今日想點些什麼？或者需要推薦特餐？」
對方搖頭後，繼續盯著菜單，從之前的默契來看，應該是想自己選擇；觀察對方盯著菜單像是小孩子一樣的眼神，他想起自己尚未登船時認識的友人第一次選擇冰淇淋的樣子。

猶豫半晌，希斯克利夫用手指壓在菜單的一角
「蛋，包飯」
「……好的。」
既然說好要請客，他將剛才買來的米洗過放下去蒸，洋蔥切成丁放到鍋內加上一大匙奶油炒過加點水燉煮至軟，接著將蒸熟的米飯放下去拌勻，加點蒜末和白酒待鍋收乾後起鍋，另一邊將鮮奶、雞蛋及少許的鹽打勻，放到另一個塗好油的鍋裡慢慢攪拌待呈現半熟的樣貌後，推至鍋邊翻折成橄欖的形狀，起鍋放到剛才的燉飯上，旁邊放上些已撥好的白蝦淋上沙拉醬。

最後在蛋上劃一刀淋上些番茄醬即可，但李箱猶豫這個動作會不會讓對方產生不愉快感覺觸動過去刮除皮肉的記憶而停留。
而這個微妙的反應，全收在對方的眼裡。

「累了？」
「不…我正思考怎麼下刀比較適合…」
「…想太多，會很餓，沒吃飽，會亂想。」
「沒關係嗎？」
「嗯。」

他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在顧慮？
不，他是否知道自己在擔憂什麼？

李箱有些驚訝，不過他用一貫的微笑掩飾自己，快速的將餐點推至對方面前。
「讓你久等了。」話才剛說完，對方立刻狼吞虎嚥起來，不停的聽到湯匙碰撞盤碗的聲響，應該很快就會見底，看來只做一人的份量應該不足以填飽對方的肚子。
他苦笑的回頭轉開瓦斯，依照剛才的動作，再弄個三人份端上，隨即聽見對方含糊的叫住自己。
「你，瘦了。」
「啊，是嗎？唔…」還沒反應過來，希斯克利夫挖了一匙飯塞到他的嘴裡，並用一個他熟悉的視線安靜的看著他。

那是在他教導船員如何使用魚叉對鯨造成大量傷害時感受到的視線。
現在想想他似乎忽略希斯克利夫同樣身為魚叉手的身分，也是擁有細微的觀察力，或許他早已被對方看穿。
那時李箱只想減少船長命令他放下小船，他專注的告訴船員們能生存下來的方式，雖然那件事沒有用，毫無意義…他依舊是無力聽從船長，依著他的意思扔下瀕死或變成人魚的船員；理想像是被束縛在甲板的網上，隨著日升日落曬乾的魚，乾癟皺褶又醜陋卻是船長最愛的食物，被任意撕咬吞下…

「…」
「你說過，再出發，找到了嗎？」
「尚未…還再尋找中…」
「我，陪你，就像你，幫我。」
「沒關係嗎？」說來，他剛才聽到希斯克利夫沒有去處，是否只是安慰自己心裡的感覺？
每個人都有想回去的地方，有想見的人，他就是為了能讓大家平安回到該去的地方才撐下去的，那是他理想的航行。
身為大副反被船員照顧，還真是沒有面子，不，現在已經不是，他和希斯克利夫是平等的同事關係，人跟人本來就是互相照顧的。

「凱西，他，睡著，不會，醒來，我，再出發，去尋找。」希斯克利夫平靜說著。
「…沒關係嗎？」
「嗯。」

本以為對方提起重要的對象會更加激烈痛苦，但什麼也沒有，他很平穩的向自己描述，點點頭並以一個單音節結束。
傷腦筋，假設他來找自己分擔痛苦，他還有自信能順著對方安慰，若是找自己分享喜悅，他會滿心歡喜的祝福對方。
但如果都不是呢？

見李箱遲遲沒有把湯匙再舀起食物，希斯克利夫又挖一杓往他的嘴裡塞，才將他從思考中拉回來。
「先吃飯，慢慢想，不急。」
「不…我沒問題，我想了解你，只是我需要給自己一些時間…」
「我，也想，了解你。」

希斯克利夫向李箱伸出長繭粗糙都是傷疤和纏著繃帶的手示意自己的想法。
見狀，他也伸出自己蒼白也是長繭又粗糙佈滿歲月刮痕的手回握，順著方向希斯克利夫自然的將人拉過來摟抱在懷裡。
「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拍了拍彼此的背部，希斯克利夫撇見李箱安心的表情帶些疲倦抱著他，默默的想著，一年沒見也變得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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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時，李箱思考該幫希斯克利夫準備可以外出的衣服，必需是能藏住身上紋身。
但想像到最後大概只能穿防曬外套露出眼睛，果然還是得將過去還在研究技術的筆記拿出來，可能能找到些方法，若能消除刻在身上的束縛，當事人說不定會輕鬆些。
關上水龍頭，擦乾身體並弄乾頭髮穿上衣服。
門一開走出浴室，剛才所想的人雙眼就在門口盯著他，似乎在等待什麼，雖然他知道是希斯克利夫還是稍微抖了一下。
這才讓李箱想起一個問題，剛才希斯克利夫究竟是趴在車門邊看了多久，但很快的打消這個念頭，因為弄得像是自己的錯害別人淋雨。

「有事找我？」
「嗯，睡覺。」
「好，我先去書櫃前找…等等…」
話還沒說完，他人就被撈回房間放到床上蓋上被子，強迫中斷。
因為希斯克利夫知道，曾身為大副的李箱一旦同伴碰上問題，都是先將自己放置在一旁。
例如，只要看時間就會知道，肯定又在洗澡時思考別人的問題，連已故的船長都知道他有這個習慣，只是本人沒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