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est #15

  費爾維爾對父母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他們為了城鎮捐軀,死得榮譽光輝又輕描淡寫。他們克盡家人的職責,直到死前都沒洩露過世界的真相,始終將馬洛兄弟圈在小鎮劃設的安全地帶。

  馬洛夫婦希望兒子們平安健康地成長,最好無憂無慮度過艱困的人生,但他們沒有想過,在重重保護網中,年幼費爾維爾的夢早已撕裂了虛實邊界。他夢見馬洛夫婦最後的身影,在異變區被啃得殘缺的肢體、人類無聲的驚懼,還有不知何時回到他們家門口的斷肢。

  沒有人知道馬洛夫婦的屍體去了哪,但門口那隻手戴著馬洛太太的婚戒,於是被它成為了死亡證明,也成為了費爾維爾夢境的延續。

  他至今仍然記得自己的這一場夢,現實的最後他開了門、將父母的斷肢收攏在棺木裡,無事發生般地安排父母的葬禮,生活平和安穩。沒有寫作題材時夢境偶爾會像上個世紀的老電影般在他的記憶裡循環播放。他就像重複觀看影帶的無趣觀眾,早已知曉的結局一次又一次映在他眼底,他靜靜看著,直到靈感找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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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死人做材料會很令人反感嗎?我覺得不會。」

  他曾問過自己的編輯,編輯笑而不語,淺淡笑容像是反問這個年代誰的著作不是建立在屍體之上。想想也對,費爾維爾本就不那麼介意讀者回饋,他只負責寫下他的見聞,剩餘的一切都不歸他管。

  費爾維爾一直在記錄,夢境只是某種存在播放給他的影集,他能預見,但沒有權力干涉。他未曾嘗試翻轉夢境,因為他知道那麼做的後果。於是他放任,他知道那些逃離育幼院的孩子去了哪裡、知道風暴過後會發生什麼,他始終選擇靜默。

  他是這麼活到現在的,他踩著夢境的碎片、傷痕與屍體,一步一步在小鎮的安全地帶裡成長。而如今邊界真正被撕開,他跨出最後一步,和那些逐漸與他類似的存在相對。


「你也喜歡用死人做材料嗎?」


  費爾維爾站在紅色洋裝的小女孩面前,湛藍的眼映著她衣著的紅,笑意盈盈。離得近了他才看清女孩的面容,這張臉出現在宗教局的尋人啟事上,她是那三個逃離育幼院的孩子之一。

  他知道孩子們走進真實之中,但夢境沒有告訴他後續。他恍然,原來不讓他觀賞更多為的是希望他親眼見證結局。

  多麼淺顯易懂的心態,費爾維爾想,他越發能夠理解自己的夢了。

  女孩身邊的「媽媽」一動不動,周遭只剩下肉塊掉落地面的聲響。小女孩皺著眉,看向兩人伸出的手。這個陌生人說了喜歡她,所以遊戲開始了。喜歡她的人都要陪著她,每一個,每一個,每一個,他們答應她的,喜歡她就要留下來,留下手或是腳,或是整個人。

  但陌生人食言了,他不只不願意留下來,甚至贏了她的遊戲,猜拳是那麼輕易的嗎?早知道就玩點別的,像是鬼抓人。遊戲結束得太快,女孩來不及反抗規則,只能憤恨結束遊戲,不滿地瞪著費爾維爾。


  「看來是喜歡?那太好了。」


  費爾維爾像是沒注意到女孩眼裡的恨意般摸了摸她的頭髮,女孩的「媽媽」動了,一如所有護女心切的母親,但在意識到費爾維爾不具攻擊性後又迷茫的停下了動作,直到女孩伸出手,拔下了「媽媽」的一隻手並遞給費爾維爾。

  「那是遊戲獎品。」她說,「媽媽說那隻手屬於你,快點帶走。」

  費爾維爾接過那隻手,不同於牽著女孩的那隻手,他得到的是一隻男性的斷手,手掌滿是歲月的痕跡,指頭上有些傷痕,無名指上還有一枚眼熟的戒指。他沉默以對,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獎品,忽略了女孩語氣裡的不耐。他見過那枚戒指,在哪裡呢,在哪。

  「你為什麼還不走?媽媽說你根本不是食物,不能吃,我討厭你。」

  女孩的聲音在遊戲結束後變得模糊,像白霧,像電磁。費爾維爾置若罔聞,他自顧自地回憶,終於在記憶的角落裡找出這枚戒指,這看起來像是年幼時被他收攏在馬洛夫婦棺木之中的那一枚。

  「啊,不太對。」他拔下戒指,打量了一會兒後卻忽然鬆開手,被他抱在懷中的斷手和戒指一塊落了地,「這跟我沒有關係了呢。」


  戒指骨碌碌地滾,滾過他們腳邊,滾進濃濃白霧,最終消失在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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