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地杜多．凜冬山脈．霜顎山脊

他怨憤那隻該死的獵蛇鷲，他怨憤那群流著口水亂吠的狂戰士，他怨憤那些圍觀的無知愚民與高高在上的異國狼群，爬不上去的高牆，撞不回去的木柵欄，讓他在逃跑時摔了好幾十回的爛泥地。

他怨憤在馬戲團時，明明人在現場，卻沒救下他的無能釋紋者少主，生著那雙天賜之眼有個屁用，就是從他那起的頭，讓自己淪落到現在這個模樣。

他怨憤那應該守在自己旁邊供他差遣的棕色犬人，現在肯定在他溫暖的家鄉，美好的霍諾斯，在那釋紋者少主旁邊兜圈子笑呵呵地吧，想著就可惡，憑什麼。

他怨憤佛地杜多的冷天氣，怨憤一路以上接受到的宛如施捨一般的餐食投餵，怨憤這一點兒生機也沒有，乾巴巴的霜顎山脊，硬梆梆的床鋪，不夠暖和的被褥，魔物時不時穿透窗戶傳來的嘶吼，沒教養的高度獸化僕從，無知小童睜著無辜的眼想觸碰他已然耗盡神蹟的紋身，還有這個，還有那個，還有 ——

安摩尼歐。

「就是你！全部都是因為你！」在這個貧脊之地已經稱得上是最好的麥麵包被扔到了紅狼的臉上，攻擊性不大，但伴隨著藍蜥蜴癲狂的怒吼，侮辱性 —— 好吧，安摩尼歐並不在意這個，沉默的狼只是默默地彎腰將麵包撿起，伸手拍了拍灰塵，暫時地放在一邊的小桌上。

「就是你把我從家裡抓到這裡！我一路上重複過多少次我要回家你都不聽！你看都是因為你我遭到了什麼！受夠了什麼！那該死的獵蛇鷲！你明明...明明看著！你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

澤爾凱斯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咆哮著，不管從利爪鎮一路顛簸到霜顎山脊紅狼是如何任勞任怨地照顧著，挨他的罵，挨他的打，總而言之澤凱到現在仍然沒有發洩完畢。

「你知道那些人怎麼對我的嗎？那幫、那幫該死的...下賤的...蠢貨！他們、他們 ——」

澤凱只要一憶起競技場裡的事就渾身顫抖，淚水不住地從眼眶滾落。他一向保養得宜的長髮被利爪與尖刀折磨得七零八落，每晚幾乎都要一片一片鱗片細心擦拭的藍藍尾巴因著生存本能在競技場上斷落，全身上下殘破不堪不說，連那深刻在骨子裡的驕傲與自尊似乎都給留在了那片渾沌之處，只剩下恐懼與憤怒。

「滾出去！我永遠都不想看到你！」這句話他已經說了半個月了。

本再也不打算於佛地杜多的土地上久待的安摩尼歐大概是因為那點自責心作祟，在此地的領主埃爾西．拜特將藍蜥蜴撿破娃娃一般拎回來時自願地表示擔任此蜥蜴的照護工作，也願意協助領地對抗魔物的干擾，其實他知道的 —— 當他拋棄一切成為收錢辦事的傭兵時就不該再多理會這些延伸出的枝微末節，但他辦不到，他直到最後還是可笑地辦不到。

所以他只是輕聲嘆了口氣，確保了室內的炭火尚且足夠後，依著蜥蜴的怒火退出了房間。

「吃了沒？」等在外頭的紅眼睛涼涼地拋來個調侃的視線。

不用安摩尼歐說明什麼埃爾西也早就知道那蜥蜴的脾性，只是這兩周來無論如何都吃不到那幾點，還沒先因為水土不服而病死就要先餓死，到時候一丁點殘餘價值都沒，枉費他花了大錢請利爪鎮最好的治療師治療蜥蜴全身上下的慘兮兮。

但治癒了身體的傷口，心理上留下的那些永遠都不會散去。

「算了，我來吧。」見紅狼不語，單手端著碗熱湯的埃爾西揉了揉眉心，揮揮另隻空手：「關口那裡又來了幾隻冰牙熊，你去處理一下。記得 ——」

「別把牙打碎了，留著完整的牙好加工成雕花酒杯。」安摩尼歐終於開口：「週三會有商人上來取貨。」

「哦？你很清楚嘛。沒錯，你這種適應的速度注定讓你在這鬼地方得以存活。」埃爾西挑了挑眉，「不過這回還是帶把弓帶把劍吧？你每次裝備啥也不帶全裸上陣，總有一天把自己給玩死。」

「......」安摩尼歐正欲離去的腳步一頓，含糊不清地回應：「那也挺好的。」

紅狼離去了。

埃爾西瞇著他那雙紅眼睛目送紅狼尾巴消失在廊道轉角，鼻子哼了一聲，終於是在手中的湯未完全冷去前打開了蜥蜴療養的房門。

霜顎山脊的領主，白色頭髮的吸血蝙蝠，埃爾西．拜特是澤爾凱斯目前唯一算是願意親近的對象。主要是因為對方曾大駕光臨過他在霍諾斯的藝廊，還花了席爾瓦的黑狐狸一把大錢掛了幅鳥畫。稍微聊過，不熟，但至少算是在佛地杜多於他而言唯一的救命繩索 ( 澤凱已經用力地把安摩尼歐完全踢出了選項 )。

「埃爾西...」澤凱依然啜泣著，手捏著被角：「我要回家...我不想在這裡...送我回去嘛......」

「辦不到。」埃爾西毫不留情地扔下了回覆了無數次的結論，把那塊被擱置在小桌上、曾與地面親吻過的麥麵包拿起，一屁股坐到了蜥蜴床旁的木椅，翹著腳，開始把麵包一小塊一小塊地撥進湯裡。

「我沒那個人力，沒那個時間，而且邊關正在打仗。你倒好，這種時機點還敢在狼的領土大喊霍諾斯榮光。」埃爾西漫不經心地攪拌著那碗麵包湯，他自己是覺得滿香的，「找死都沒帶你這樣的。」

「可是 ——」澤凱還想哭夭，卻猝不及防被一湯匙地強勢住嘴，他下意識地想抗議吐出，但蝙蝠領主顯然沒像那匹自責紅狼那般溫柔。

「吞下去。」埃爾西命令道，你不吞我就不把湯匙抽出來的架勢：「在霜顎山脊沒有半點東西是燙口的，別想找藉口。」

「看看你，多瘦，嗯？你有點肉嗎？我估計山道裡那些魔物都不屑吃你一口，蜥蜴乾一條，還色素汙染，幹嘛怕那些窗外飛來飛去的裂山雀？你連牠們的崽子都餵不夠。」

「不錯吧？我做的湯，心懷感激地吃吧。這山上還沒幾個人有榮幸親口嚐嚐我的手藝。再一口，哦哦，對，很棒，這樣就對了嘛，再一口，來，再來。」

「喔你好棒喔。」

在埃爾西半強迫半鼓勵的攻勢下澤爾凱斯總算吞完今天首餐比較像樣的份量，還很給面子的沒像之前那樣差點吐出來。埃爾西滿意地放下空碗，瞥了對方亂七八糟的髮型一眼，伸手給人貼心地理了理。

「躺兩周也躺夠了，明天帶你去鎮上繞繞。」他收回了手，巧妙地迴避那顆正想撒嬌上來的蜥蜴腦袋，「換個髮型，看看環境。接下來我有事要你做，別想拒絕，在這裡的人想要有飯吃就得付出些什麼。」

「不會是為難你的事，好好休息吧。」埃爾西站起身子，高高地拋下話語：「等等記得站起來動一動，要在堡裡逛街也不會有人攔你。別整天死在床上，你的神會為你沒被主人妥善利用的的雙腳哭泣。」

「就這樣，掰。」

澤凱盯著那挺拔的背影直到被關上的木門完全遮蔽，小小地哼了一聲，終究是 ——

繼續死回床上下床走一走

你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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