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皮箱裡的世界》安息日‧其四:習慣

──不是喜歡,也不是必須,只是習慣了失眠後的一杯牛奶,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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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箱裡的世界》角色主線

※殷玉軒&倪侒中心

系列故事時間線(含劇透)

※系列故事脈絡-心智圖(僅單人,含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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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箱裡的世界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從那之後,又是數個禮拜過去。

  炎熱的暑氣並未隨著金秋的到來有所銳減,毒辣的艷陽總是將柏油路曬得發燙,路面的空氣在正午時分扭曲著視野,每當有車輛行進而過,搖晃的景色總會在被擾動過後恢復蟄伏中的看似平靜。

  身為一隻金絲雀,殷玉軒早已遠離了白天的世界許久,也習慣了晝伏夜出的生活。這並非因為他喜歡夜色、喜愛月光,更沒有什麼看星空的雅興,單純是因為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更適合在夜幕下進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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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這陣子,他的生活依舊跟之前別無二致。

  儘管調查有了初步的進展,但是根據黃家彥的說法,由於目前暫時無法確定葛書澤在文藝片上映後是否依舊能被學校續聘,因此徵信社那邊打算等開學之後再去打探消息。而假如高中社團這條路走不通,退一步來說,也還是有其他渠道可以想辦法取得聯繫……

  「滴滴」兩聲,磁卡感應門鎖的聲音,逕自打斷了金絲雀的思緒。
  他在轉過頭的同時順勢邁開腳步,還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壁上的電子鐘──已經過了凌晨一點──跟平常的會面時間相比,似乎還要晚了許多。

  心下如是暗忖著,伊恩習慣性地戴上滿含某種惡趣意味的項圈,在門扉隨之敞開的同時,便主動讓身體迎了上去。

  他意識到,自己的身子還沒站穩便穩穩落入了另一個人的懷裡。至於那個將他緊擁入懷的人,則在滿是倦意的沉默中挾著不容忽視的酒氣。
  「先生,先進來坐著歇歇吧?」知道這個年紀的男人最不想聽見有誰說他醉了,伊恩一邊悄然地調整著身體的重心,一邊放緩了說話的語氣,「我熱點牛奶讓您醒醒酒,好嗎?」

  在金絲雀的身前,那個渾身被酒精燒得發紅發燙的男人維持著緊擁的姿勢一言不發,而伊恩安靜片刻,垂下了長長的眼睫,用像是要哄人入睡般的頻率,一下一下地隔著擁抱拍撫著那道寬厚的後背。

  好半晌,就在金絲雀的半邊身子都已經被壓得發麻時,被他稱為「先生」的金主大人才終於從半醉半醒的恍惚中慢慢緩過神來,發出一聲裹著啞意的應允與歎息。
  心知今晚的「工作」大概都得在照顧醉漢中度過,他看在錢的面子上任勞任怨地將半配合的男人搬到長沙發上坐妥,替人脫下西裝外套、解開了領帶與襯衫最上面的兩顆鈕扣,又在沙發前的長桌上裝了一壺冰水備用之後,才轉身進了廚房。

  對於喝醉的人來說,最佳的醒酒方式不外乎就是多喝水與多睡一點,然而喝醉時的金主大人向來沉默、不想睡又不認醉,因此伊恩習慣了在哄睡之前給人泡上一杯加了蜂蜜、楓糖與肉桂的熱牛奶──說來有趣,這種只能騙小孩的哄睡方式,卻意外地對金主大人十分管用。

  想到這裡,伊恩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連帶著將牛奶跟其他材料從冰箱裡拿出來時,都覺得好笑到有點荒謬。

  ……為什麼好笑?一個從小到大吃慣了世間山珍海味的富二代,居然可以被一杯平平無奇的熱牛奶哄睡,這件事情難道不值得讓人發笑嗎?
  觥籌交錯的酒會,利益交換的談吐,無數杯黃湯下肚後,天旋地轉的視野,以及想吐卻只能乾嘔的宿醉感便一股腦地席捲而來。心臟在酒精的作用下拼命地震盪收縮,肌膚隨之發燙發紅,在意識無法維持清明的境況下,他唯一可以安心卸下防備的地方,竟只剩下了金絲雀的巢穴。

  而直到真正抵達了那幢為金絲雀打造的牢籠後,他竟被那在深夜亮起的玄關暖燈迷了眼,儘管理智上明白,燈的亮起僅僅是因為事先有人通知過他會到來,男人依舊為此感到一絲觸動。
  這大概是酒精的錯,他想著,模糊晃動的視線無法看清眼前的環境,卻能感覺到身體坐上了柔軟的沙發,裹緊胸口的衣物解開了緊繃的束縛,而後便是廚房那處傳來的、充滿煙火氣的聲音。

  拖鞋的腳步、冰箱的開關、馬克杯的碰撞、蜂蜜糖罐的開闔、微波爐的叮響……在莫名安逸的氛圍中,他幾乎想睡了過去。然而,脹痛的太陽穴隱隱抽動著發疼,始終拽著男人的意識,不肯輕易地放任他墜入夢鄉。

  不知何時,一度停歇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了他的身側。
  「先生。」他的金絲雀喚他,聲音又輕又緩,似是試探,「牛奶熱好了……那在之前,先喝點冰水嗎?」

  男人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對。或許是知道這樣的態度代表了某種默認,他意識到嘴邊傳來了一陣冰涼的觸感,那是裝了冰水的玻璃杯吻上了他的唇緣。

  「……牛奶呢?」飲盡杯中冰涼後,男人問道,隨後便察覺到掌心間被一陣圓潤的熱意所包裹,奶味的濃郁裹著肉桂的清香撲面而來,馬克杯帶來了舒適的溫度,熨貼著手掌,幾乎要驅散酒精帶來的一切不適。
  他無意識地發出舒服的喟嘆,而正是在這個時候,一雙透著涼意的手指輕輕按上了他的太陽穴,恰到好處的力度按壓著緊繃已久的穴道,讓連軸轉數週的男人安然地閉上了雙眼,抿了一口還透著熱度的杯中物。

  加了蜂蜜與楓糖的牛奶甜而不膩,肉桂的香氣帶來的嗅覺上的刺激,這杯熱牛奶其實換誰來都可以煮,也稱得上是平平無奇。但是,他卻習慣了在酒醉之後來到金絲雀的巢穴裡,聽人忙進忙出,讓一向乖巧知趣的傢伙陪他度過醉後的漫漫長夜。
  「……牛奶,是誰教你煮的?」

  男人問得突兀,第一次打破了從不過問金絲雀往昔的限制,起了一些可有可無的好奇心。
  或許,是因為進門之前玄關留的那盞暖燈。

  或許,是因為擁抱之後輕覆在後背的拍撫。

  又或者,單純只是因為攝取了太多的酒精。
  他問他,本沒有預期會得到坦然相對的回答,卻察覺到那雙按摩著頭皮的雙手有了瞬間的停頓,宛如一向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石礫,激起了小小的水花後,又在轉瞬間恢復平靜。

  「是……『家人』教我的,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的金絲雀似乎是笑了,帶笑的氣音之後,再次開口時的語氣是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先生,怎麼會想問這個呢?」

  「有點好奇罷了……畢竟,你不像『其他人』,從來不提自己的事。」

  「呵呵、這不是因為先生以前都不感興趣嗎?伊恩還以為,先生會覺得煩呢。」

  正如金絲雀所言,男人過去並不在意留在身邊的人有怎麼樣的過去。哪怕沒那麼乾淨,只要能將他伺候得舒服,也不會讓他煩心,他就不會過問、更不在乎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所以,男人想,他今天會這麼多話,果然是因為喝多了吧。

  所以,男人想,反正都已經醉了,問也都問了,那稍微滿足下好奇心應該也是無妨。

  「別的不用提……就說說牛奶的事情吧,我就只問這個。」男人說完,便乾脆地將剩下的牛奶一飲而盡,而後放下杯子,拉過金絲雀的手腕後,便讓自己的頭側躺在對方的雙腿上閉目養神,「你繼續按,我聽你說。」

  聞言,伊恩靜默片刻,琥珀色的目光短暫落在已經乾涸的馬克杯上後,便依著他的指令,微笑著溫聲道:「好的,先生。」
  學會煮一杯牛奶,起因也不是什麼新奇事。
  那個時候,還沒成為金絲雀的孩子,仍被朝夕相處的人稱為「殷殷」。

  初來乍到的人,本已經習慣了徹夜未眠,從前是由於房間另一邊的吟哦,後來是因為始終無法適應的新環境。

  「搬家」了之後,在每個夜深了的夜晚,失眠成了習慣的他總是睜著清明的眼睛,讀著秒、倒著數,慢慢地等待旭日初昇的時刻。唯有當陽光破開黑夜的瞬間,強撐了一夜的精神才終於能迎來短暫的安歇,直至被人喚醒。
  後來,與他同住的「那個孩子」,發現了他總會在夜裡睜著沒有睏意的眼睛。

「唔……?身體好累了卻睡不著嗎?」那個布丁鼠般的孩子問他,透著擔憂的焦糖色雙眼,在想到好主意之後便亮了起來,「那,我們一起去泡澡吧?把手腳泡得暖暖的,再喝一杯熱牛奶、喝得熱熱的……『媽媽』跟我說,這樣子,就能睡著了呀。」

  這聽起來,就像是個騙小孩般的提議。

  但是當時,無論是那個布丁鼠般的人,還是尚未成為金絲雀的人,都不過是孩子而已。
  所以,當年的殷玉軒聽信了「那個孩子」的提議,他們在深夜一起溜出房門,怕吵醒大人們,就在臉盆裡面裝了兌入冷水的熱水,把手腳泡得發暖發燙再擦乾之後,又用手套跟襪子包得緊緊。

  儘管這麼做根本沒能留住多少暖意,那個天生就體溫高的孩子,還是決定優先把圍巾跟手套留給了失眠的他自己。

「殷殷等等我呀、等等我,我泡牛奶給你喝呀。」

  笨拙的、短手短腳的,卻無比善良的那個孩子,總是用自己的方式,試著讓被稱為「殷殷」的他可以一夜好眠。
  其實加了蜂蜜的牛奶根本沒有什麼助眠的用處,正如泡了澡後的手腳很快就會因為血液循環不良恢復冰冷,可是,殷玉軒始終沒有說過拒絕的話語,只是任憑著「那個孩子」做著無用的努力,試圖讓他好睡些許。

  ──不是喜歡,也不是必須,只是習慣了失眠後的一杯牛奶,僅此而已。
  「──所以,你是因為家人會煮牛奶給你,才養成了在牛奶裡加蜂蜜的習慣?」

  「嗯……可以這麼說吧。」伊恩輕聲道,察覺到腿上的人逐漸有了睏意,便放輕了揉壓的力度,「不過更多的,是因為比起喝牛奶,我更不想聽他唱搖籃曲。」

  「為什麼?」男人沒有睜開眼睛,在逐漸遠去的意識中,不禁反射性地問道:「他唱歌不好聽?」

  這個問題一出,男人發覺他的金絲雀又笑了,似乎是發自內心的笑意震盪著身體,透過彼此相觸的軀殼,彷彿可以藉此抓住一點微不足道的真心。
  「是啊……是真的不好聽,因為他是個愛哭的音癡。」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從金絲雀的口中聽見了懷念的情緒,「我雖然喜歡聽他唱歌……但是,卻總是會忍不住被他的走音笑醒。」

  「所以,『那個孩子』現在呢?他在哪裡?」

  話音落下之後,男子想起了一向鮮少出門的金絲雀最近反常的動靜,儘管看不見伊恩的神情,他卻開始覺得,這兩件事情之間或許有什麼聯繫。
  而片刻的靜默之後,他聽見他那從來不關心任何事情的金絲雀,以聽似平靜的語氣說:

  「──啊啊、是呢……『他會在哪裡呢』?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呀,先生。」
皮箱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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