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裡的世界》Death End.※唐路(唐微行)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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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故事時間線(含劇透)※系列故事脈絡-心智圖(僅單人,含劇透)

年僅五歲的天才童星,以及初出茅廬的無名編劇。
那是明星「唐路」與導演「古敬珩」在演藝圈裡的起點。
新人編劇第一部主力負責的電視劇,也是那個孩子初次在大螢幕上嶄露頭角的作品。
所以,在這個演藝圈裡,古敬珩比誰都在乎唐路的演技,比誰都在意那個孩子在演戲上是否用心。
──因為,他看過那個孩子全心全意投注在戲劇中的模樣,並且,始終惋惜著那份光彩多年以來的隨之沉寂。
連日的滂沱大雨後,遠離秋颱的天空終於放晴了。
天光破開烏雲,輕柔地造訪這座還披著雨珠的城市。高低不平的柏油路面淌著一朵朵積水的小水漥,映出了天空與樓房的倒影。
亮起燈的室內走過模糊的人影,有誰靠近了掩上的玻璃,將之推開,懸掛的圓潤水珠在震盪後從泛著霧氣的平面上滑落,留下了一道道相交後並行的痕跡。
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子一看見雨停,便沒有自覺地露出了孩子氣的笑臉。明明已經年近半百,但是當他笑起來時,卻總是帶著莫名的少年氣。
單純又天真,笑彎起眼時的表情是不參雜質的、發自內心的喜悅,絲毫沒有多餘的算計。
看著男子的神情,給自己沏了壺茶的古敬珩默默嘆了口氣,不由得感慨道:「每當這種時候,我才會覺得『唐路』那小子真的是你兒子。」
「嗯?」開好窗的男子回過頭,面露不解,絲毫沒有意會到友人會這樣說的緣由,「他一直都是啊?我們不像嗎?」
「也就小時候笑起來像吧?他這些年都快被你前妻養成一個虛偽小鬼了,哪還像你這個只知道寫文藝片劇本、養不活自己的傻白甜。」
古敬珩語帶調侃,眼看著多年好友尷尬地笑了幾聲卻沒有多加反駁,便也知道了對方對此的態度──或者說,只要是這個朋友圈子裡的人,或多或者都知道葛書澤跟他前妻唐凌之間的那些糟心事。
……換言之,以「唐路」為藝名的「唐微行」是這兩人的孩子,而且隸屬唐凌經紀公司名下的事情,自然也不是什麼秘密。
不過,他畢竟只是個局外人,沒打算再對別人的家務事指點什麼。剛剛之所以會特別提到「唐路」,也只是因為接下來要談的公事跟後者有關罷了。
「算了,閒話休提吧。」古敬珩撓了撓落腮鬍,再次開口時,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回到劇本來說,你為什麼希望是唐路來演『這個角色』?」
劇本中,既聾又啞的邪教聖子、他眼中的世界、與教主之間的關係,以及作為聖子的一生,就是這部文藝片想表達的一切,當中作為聖子及教主的兩位主演,更是整部片的重中之重。
第一次看到劇本時,古敬珩就知道,這是非常符合葛書澤喜好的作品。
作為編劇,葛書澤擁有天馬行空又極致浪漫的想像力,他的文筆平易近人,擅於捕捉那些介於真實與虛幻間的縹緲。明明寫的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常,卻總是帶著一種無法落入實際的空想感,每次看完都有種大夢一場般的茫然。
撇開那些能否叫好、能否叫座的疑慮不談,如今的唐路是否還像童年那樣擁有讓人觸動人心的演技?是不是能如實呈現出編劇想表達的故事?說實話,實在讓人懷疑得很。
古敬珩執導過好幾部葛書澤編劇的作品、清楚友人的劇本風格,更知道唐路一直以來的戲路與發展有多不適合這種風格──確切來說,原本他不認為唐路會對這個劇本感興趣。
然而,最弔詭的是,明明這部文藝片的情節沒有迎合市場主流的意思,對「唐路」來說更沒有一點商業價值上的加成,那個小鬼的經紀人那邊卻還是接下了這部戲。
這麼多年以來,唐路先是童星出道的演員,接著又轉換跑道成為在國外發展的偶像,而當偶像事業遇到瓶頸之後,他的經紀公司又讓其回歸老本行,開始讓他在各大片場客串,再佐以綜藝節目的嘉賓位置刷一點可有可無的存在感。
說到底,古敬珩根本不看好唐路能演好這部以「邪教」與「聖子」為題材的文藝片。這麼多年以來,那個小鬼看起來根本就沒有什麼長進,從偶像事業抽身後,演技比起童年時期不知退步了多少,壓根沒有好好打磨過的跡象,更不像是有潛心鑽研過的模樣。
「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認可現在的他……不好好演戲,只知道接一些亂七八糟的廣告綜藝……」碎念至此,古導演又沒忍住刺了一句:「我說老葛,你不會是因為唐路是你兒子,所以才想把他塞進劇組吧?」
「怎麼可能?只是……」葛書澤慢條斯理地搖搖頭,再次開口時,語氣帶著少許遲疑,「只是,這是我跟他的一個約定。」
「約定?」
「嗯、是我們的約定,很久之前的……而且──」
「而且?」
「而且……除了你我之外,不會有別人比他更了解這個劇本了。」
聞言,身為導演的他挑了挑眉,終究只是不再追問地嘆了一口氣。畢竟,如果唐路之所以接下劇本的原因,是源自於父子倆之間的過往,那麼以私心而言,他也確實不想多加干涉這兩人之間的事情。
去年夏天,被冷藏了一年之久的演員,終於重新投身演藝圈。
到了秋天,在不影響檔期的前提下,演員唐路的經紀人讓其接下了文藝片的劇本。
而等到冬天,文藝片的編劇與導演,終於敲定了包括出演者在內的所有拍攝細節。
待春天的腳步近了,舊的故事結束,又是新的劇本的開始。
舊人物與新故事再次啟程,走向一個毫無轉圜餘地的結局。
急促又亂中有序的腳步彼此交錯,燈光、道具、機位、佈景,正式開拍之前的片場打響了不容出錯的戰爭,任何一點差池都可能會錯過最適合拍攝的光線與天氣。
即使手邊各自有著需要完工的任務,偷閒之餘,人們好奇的目光還是會時不時落在場邊特定的方向。在那裡,完妝後的主演正在站在編劇旁邊聽導演講戲,只是講著講著,似是意見分歧的探討便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之前在劇本圍讀時就說過,你詮釋得太『放』了,我們不需要『邪教聖子』這麼活靈活現。」
聞言,演員發出了示意在聽的音節,臉上的神情卻並不贊同,試圖據理力爭:「唔、小路覺得,即使只是虛構角色,『邪教聖子』畢竟也是活生生的『人』,有其他狀態也很正常吧?」
「對理解劇情的觀眾來說,他只需要當一個最單純的『符號』就好。」導演在語句間刻意強調了關鍵字,語氣帶著立場不同的堅持,「不需要有除此之外的功能。」
「您不需要嗎?」
「嗯、我認為沒有必要。」
「哼嗯──您也這樣想嗎?編劇先生。」
眼見又是一次話不投機,而且這段時間以來,彼此對劇本角色的理解總是無法達成共識,演員的話鋒一轉,順勢地將話題拋給另一個能決定劇本詮釋角度的對象。
見狀,不善面對分歧的編劇愣了片刻,在兩個人同時投來的注目禮中,後知後覺地露出了慌亂的模樣。
「我、我覺得……你們說得都有道理……」葛書澤低聲道,說著說著,卻不自覺地閃避著唐路那雙過於筆直的、與誰相似的視線,「但是……古哥畢竟是專業的導演,成片如何也是看他怎麼安排,應該聽他的比較好吧……對、對吧?」
在某個瞬間,無論是作為導演的古敬珩,還是身為演員的唐路,都聽出了葛書澤那番話的言下之意──希望息事寧人、拒絕辯論,想讓討論就在這裡畫下句點的言下之意。
古敬珩下意識皺起眉,不明白為何總是不願意向市場妥協、說著唐路是最了解這個劇本的友人,會在此刻表露出這樣的迴避。
他疑惑著,心底的疑雲卻在回頭瞧見唐路與誰相似的淡漠神態後,有了隱約的猜測。那不是「演員」該對「編劇」表現出來的情緒,更確切地說,或許更接近孩子對父親展現出來的失望與微慍。
……從相似程度而言,唐路,或者說唐微行,的確是唐凌教出來的孩子。
但是,在作為知曉舊情的局外人之前,他先是這部文藝片的導演。
所以,他不再多說,只是敲了敲手中的劇本之後,便示意演員繼續聽他講戲。
而演員在最後又看了編劇一眼,收斂目光與神情,道了句「我知道了」後,閉上眼做了一個默念數秒的深呼吸。
閉上眼,深呼吸,指尖摩娑是入戲的開關。
再次睜開眼睛時,那個曾不慎流露出私人情緒的青年,便從微笑的演員身上螁去了。
話中有話,難以看透真心的孩子。
心懷愧疚,態度始終怯懦的父親。
古敬珩是個知情人,亦是個局外人,既不該、也無從對這兩人的關係置喙。
然而到了後來,當人們再次無意間提起唐路時,他第一時間想起的,並非那個在記憶裡依舊鮮明的天才童星。
……他想起來的是,在那個孩子臉上,用如常微笑掩飾瞬間情緒的虛假表情。
最初看完劇本時,古敬珩就知道,這會是一部節奏偏慢,情節沒有過多衝突與起伏的文藝片。
故事從被冠上「邪教聖子」之名的少年視角出發,花費大量的筆墨描寫那些看似稀鬆平常卻逐漸變調的重複日子。當收取錢財卻能予以信徒平靜的教團,以世俗認定的「惡」成就信眾心中的「善」時,「善」與「惡」的界線便就此模糊、矛盾油然而生。
而無論教堂內外有多少人來來去去,無論「邪教」組織最終引起了多少軒然大波,唯獨聖子,也只有聖子,依舊是那個不諳世事,最為無辜又純真的存在。
所以最開始,他決定讓聖子成為一個純然的、沒有多餘情緒的符號。
重複拍攝相同的平凡場景,讓其換上不同季節的衣服後做著相同的事,聽不見、看不明、分不清,不為外物所擾。
只要這麼做,哪怕身為主演的唐路如今真的沒有多少演技可言,拍攝的重點也可以逐步放到身為配角的教主身上,不至於讓故事本身想表達的隱喻出現太多偏差。
以導演的立場而言,為了確保成片的品質,古敬珩認為自己沒有做錯。
但是,事到如今,他卻開始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一個惡人。
聽見身邊的電腦椅傳來了今天第五聲無意識的嘆氣,耐心本就沒有多好的中年男子從筆電前移開目光,再自滑鼠邊捲起了擱置在一旁的腳本,反手直接把紙面敲在合作夥伴間多年好友的額頭上,絲毫不給人反應及閃躲的機會。
嘆氣聲倒是消停了。
但是被腳本敲打的葛書澤,意志顯然更加消沉了。
「喂、你夠了啊。」古導演又恨鐵不成鋼地多敲了兩下,「別搞得我像是破壞你們父子感情的罪人一樣。」
「我、我知道……」葛編劇揉了揉並不痛的額頭,話音間難掩失落,「我知道,這次跟古哥沒關係……」
「『這次』?又怎麼了?」
「就是……我前幾天看微行──看小路好像很喜歡那隻邊牧,就私下問他要不要讓我來收養,這樣他就能隨時來看狗,然後──」
然後二字都還沒有下文,古敬珩手中還沒完全鬆開的腳本就又直接敲到多年好友的頭上去,這次拍打得更清脆,可謂傷害性不高、嘲弄性極強。
「喂、喂、喂!」他每喂一聲就敲兩下,簡直快打出順手的節奏來,「你連自己都不一定能養活了,還想養狗!是想讓狗跟你喝西北風嗎?啊?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
葛書澤這下子被打得連話都不敢講了。他本就不擅長爭辯,一旦遇到氣勢比較強的人,就很容易怯懦讓步,一點兒都不敢反駁什麼。
更何況,這件事情不管怎麼看,都是葛編劇理虧在先。
「本來我覺得你倆怎麼相處是你們的家務事,不想當個囉嗦歐吉桑刨根問底──抽根菸不介意吧?」問歸問,古敬珩倒也沒有要等人回答的意思,打火機都已經摸出來了,「但是,你能不能有點職業素養,公私分明點,別一直干擾演員的情緒?」
這些日子以來,他將這兩人的相處看在眼底。
儘管這兩人是血脈相連的父子,但是唐路那邊顯然打算採取公事公辦的態度,在片場或私下遇到也沒有過多的寒暄或關切,只會普通又生疏地微笑打招呼。
反倒是葛書澤一直擺出一種心有愧疚的態度,總是想主動上前搭話,卻又在遇到對方冷淡的態度時卻步,不乾不脆的樣子看的人分外惱火。
「別的不說,我就問你──」身為導演的那人在點菸後起身,靠到窗邊,任憑苦澀又嗆人的氣味在空氣間蔓延,「當初是你說『他是最了解劇本的人』,那為什麼我倆在討論怎麼詮釋『邪教聖子』時,你要他直接聽我的?」
「……直接聽古哥的不好嗎?你是導演,本來就比較專業──」
「對、我是導演,我有我的專業,所以你相信我的專業,這話聽起來是沒問題。」
他吞吐著辛辣的煙霧,語氣不耐,說的話從來都一針見血。明明討厭公私不分的人,卻總是多管閒事,忍不住對這個學弟、對這個多年好友多嘴。
「──但是!你讓他聽話的時候,是用一個編劇對演員的立場說的,還是用一個父親對兒子的立場說的?你自己心裡不知道嗎?」
葛書澤啞口無言,或者說,他也無從反駁。
「你一方面說他最懂劇本,一方面又讓他聽我的……搞了半天你也不相信他?嘖、搞得我像是個獨斷的惡人似的,有夠不痛快。」
說到這裡,吐了口惡氣的男子不再說話,緩了緩情緒後,放任長菸點燃明明滅滅的星火,透過窗外往樓下看去。
在那裡,扮演聖子的演員卸下了偽裝的殼,隻身一人躲在教堂前庭涼亭裡頭,似是一邊躲雨、一邊逗弄著那隻誤闖片場的幼犬。
看了片刻,或許是出於巧合,原先低頭逗狗的青年抬起頭,隔著一段看不清彼此表情的距離,逕自向他們這個窗戶的方向瞧了過來。
有一剎那,古敬珩突然覺得。
……那小鬼,該不會是因為想要看到父親工作時的房間,所以才會帶著狗躲進涼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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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就見
稍早過來打過招呼的經紀人撐著傘往涼亭去了,想也知道是要跟演員談些公事。思及此,男子收回目光,瞟了低垂著頭,滿臉寫著沮喪的傢伙一眼後,無奈地抹了幾把臉,順勢掐熄菸燼。
開拍前,古敬珩不認為唐路是個足夠盡責的「演員」,也不相信如今的他還有什麼演技可言。
但是,且不提私人關係上處理得如何,這些日子以來,面對飾演一個「符號」的要求,作為主演的唐路在定案後便沒有再展現出多餘的架子或不滿,收斂起了那些不必要的情緒,如實地呈現出了導演眼中的「聖子」。
那小鬼有多看重這部電影,從劇本上的手寫註記就能看得出來,根本不需要有其他證明。至少在工作上,唐路確實是個稱職的合作對象。古敬珩不得不承認這點。
過了半晌,他聽見了一聲充滿歉意的、斷斷續續的「對不起」。但是,葛書澤真正應該致歉的人不在這裡,所以作為前輩的男子只是「嗯」一聲表示明白,不再給予其他回應。
唐路演的第一場戲與最後一部電影,都是與古敬珩有關的作品。
同時,古敬珩一直記得那個在幼年被冠以「天才」之名的童星。
對於長句的記憶力、對於情緒的把握力,再加上流暢的走位儀態及與生俱來的鏡頭感,那個孩子是天生就適合在螢幕前亮相的發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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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作為偶像,而是作為演員,唐路是個天生的明星,真誠而孩子氣的笑臉擁有擄獲人心的魅力,笑彎起眼時的表情是不參雜質的喜悅,絲毫沒有多餘的算計。
但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那個孩子臉上露出的笑容不再發自真心,微彎的嘴角是心照不宣的粉飾太平。
對於已經成年的人們來說,露出笑的原因有很多,並非只有感到歡愉才會揚起嘴角。
更多時候,你我都知道,為了掩飾不夠強大的自我,為了將不夠成熟的情緒埋葬,笑容的假面已經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必要。
──而有的時候,
已經成了一種符號的嘴邊弧度,亦是戲子早習以為常的心緒隱藏。
到了後來的後來,當人們再次惋惜地提起唐路時,他第一時間想起的,是那個孩子臉上,用如常微笑掩飾瞬間情緒的虛假表情。
直到那個時候,古敬珩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原來,否定了那個孩子的努力,將那個孩子逼上絕路,讓他最終只能用虛假的微笑與演技武裝自身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這些「專業人士」的期許。

導演──古 敬珩
男性,50歲,葛書澤大學時期的學長,擁有五年以上的編劇資歷,近年來轉型為導演,獨立執導過諸多大眾定義上的好片及爛片,也多次拍攝過葛書澤撰寫的劇本。
對葛書澤跟唐凌的關係略有耳聞,在唐路的童星時期曾與其共事過。當初的唐路出演他撰寫的劇本角色,並憑藉超乎年齡的演技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老菸槍,熟悉且已然適應了演藝圈內各種不成文的規定。一方面認為唐路在成年後便疏於磨練演技、懷有不認可的心情,另一方面卻又矛盾地希望唐路可以找回童星時的光采,認為是對方的經紀公司抹殺了唐路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