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貼在岩壁上,石頭濕冷,滑膩,一層薄苔像是活著的皮膚。他指尖順著牆面走,記著走過的分岔、轉角、突起,像野獸在陌生巢穴裡探路。
某個轉角,似乎通往下個出口分支。
一團東西窩著,不像石頭,也不像岩塊。
他壓低重心,腳步放得極輕,像是某種掠食者悄悄靠近,呼吸變淺,眼神凌厲。他慢慢地繞到那東西旁邊,沒說話,也沒出聲。
然後,抬腳,往那團東西踢了一下。
觸感瞬間回報了答案——
嘴角動了一下,不是笑,是某種冷硬的確認。
……太好了,好像是人。
聽著外面狂風呼嘯的聲音,她將自己縮成一團。
除了是保護自己的防衛姿勢,同時也能帶給自己安全感,加上身上的傷口尚未癒合這樣也能避免刺激及影響。
雖然剛開始是自己挖的洞,挖通後連接到的隧道讓金妮走了幾步就不敢再向前,經由腳步聲她知道這條隧道很深,害怕危險而安靜地待在原地。
等了許久覺得不會有危險,金妮正要放下戒心時——
「?!」 速度之快讓她反應不及,同時因為腳麻了所以往一旁倒下。
金妮滿臉困惑的朝氣味的方向轉去,鼻子動了動似是在分辨來人的味道及環境的變化。
「......你是誰?這、這裡有人了。」雖然她知道沒什麼用,但還是大著膽子說出口。
「你跟那個人一樣,很臭。」都說出口了大概也不差這句話吧?邊說邊捏起鼻子,皺著眉等待回應。
羅伯特笑了,嘴角一勾,不帶善意。
他確實蠻臭的。
「我在找人。」
他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在閒聊,卻一步步逼近。
下一秒,他彎腰,從褲邊抽出那把刀,鐵刃在昏黃光線裡閃著微光,卻沒做多餘動作,只是順手、自然地——就像呼吸一樣——架在對方身上。
他的眼神淡得近乎冷漠,像是在觀察,也像在分類。他低下頭,靠近了一些,呼出的熱氣落在她臉側,像在選貨,思考著該怎麼做。
「你是在躲……」躲獵人。
「還是在等?」等獵物。
緩緩吐出最後一句:
「我正在找,找到了你。」聲音落下的瞬間——乾脆,安靜,無可辯駁。
好近。
即使是習慣了黑暗,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的顫抖。
「......都不是。」鼴鼠亞人露出爪子,卻也只是展現她有武器別靠近的樣子「嗯?你......認識我嗎?」
「可是,你聞起來不像認識——應該說我知道的人。」
金妮有些好奇的再嗅聞了下旁側的手 ,愣了一下頭瞬間往後退,後腦勺同時撞到了什麼,很硬而且很痛。
「......嘎啊。」原本捏著鼻子的金妮,現在是一隻手捂著後腦勺一隻手捏鼻子,不知道是因為哪邊瀏海遮掩住的流下生理眼淚。
羅伯特愣了一下。
眼前這個人明明退無可退了,卻還是毫無防備地往後仰去,整個人就像失速的獸崽,一頭撞進牆角。
他挑眉,語氣壓得極低。這種反應——在他眼中就像是受驚過度的獵物,連逃命的方向都忘了,只剩本能亂竄。
大手一伸,抓住對方的手臂將人往回扯。觸感明顯——是女性。他不習慣動手對女人,但如果真的必要——那就閉上眼,過去就算了。
「……」他沒廢話,動作直接。膝蓋往下一壓,重心往下沉,整個人順勢將對方壓進地面與石壁夾縫間。體重壓上去時,那女孩的呼吸聲也被封進他掌下。那一瞬間,洞穴裡空氣被逼得悶住了。
小刀已經滑進手心,他不疾不徐地將刀尖貼近她的側腰,比劃著該下刀的位置。
快,狠,準。割下需要的部分、封好、扛回。
其他的,全都不要想。
但手,停在半空中。
那滴眼淚還在他記憶裡滑下來的軌跡上。
他盯著那張躲在瀏海底下的臉,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
「咳噗——?!」幹嘛幹嘛?這傢伙是怎樣?!
鼴鼠更加困惑的望著黑暗,吃到不少塵土很想吐掉的掙扎了下。
「你、你......」掙扎後好像沒什麼用,她輕拍地面表示投降「你是、要做任、任務...嗎......嗚欸...」
弱小的鼴鼠用爪爪刨了下地面,或許土質緣故也可能是因為受制於人,發現只是刮一層土下來金妮就放棄了。
算了吧。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金妮小聲的嘆了口氣便不再反抗。
她不掙扎了。
一瞬之間,從亂動變成死靜。底下的人還在,他壓著的重量也沒變,可那股生氣就像風一樣抽光了。
羅伯特沒動。還是那個姿勢,膝蓋壓住她的腿,手卡著肩胛,刀子在身側。
空氣裡只剩她悶悶的一句話——:「你是……要做任務嗎……」
要刻字的話,現在就能動手。只要劃上去、任務就完成。再交給哪個人繼續使用、在所有能刻下的地方都刻下——他現在要做的,是不是就是把這副軟軟的小身體壓下、然後扛回去──交給那些人,一個接一個,慢慢在她身上刻字?
像是輪流在皮膚上劃下名字一樣,
一筆一筆,把她從人刻成「標本」。
他動一動下顎,像在確認喉頭還能不能發聲。
「嗯……要做任務。」他手裡的刀還貼著她的側腰,只要一點力,皮就會破開,血會冒出來,然後他就能完成這天的事——回去,報到,分享。
很簡單,但手沒動。
他皺著眉,感覺那刀下去只是一道流程、一張紙、一個交換單。
可是偏偏這東西,卻在他手上卡住了。
不是她阻止的,是他自己。
『像我們這種人……』那句話從不知道哪裡冒出來,像是誰說過,又像是自己在夜裡碎念的話。
像什麼樣的人?
他沒講出口,牙齒咬著,也沒想再說。
他只是還壓著,還沒動手。
那一刀,離她還差一點。
有反應?金妮再次動了動爪子。
「那、那你、呃......」一直吃到泥土好噁心,雖然喜歡吃蚯蚓但不代表她喜歡吃土啊?而且這樣很難好好說話。
「你、你為、為什麼要做、任務?」感覺對方一直出力壓制而毫無逃脫可能的金妮,吃力地讓頭轉側一邊,減少在聊天的同時進食泥土的可能性。
「還、還有,」呸呸吐了下泥土「你、是從哪邊來的?」
左右沒得活了,即使是毫無意義的答案也是可以當作趣聞聽一下。
見她完全不動了,羅伯特沒說什麼,只是默默把壓著她的力道鬆了一點。還是壓著,但不再死死扣著。更像是一種形式上的壓制,確保她別突然跑掉。
「我也不知道……」
他低聲說,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只是很隨便的開始了,就繼續。
開始的原因還只是D1天遇上一條蛇的挑釁。那之後一切就順著下去,因為也沒找到什麼結束的理由,他也需要物資。
「沒找到理由不解。」
「完成任務有好處。」
「營養液、水。」他補了一句,像在陳述事實,或者替什麼辯解。
然後他看了看眼前那個還趴在地上的小東西。
毛髮亂成團,骨架瘦得能數清哪根肋骨。
那一瞬他愣了一下——
這就是那水和營養液的原料?
他煩躁地抓了抓後腦,手指從頭皮裡搔出一陣微熱的黏悶。
「妳又從哪來的?」
「我以為大家都一樣。」
「被莫名其妙地扔進來,醒來就得找人動刀。」他頓了頓,視線掃了一眼她的爪子。
感受到呼吸順暢了些而大口喘氣幾下,維持原來的姿勢靜靜地聽完對方的回應。
「有好處就做,你是對的。」回想剛才那個人的回答,這也算是一種正確答案吧?
「但我不喜歡,我覺得很累很麻煩。」邊說邊嘆了口氣,好好待在一個地方靜靜地什麼都不做最好了。
「我也不知道。」手臂的傷口已經止血,但血流得多了腦袋因缺氧而小小的打了個哈欠。
「我沒有想過大家是哪裡來的,你很......呃......」
金妮用她小小的腦袋想了很久。
「喔!你很認真。」詞彙量太少,即使說的未達詞義也與他無關,有講出來就好了。
「我也覺得很累,很麻煩……」他以為這是一件沒有選擇的事。就像不吃飯會餓死,沒睡覺會累死一樣,簡單的道理。
他聽不太懂她剛才那些話裡頭到底想說什麼。
「哈——」他隨口吐了口氣,不像是在笑,更像是把一口悶氣壓出去,什麼意思也沒有。
然後接著問,不是懷疑,也不是關心,只是他真的不明白:
「你不想活了嗎?」
語氣平平,眼神也沒什麼特別,只是乾脆地把這句話扔出去。
像問天氣一樣自然。
「......好餓喔。」金妮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她牛頭不對馬嘴的說出內心的渴望。
「......抱歉,可以選擇的話,我想活下去。」可能是聊了幾句話而漸漸放鬆警惕——雖然現在的狀況似乎不應該如此鬆懈?
「不過,這裡不允許我活下去。」鼴鼠安靜了下「你如果要完成任務的話,我的腳還有位置。」邊說邊晃動了下雙腳。
「你呢?你想活下去嗎?」
在黑暗中聽著不同於自己的呼吸聲其實也是挺讓人安心的,金妮胡思亂想著——如果氣味不要那麼重就好了。
「有得選,誰不選活?」羅伯特勾了下嘴角,像是終於聽到一個有點意思的答案。
「還有?」他視線一暗,這才真正把注意力拉回到她身上。「妳……被刻過了?」他眼神迅速地掃過那具小身體。不是出於關心,也不是憐憫。只是想確認——那皮上,有沒有早就被劃開的痕跡,也許他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在乎。
該死的,反正刻了也能再刻,這東西又不是一次性的。
他低聲繼續說:「我還沒有給自己死的選項。」但眼神開始掃過對方。順著背部、脖子、鎖骨以下,手臂、腰側、大腿——白色通常很好識別哪裡有血。
「所以沒有所謂想不想死,只有……必須活。」
他的眼神還在她身上游走。
也許他不該這麼在乎。
但他的眼還是往下掃了——從肩、到肋、到腰線以下。
一旦被刻過,就沒有選擇了。
只有沒被動過的,才還有「選擇活」的餘地。
「嗯,剛才才有一個很臭的傢伙刻完離開呢。」動了動左手道。
「還有兩處......就沒了。」邊說邊動了動有被刻字的位置,因為血跡已經乾涸,傷口只有在大幅度移動時才會疼痛,小小的晃動並不影響。
「那你還可以選擇......」金妮閉上眼睛,聽著對方平穩的呼吸聲昏昏欲睡,打瞌睡的時候還在想著剛才似乎在哪裡有看到好吃的蚯蚓,有些可惜沒有吃到。
羅伯特愣住了。那一瞬,他腦子裡像是空了一拍,沒多想,身體就自行鬆開了她,整個人往後一坐,屁股落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視線掃過她抬起的那隻手——白色的袖口,乾掉的血,暗紅的滲痕。那不是舊傷。那是剛有人在她身上寫過。
「……他媽的。」他壓低聲音,指尖用力抓了抓頭皮,像想把腦裡那什麼撕開丟掉。
這下懂了。她不逃,是因為已經沒路好逃——那還跑什麼?
他抬頭看她一眼,語氣忽然冷得發脆。
「選擇?妳是說──讓我來刻妳?」嘴角往上一勾。「發揮妳最後的價值,變成我的營養液、水?」
他語速快了些,像是怕慢下來那句話就會卡在舌根說不出口。沉了一下,他沒說話,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喉頭動了動。
……我本來想把妳扛回去。像座墓碑一樣,讓每個人都在妳身上多劃上個幾刀。
不是他一個人動手,大家都留點名字在妳身上——在傷害一個人的同時,也救了很多人。
他抿了抿嘴,最後吐出一句話,聽起來不咸不淡:
「那你現在……感覺如何?」語氣很怪,卻是他能想到最接近『說點什麼』的話了。
「餓。」壓迫的力量一離開,金妮先是緩慢地伸展四肢,然後整個人攤在地面乾脆不移動了,前面的問題也都選擇性忽略。
某方面來說,他說的是事實。
加上她聽的不是很清楚所以選擇放棄。
「......所以你要完成任務嗎?」聊了那麼久她開始有點好奇對方最後的選擇了。
「而且你也沒跟我說你是誰?還有你認識我?」結果好像聊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聊的問題迴圈回到原點。
「我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聲音味道都沒印象。」想了想決定多提示一些的金妮,出外靠朋友嘛!多講點線索總是沒壞處。
「我沒有印象有一個人那麼臭——除了剛才那個人。」公平問題還是停了一下「你們有不同程度的臭味,嗯。」
「你真想做善事的話我可以成全你。」羅伯特偏頭瞥了她一眼,發現對方似乎看待這些事情變得非常的豁達,倒是他還在逃避這件事。
「刻字,沒多難。」「哪邊空著——哪邊就能寫。」
他像是在講一件日常事,語速平,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卻遲遲沒動作。
「……不認識你。」這句話一冒出來,他頓了下。
不知道該不該接話,將死之人,有必要知道誰是誰嗎?
他抿了下嘴,最後還是說了:「羅伯特。」「我叫羅伯特。」
他眼神掃過對方的臉,那層遮住上半張臉的毛髮讓他有些煩躁,總會讓他不合時宜的想起另個人。
「至於你剛才說的那些——」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她額頭那一片厚重瀏海。「撥開點,說不定你能看得清楚些。」
「做善事?」完成任務為什麼是做善事?邊想邊聽對方講述如何料理的過程,她沒什麼興趣聽的大概而已。
「不做也沒關係,無所謂。」不認識也合理,她點點頭。
「蘿柏特。」趴著呼吸不順暢而改為仰躺的金妮,像是要記住似的重複唸了一遍「我是金妮。」
「看不到。」她用手撥開瀏海將頭側邊,也不知道有沒有轉對邊,瀏海下的雙眼小如豆黑如仁,理應生氣蓬勃的靈魂之窗,卻黯淡無光。
他知道她弱,今天這個時間點真是奇蹟。
「……」果然不可思議。
他舔了舔後牙槽,舌尖碰到幾天前乾掉的血,想吐又懶得動。
「在妳身上多刻幾下,就能換更多物資。」他低聲說著,像順手提了一件不值一提的交易。語氣輕得不像真打算那麼幹,反倒像在確認自己還記得任務內容。他還有那該死的豁免。只要不動手,今天也不會死,也沒什麼風險。
即使他什麼也不幹,她也會死。
那是不是應該幹?不然多虧?
「……」他撇撇嘴,沒繼續往下想。
站起身,彎腰撿起刀,拍了兩下褲子。
還有幾小時。
「沒興趣了。」「妳繼續待著吧,我去找下一個倒楣鬼。」語氣平得像在點菜,甚至沒多看她一眼。
他握著小刀轉了轉,像每次狩獵前的預熱動作。原本打算把她帶回去,像墓碑那樣,讓每個人刻上一筆。
他扛得動她,也編得出謊——
「我什麼也沒遇上。」但他知道,那話說不出口。扛著她回去?那太重了,不是身體,是腦子。
「好自為之,」
「好好享受妳人生最後的寧靜吧。」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幾步,手腕翻起,掃了一眼手環螢光。
時間不多了。他得加快了。
手放下後安靜地聽完羅伯特的話語,她昏昏欲睡。
「外面風大,你可以等風停再出去。」
待嗅著附近漸弱的氣味及遠去的聲音,金妮舉手揮了揮。
「再見,羅伯特。」
說了幾次再見,卻沒想過或許彼此再也不見。
鼴鼠再次將自己蜷縮起來,安靜地等待這場風暴結束。
羅伯特照著記憶原路折返,回到最初進來時的那個岔口。
他剛剛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繞了一點沒用的彎。
他彎腰,撿起那瓶水——
沒滿。瓶底冰涼,水面晃了一下,離瓶口還有一大段空隙。
「……」他沒說話,手指抹過瓶身的水珠,把那層薄汗擦在褲子上。
他本來只是找『能刻』的傢伙。但最後他連刀都沒舉起來。憐憫?懶?不想欺負太弱的?他說不上來,反正沒幹成。可能是那氣味太淡,可能是她縮起來的樣子太小,也可能……他根本不想知道是什麼原因。
總之,他沒動手。
「……」
他仰頭喝了一口水,吞嚥時喉頭動了兩下,
水帶著點鐵味,不知道是瓶口的,還是他手上的。
找個更難搞的吧。更能反抗的、更有價值的、更不會讓他『停下來想』的。他沒有明確的打算,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時間還夠,他還能找。
他拍了拍水瓶,拎著它走入另一條岔路。
腳步沒特別快,但也不算慢。
當然,至於那水喝下去後他是怎麼在下一個轉角昏倒,然後觸發了腦子裡某段被血味連接的記憶——那就,又是另一段爛事了。

對完了!謝謝羅伯特還來跟金妮一起玩!(玩?
耶黑!!對!!玩!!!!!!!!!!!!!!!!!

金妮真ㄉ是很可愛欸!!!羅伯特要去喝水昏迷ㄌ((欸
好好笑....羅伯特一路好走.....(合掌(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