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裡的世界》Death End.※唐路(唐微行)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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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故事時間線(含劇透)※系列故事脈絡-心智圖(僅單人,含劇透)


「你看著我。」黑髮少年笑著對他說。
「看著我、記得我──還有,相信我吧!」
此後的許多年,他一直記得那天的初遇,並期待著每一次的重逢。
他記得少年奪去了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也記得少年矚目的請託。
他願相信,少年同樣是為了成為他的唯一而生。
因為,從那天起,他也是為了成為少年的獨一無二而活。
二零二五年的六月十九日上午,■■警察局迎來了一位自稱要來自首的江姓民眾。
全身衣著乾淨體面的他,語調平靜地說自己昨晚殺人了人,絲毫沒有任何精神失常、歇斯底里或驚慌失措的跡象。也因此,接受報案的警察在第一時間還以前這個人是在說玩笑話。
但是,他並沒有在說笑。
「我真的殺了人。」面無波瀾的江姓男子再次試著強調,平淡的語調彷彿在說今天天氣真好,「如果需要證據,凶器就在這裡。」
他這樣說,隨後從全黑的電腦包裡取出了沾染著乾涸血跡的水果刀,慢條斯理的動作本該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警惕,然而言行之間的矛盾卻讓直面他的人們瞬間反射性地豎起寒毛。
他說,他殺了人。
他說,他是第一次殺人。
他說,他沒有錯。
他說,都是那個人不好。
直到這個時候,直面他的人們才終於意識到。
這個乍看之下無比正常的人,在十指指縫間挾著紅褐色的半乾血漬。看似衣著整齊的男子,只是給自己換了一身體面而乾淨的衣服,骨子底下卻已經是個犯下血案的殺人兇手。
做為一個寫詞人,江允寫出來的東西,從來沒有被人認可過。
在這個世界上,擁有才華又努力的人絕非少數。對於空無才華只剩努力的江允而言,他花上數個月的用心琢磨,總是比不過旁人不過幾週、甚至只要幾天的靈光一現。
廢物。垃圾。米蟲。
無病呻吟。詞不達意。狗屁不通。
不被支持的理想,不被採用的稿件,一再被人否定了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
當尖銳的字句屢屢傳入耳畔,當奚落的話音次次鑽入腦海。
當涼薄的嘲弄伴隨著否定的言詞,在午夜夢迴間迴盪著詰問,循環往復。
像那樣並無道理的反對意見聽得多了之後,連江允都開始產生了對自己的懷疑。
──我的堅持真的是錯的嗎?
──我真的不配追尋夢想嗎?
──我所寫的東西,真的有這麼差勁嗎?
他幾乎想放棄了。
他幾乎快放棄了。
但是,在江允決定乾脆放棄夢想算了的那一天。
不顧一切闖過轉為綠燈的人行道、向前奔跑的他,撞上了一個改變他一生的人。
二零二五年六月十九號的那天早晨,從嫌犯轉為罪犯的江允,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
包括他如何潛入受害者的住處、如何殺人、如何分屍、如何善後,以及為何選擇來自首。
他的態度與舉止太過配合,再加上殺人分屍案的性質太過惡劣,以至於警方對於這樣的言行反而產生了懷疑,一再詢問他是否被人陷害、是否有其它苦衷。
「不、沒有哦。」每當被問及這樣的問題,他的語氣總是平淡如常,面露微笑、神情恍惚,宛如身在夢中,「都是我做的沒錯。」
被江允所殺的那個人,死於失血過多。
現場幾乎沒有掙扎打鬥的痕跡,一把平平無奇的水果刀直接刺入受害者的大動脈,沒入身體的一刀是毫無猶豫地乾淨俐落,輕而易舉地奪走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曾經有過呼吸與體溫的軀殼在失去胸口的起伏之後,沒有靈魂的容器便被人用屋內的其他刀具大卸八塊,從頭到尾連其他共犯的痕跡都沒有,是完完全全的一人作案,沒有與誰合作,更非被誰教唆。
「……那麼,江先生,您殺人的理由是什麼?」
在了解殺人手法與現場檢驗的結果一致之後,與之對談的人基於職務性質,順應著對話的節奏如是問道。
而這一次,總是平靜、總是淡然,敘述之時彷彿沒有其它情緒的男子,第一次陷入了短暫的、看似不知從何說起的沉默。
那一天,盲目狂奔的青年撞進了某個人的懷裡。
沒有站穩的腳步一陣踉蹌,伴隨著肩膀處由於撞擊泛開的疼痛,手跟著一麻的他就這樣鬆開了手中謄寫著夢想的筆記。
頭暈腦脹。雙耳嗡鳴。天旋地轉。
視野發黑。心跳加速。無法呼吸。
斑馬線盡頭的小綠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原地踏步,正如往後跌坐在地的江允,也失了再次站起來的能力。
顧不上跟被撞到的人道歉,更明白現在最重要的是該從原地站起……可是,不知道已經全力以赴跑了多久的人啊,卻根本沒有了重新起身的氣力與勇氣。
提醒的喇叭連音不耐煩地響徹,催促般地刺入感官。
當綠燈困在方格,只能拔腿狂奔的世界裡,他知道身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對面的紅燈即將步入最後十秒的倒數,隱約還能聽見引擎蠢蠢欲動的轟鳴。
要站起來才行、非站起來不可,他知道的、他知道的、江允是知道的。
可是好累、真的好累、已經好累了,一點也使不上力氣。
能放棄嗎?想放棄了,已經可以了吧?就這樣停在這裡的話……

──突然,有誰握住了他的手腕,將失去氣力的他一把拉起,任性又強力地拖著他抵達本來遙不可及的終點。
當那雙被陌生人帶著走的雙腳抵達斑馬線的對面時,倒數也同步歸零。
行走的人潮與停止的車潮,交換了立場,等待著下一次的起步與前行。
江允抬起頭,望向身前那個拉著他的、戴著牛仔老帽的少年背影。
在他想要放棄的時候,將他拉出泥淖的背影。
牽起他的手之後,不忘帶上他的夢想的背影。
逕自闖入他的世界,拾起他的夢想、領著他向前行,任性妄為又十足自信的背影。

──像這樣的不期而遇,就是「偶像」與「詞人」的初見,也是殊途歧路的起點。
江允沒有任何音樂上的才能。
學不會譜曲與編曲,搞不懂節奏與音調,即使試著開口歌唱,沙啞又細弱的聲音也沒有辦法抵達想像中的音符。
他只懂寫詞,他只會寫詞,但是那些無法乘著曲調翱翔的文字,到頭來竟也不被任何人欣賞,甚至落得只能一再得到批評的下場。
但是,那個拉著他離開大路、走入小徑,最後來到僻靜公園的黑髮少年,在逕自翻開他那些謄寫著夢想的筆記本後,卻給予了完全相反的評價。
「嗯──我覺得你寫得很好呀?」少年笑瞇了帽簷下的眼睛,用指尖輕撫過那被擦拭了無數次鉛筆字跡的紙面,「這些『歌詞』,看起來直白又沉重,就像是某個人發自內心的吶喊一樣。」
那個時候,聽見這番話的江允,到底是怎麼反駁的呢?說實話,他已經不記得了。
他唯獨還記得,黑髮少年在聽完話後便皺起眉頭、滿臉寫著不贊同的神情。也還記得,自己想試著搶回筆記本,卻被對方一個轉身躲過的舉動。
「我證明給你看吧。」
「……什麼?」
「我說──『我證明給你看』吧!」
這個僻靜的公園裡,有一處以紅磚砌成的露天臨水舞台。高聳的石磚錯落有致地拾級而下,在半環狀的階梯座位中央,是沒有任何裝飾的樸素石台。
公園東方的天空早已被西落的夕陽拋在身後,昏暗的天色與空蕩的舞台形成寂寥的呼應,在這裡的人除了他與少年之外便旁無其他。
……說要證明,然而在這裡是能證明什麼?他當時,肯定這樣問了吧。
就算沒能問出口、就算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江允也能肯定,自己絕對透過臉色與肢體表現出了這樣的疑惑。
但將半臉藏在帽簷下的少年只是率直地笑著,任性又自信,默念著、背誦著、記憶著,擅自翻看了他的夢想之後,又擅自給予了肯定的評價。

「你看著我。」黑髮少年笑著對他說。
「看著我、記得我──還有,相信我吧!」
將夢想(筆記)交還給江允的少年,摘下帽子,隻身一人走向了舞台中央。
晝夜交替之際,連落日晚霞都被遺留在天色另一側的昏暗舞台,伴隨著一聲俐落的彈指,環繞著舞台的公園夜燈隨之一盞又一盞地燃亮,高亢又清亮的吟唱在場間奏響,敲擊著聽者的耳根迴盪。
那個佇立在舞台中央的人,踩著輕快的舞步,輕哼著沒有歌詞的曲調,在只有一個觀眾的石階前以吟唱開場。
「──逃走吧、逃走吧、逃走吧!」 「讓我們,逃到沒人能發現的地方……」 「讓我們,極力奔走,直到再也無處躲藏──」
而後,對江允來說無比熟悉的、陪伴他日日夜夜、曾經琢磨過無數次卻又被否定了無數次的歌詞,就這樣乘載著音符,透過舞台上的人高聲歌唱。
歌聲悠揚,歌聲激昂。
明明那是連伴奏都沒有的清唱,卻歌頌出了他一直以來藏匿在心中的吶喊,他想像過無數次卻始終無法成調的心聲,就這樣被直抵人心的少年嗓音以歌聲傳達。
「為什麼要直面悲傷?怎麼不乾脆背棄夢想?」 「哭泣著逃避著的人啊,就只能當一個小丑嗎?」 「──逃吧、逃吧,讓我們一起逃走吧!直到再也無處躲藏!」
昏暗的舞台再次被燈光映亮了。
放棄的夢想初次被歌聲點燃了。
在少年的身後,儘管太陽落了、天色暗了,所有的燈光卻都被他吸引、為他而亮。臨水的舞台廣場後方,受歌聲牽引的水柱輝映著交錯,霓虹閃爍,彷彿是偶像本人直接帶來了所有的光。
做為寫詞人的他,看著偶像沐浴在光裡,即興發揮地歌唱著他寫的詞,彷彿道出了那些從未被人看見的吶喊,讓他絲毫無法移開目光。
「作夢的是誰?是誰在癡心妄想?」 「一起走吧、一起走吧!放棄一切、拋開所有,就像這樣──」 「就像這樣,一起走吧!直到抵達,再也沒有退路的地方……」
此後的許多年,他一直記得這天的初遇,並期待的每一次的重逢。
他記得少年奪去了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也記得少年矚目的請託。
他願相信,少年同樣是為了成為他的唯一而生。
因為,從那天起,他也是為了成為少年的獨一無二而活。
──想要,讓所有人一提起「偶像」之時,就能跟著想起他。 ──想要,讓兩個人的名字,並列在所有能被人看見的地方。

「偶像」是「粉絲」的信仰。
「謊言」是「身分」的偽裝。
正如那句話所言:
謊言是為了讓人高興而存在的,所以無需在乎底下的皮囊。
無須在意,接納這一切的,到底是出自作為謊言的「身分」,還是做為信仰的「偶像」。
但是,謊言終究只是不堪深究的假象。
到了最後,不再完美的「偶像」成為了「演員」,不再站上舞台,背棄了粉絲的妄想。
「……那麼,江先生,您殺人的理由是什麼?」
在了解殺人手法與現場檢驗的結果一致之後,與之對談的人基於職務性質,順應著對話的節奏如是問道。
而這一次,總是平靜、總是淡然,敘述之時彷彿沒有其它情緒的男子,第一次陷入了短暫的、看似不知從何說起的沉默。
可是,當江允低下頭,凝視著指縫間的血跡,想起了那個站在光裡無比耀眼的偶像後,他輕輕地、輕輕地,輕輕地像是要哭了一般地笑了起來。
他說,他殺了人。
他說,他是第一次殺人。
他說,他沒有錯。
他說,都是那個人不好。
──像這樣的,一再重複著前來自首時說過的話,不願意再給予除此之外的其他回答。

寫詞人──江 允/允星(筆名)
男性,32歲,懷才不遇的寫詞人,對音樂方面一竅不通,創作風格偏激陰鬱,充滿過度的自我聲張,無法迎合他人的需求,也因此並不受業界主流歡迎。
八年前(2017年)在即將放棄寫詞時,意外遇見還是少年的唐路,並在小偶像的演繹之下,第一次找到朝思暮想的夢寐以求,認為只有偶像唐路才能表現出他心目中「歌詞」的模樣。
自那時起便只為了偶像唐路寫詞,雙方亦有多次業務合作關係,為了讓小偶像的演繹更貼近他的想像,開始會去研究唐路的唱腔、咬字、習慣、行蹤與日常生活。
最終由於想像與現實的偏離而日漸偏執,在某個人的誘導下因一念之差起了殺心,進而犯下血案。
皮箱裡的世界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特別銘謝:

劇情插圖感謝 Plurk@/umiwork0124繪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