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一年級生,偶爾也會有選修課與其他年級的學長姐們一起參與,對夏佐來說根本無所謂,反正他只在意學分與教學內容而已。
因為課堂內容是有關如何應付來自嚮導的精神攻擊,哨兵與嚮導們自然二分成兩大組各自教學,夏佐很快就完成練習,他沒選擇繼續精進如何撕裂他人的屏障與景圖,不如說這名嚮導天生就擅長於毀壞他人眼中的風景和建立許久的界線,同學一如既往的站在訓練場的邊邊觀察著所有人,像是在社會中進行人群採樣好方便分析與應對日後可能會出現的風險,只不過他倒是看到了艾納多這個較為熟識的同儕,他的表現總比以往有那麼些不同。
在同堂課裡,艾納多面對攻擊在平常上總是以無力反抗的形象示人,甚至因為這樣被教官警告過再這樣下去就會拿不到學分,人在面對威脅與攻擊時,在求生本能下會有防禦與反擊兩種選擇,而艾納多是第三種,即不反抗等待死亡,夏佐卻看見第二種求生的方式。
這本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發生在艾納多身上卻感到怪異,鬱鬱如青草的瞳孔裡混雜著紅,就像一滴血滲進了翡翠。
作為嚮導,他能嗅到、感知到那絕非單純的反抗,而是想致人於死的殺心。
艾納多的為人善良,像是惡劣人性中的唯一一塊淨土,在夏佐眼裡,他是至善的代表,如大教堂中所擺放的瑪莉亞象牙色石像,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將五顏六色的光輝灑在他身上般純潔無瑕。
他看見艾納多大聲慶祝自己防禦住攻擊後,就轉往一個方向,蹦蹦跳跳的,向里斯特分享剛才的事情。
夏佐馬上就大概能猜出來龍去脈。
你不能走向這個選擇。
他下意識的跨出一步,可是馬上被教官的的宣講給打斷。
有什麼湧了出來。
之後他還是照舊完成了一日長長一串的課表,只不過放學的時候卻先把艾納多給留在了通識教室內。
「艾納多,你怎麼會那樣做。」夏佐的問題不像平日,清晰又有調理般的敘述出來,而是像詢問藝術家抽象概念般詭異。

「哼哼~?」艾納多翻找著書包裡的零食,經歷了一天的課程,他有些餓。

「什麼意思?怎樣?」
艾納多完全不知道夏佐指得是什麼。
「我換個問題,里斯特對你說了什麼。」夏佐換了一個問法,但好像沒有好去哪「今天在防禦課堂上的練習。」
「他對你說了什麼。」他像是在逼問。
周遭的景色也開始變得混雜,像是被肆意拆毀或被雜訊吞沒,那間昏暗審訊室的水泥牆漸漸的從四面八方合併了進來,夏佐的眼神很詭異,像是要斷線般盡其所能的拉扯住最後的理智。
只要艾納多的回答並不是所想的那樣。
「你又選擇了什麼。」

「你怎麼啦!夏佐!bro!」
艾納多看見了變得扭曲的周遭,很明顯不是熟悉的教室,夏佐的眼神很詭異,至少艾納多從來沒看過夏佐這樣。
艾納多感覺壓力有點大,下意識的捏著手,他把餅乾塞到嘴裡。
「里斯特學長?」
他咬碎嘴裏的餅乾。
「呃,也沒說什麼啊,大概就講了有沒有喜歡的事情之類的...?」
艾納多的眨了眨眼。
「一些對未來的看法?」想怎麼死,想什麼時候死...呃,夏佐是想問這個嗎?
「我是在請教學長跟嚮導連結的事情啦!不過後來已經解決了!」
他有點尷尬的笑了一下。

「今天上課喔...」艾納多回想自己做了什麼,他這次不是做得很好嗎!總算沒受無謂的傷了。
他還記得他好像跑去跟里斯特學長炫耀了下?
他正打算回去向小萬邀功呢。
不要這樣叫我。
隔著牆也能聽見不像人或動物的尖嘯聲,很明顯艾納多沒有回答正確答案。
「不是這個,艾納多。」夏佐只是把雙手放在人的肩上。
紅花綻放了出來,但比起說花,那更像是由骸骨與血肉組合而成的詭異生物,幾米的觸手像是針刺直接扎在肢體上順著血液與神經,在體內奔騰破壞著。
既然口頭問不到,乾脆直接把要詢問的事情給重現一次比較快。
他像是一個屠夫、一個食客,想要把眼前的羔羊肢解、割除身體的每個器官組織,夏佐的眼睛是紅色的,紅得無比鮮豔,彷彿不把眼前人當作是熟識一樣,做到良善的對待,而是當作獵物……待宰的牲畜,將活體撕碎與吞嚥,感覺要把人的血與骨髓攝入才會善罷甘休。
「他對你說了什麼,他讓你選擇了什麼。」夏佐像是故障的機器,重複同個問題。
【RHS】艾納多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嗚、」艾納多首先感受到的是強烈的痛覺,他知道他沒有受傷,但渾身上下像是被針刺一般,而血液流過的地方像是刀割一樣。
視線所及的地方全都變成一片鮮紅,艾納多感受到強烈的憤怒、夾雜著一絲悲傷,還有恨意。
這是嚮導的能力嗎?但根本來不及思考。
身體與大腦接收到的巨大痛覺訊號使艾納多渾身顫抖,若是以前的他大概會直接跪倒在地,不過他現在勉為其難的撐在他印象中桌子的位置旁邊站著。
艾納多真的不記得了,在這種狀況還要回想細節使他的頭痛欲裂,要從裡面炸開了,他身體像要從內部往外擠開一般不適,艾納多冷汗直流,他感覺像是在被酷刑折磨。
「沒...真的...沒說什麼...」艾納多扶著額。
【RHS】艾納多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面對對面嚮導強大的恨意與殺心,艾納多只能聽見他一直重複的句子,艾納多感覺意識逐漸渙散,分裂,又被切開,碎成一塊一塊,無法組成,也無法被拼湊,但此時,突然有一個想法鑽入艾納多的腦內。
「我...說...我想跟喜歡的人一起活下去...」
「我問的是他對你說了什麼。」夏佐看著踉踉蹌蹌的艾納多,攻擊並沒有消停。
「你的回答我毫不在意。」
他變本加厲,更多的觸手從地上竄出,像是子彈打進了末梢,薄薄一層的精神屏障根本沒辦法抵禦幾乎碾碎般和洪流一樣的銳利情緒,向前的每個步伐都散發了沉沉的窒息。
還不夠。
還不足夠。
夏佐還沒有動手艾納多就幾乎被壓得已經無法喘過氣,但是人始終沒有跪下,沒錯,在以前艾納多大概就已經趴在地上起不來了,他還沒倒下,這更加讓嚮導確信眼前的高潔已經變質。
「你不能改變。」夏佐緩慢的逼近,直到把人趕進了角落,他伸手輕輕撫上那張良善的臉龐「你不能變質,艾納多,你應該是無瑕的。」說完後他重重的把人甩向了課桌椅群中。
見艾納多遲遲沒有現身在他們約定見面的時間,別小萬只好往回走向教學樓,看看也許能在半路上碰見也正在朝他走來的艾納多。
結果不如人意,一直快走到教室都沒遇到艾納多,小萬正盤算著回程,就在那瞬間——少年感知到了熟悉的壓迫感,這促使他轉身奔向那股壓迫感的來源,在他拉開教室門的後頭,映入眼簾的就是摔在地上的艾納多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別小萬看著眼前的一幕,只覺得四周都在尖叫著,連帶著他太陽穴、小腦、眼窩深處——他當機立斷扯下頭上開了鋒的簪子往夏佐的方向重重擲去,少年立馬衝向艾納多的位置,一把抓著拉開了他和夏佐的距離。凌亂的髮絲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抽出木劍低聲對艾納多開口。
「艾納多能走嗎?能走的話快走。」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會變成現在的場面,他也沒興趣知道。他現在腦子裡想的只有艾納多能毫髮無傷的離開這間教室。
夏佐伸手擋下了投擲物,哨兵的臂力還是讓手背上留下了一個孔,他伸手拔出了異物,血的味道開始像霧氣一樣瀰漫在空中。
「這裡沒有你的事情,別小萬。」夏佐像是沒有感受一樣甩了甩手,在沒有達成目的前不會讓任何人走,連別小萬也被一個念頭或是意志就關進了小黑屋裡,他像是下了禁口令,細羽像是拘束帶唐突綁住了亂入者的喉嚨與嘴,死死的黏附在上面。
「艾納多,他到底是說了什麼才改變了你。」即便看著哨兵拿出武器防身,夏佐還是沒有卻步。
他再次試著逼近二人,黑色的液體也跟著前進在滲入房間,那是他混雜在一起,無法一字說清的感情,如同混合在一塊越抹越黑的顏料。空間逐漸被灌滿,連地上的黑水也變得濃稠,像是泥或是油,使人寸步難行。
「小萬...!」艾納多看清來者是誰後很高興,在這樣的場合見到他,艾納多莫名有點感動,他感覺腦袋清楚了些。
不過艾納多還來不及跟小萬解釋,眼前的身影就消失不見,想是被嚮導動了什麼手腳。
艾納多覺得情況不妙,對面的嚮導已經不是平時認識的那個夏佐,他根本沒有溝通的意願,更何況艾納多也不知道夏佐到底想知道什麼,又為何憤怒,他的警鈴大作,不可以連小萬都被牽扯進來,他想起里斯特的話。
只是自己活著的話這樣當然沒問題,但如果想跟他人一同活下去的話...
只有這樣是不行的。
艾納多覺得很生氣,海浪沖進滲滿黑色不明液體的空間,羊瞳在遠方睜開,雖然海水沖不過濃稠的液體,但至少能讓艾納多站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夏佐,我只是在向里斯特詢問跟嚮導連結的要訣而已。」
艾納多直直盯著夏佐
「...里斯特問了我,如果在哪裡死亡對我來說都沒差,那為什麼我現在還沒去死?我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死,至少不想現在就被你殺死,你想知道的是這個嗎?」
這種狀態對於別小萬來說再熟悉不過,他並無恐懼,只是舉起劍,深呼吸等待劍穗停止晃動。
別小萬在那一瞬間屏息,沒有絲毫遲疑。他眼底不帶一點雜念,只是死死鎖住夏佐的方向。那把木劍在指間緊握,乾淨俐落地抖出一個殺式,沒有半分多餘的花招。
太乙玄門劍法——別小萬總是開玩笑似的講述他從小專於此劍法,但早晨的四點鐘他總是準時現身於晨練。
氣息如水般貫通經絡,轉瞬之間便將殺意和精神力凝聚於劍尖。
他只想擊碎面前這個阻礙,再無其他。
別小萬踏出一步,身形如影,劍意決絕而冷酷,直取夏佐的喉間。
意圖太明顯了,就連抽象的情緒都能先具象化成一張投影片。
夏佐只是稍稍揚起頭,彎了一點身就讓劍峰滑過了項圈的皮帶上,眼上的紅點從上往下游移:「滾開。」
他笑了,那是笑嗎?
夏佐的嘴角是猙獰的咧起,在吐出兩個字後伸手抓向了木劍,腳底下的黑水開始到處聚合,向上生長,像是千萬的雙手抓住了人包覆住了軀體,別小萬像是陷入流沙一樣動彈不得,可是他似乎不滿足,那些手掌像是荊棘,指尖刺入了體內,以最直接的方式,讓哨兵感受嚮導那些銳利又龐大的扭曲,那就像是人類社會中最惡劣,令人憎惡的一切。
「所以這是你改變的理由?你擁有殺心的理由?」夏佐把別小萬拋在一旁又走向了艾納多「你很善良,是這些人性最難得純粹的善良,你不能擁有這種東西。」
他看著綠色的眼,山羊的橫瞳在看著自己,水位繼續上升,直到把人、把所有空間吞沒,在暗無天日的空間內有好多紅光亮起,那些紅點……紅色的眼球數量多到成為了線連成了面,黑紅的空間在震盪,聲音不像風聲,也不像哭聲,更不是刺耳的雜訊聲,是能使人本能的感到恐懼無法言喻的駭人聲音。
你是至善。
是聖人。
「你可以有其他的選項,但不能選擇這個。」夏佐站在艾納多面前,由上而下俯瞰著倒地的羔羊。

海百合是黑色的是由手與指或是足與肢拼接而成的怪異花朵,上面有眼,有口,在凝視和低語,在告誡或是覆蓋什麼,企圖矯正眼前的錯誤。
「你能理解我吧?別小萬。」夏佐轉頭,臉上是僵硬的笑?還是嫉妒?或是憎恨?
你能了解我嗎?同胞。無可救藥的同類啊。「你不也覺得他是不能改變的善良,不是嗎?」
被海百合的觸肢填塞了喉嚨與嘴,別小萬無法發出聲音,但這個狀態他無比熟悉。
——無比痛恨的,熟悉無比。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雪貂雖然嬌小可愛,卻能夠捕食比自己大上數倍的野兔,甚至是擊退與自己同為掠食者的猞猁。
小道長啊,手裡的桃木劍雖然僅僅以桃木為名,但號稱雷擊木的石化木組織所磨礪的木劍,加上作為哨兵的別小萬刻在骨子裡、幾乎是血脈流動的太乙玄門劍法——
——足夠斬斷一切擋在面前的惡念。
木劍彷彿是他肢體的延伸,別小萬的姿態比起戰鬥更像在黑水中劍舞。在夏佐來得及反應防禦之前,別小萬已經把劍刃絲滑的沿著皮項圈滑進了他的頸窩。
或許夏佐現在才會意識到,平時別小萬用的都是沒有開刃的一側,而這一次,別小萬用上了開了刃的那一側。
近得無法呼喚精神體海百合回防,別小萬瞇起眼睛露出了一個日常一樣、人畜無害的笑容。
「不要忘記我的哨兵類型是什麼。」
情報干擾型哨兵,擅長在感知上造成壓制與資訊優勢。
哨兵先天的優勢再加上豪不收斂的氣場,在夏佐來得及反應之前,感知被強勁的衝擊——五光十色的霓虹世界在他的視網膜底部綻放,同時把黑色的空間跟著一起炸開。
【RHS】艾納多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空間一下暗了下來,霓虹色的招牌與生鏽的電線,雜訊的滋滋聲讓他有種置身異地的錯覺,五彩的燈光呼嘯而過,下一秒日光燈在頂上一閃一閃,旁邊的紅色鐵門緊閉,海浪由走廊唯一的入口也是出口灌入,直淹夏佐。

艾納多指著前方的紅髮,像是在指引腳下的浪。
海水永遠不會枯竭的灌入,將黑色的黏稠液體沖淡。由高處,由縫隙,強烈的壓力捆著海百合的觸手。
艾納多一直覺得大海最美麗的地方,就是你並不能完全了解它。洋流能如浪花般輕盈,也能掀起十米高的波濤,在海浪捲著一切褪去之後,留下一片死寂。它承接所有水流,包容所有,也能吞噬一切。
海水奔流,巨大的水壓遽增,夏佐原本的精神圖景中兩米左右的水族箱怎麼可能承載整片大海?艾納多聽見深水處的暗流,海百合可以在深海、淺海生存沒錯——
——但若是洶湧黑潮的中央呢?
【RHS】艾納多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艾納多著迷的看著小萬揮劍的身影,踏著步伐往前,足尖揚起的水波像他們在沙灘上嘻笑打鬧時踏出的浪花。
他配合著小萬,黑色黏稠的液體被清澈的海水沖淡失去顏色,海百合被強勁的水流沖得失去了扎根之處,隨著小萬的劍刃在夏佐的脖子上劃出血痕。
艾納多擁有整片海的支配權柄,在小萬定位的時候抽乾了所有的水。失去了落腳之處的海百合從半空中落下,啪地一聲落在地上,像被浸透又被胡亂甩在地面上的殘花。
大概從別小萬動手開始,里斯特就一直站在門外,把整件事聽得一清二楚。又再為了無法理解的理由做爭論嗎?
里斯特雖然不覺得夏佐面對兩個小朋友會造成什麼嚴重的傷害,但牽扯的理由太多,為了不造成更大的麻煩還是選擇出手。
一聲短促的鯨哨響起,原本浮躁的空氣瞬間沉寂下來。整間教室像是被拋進深海,水流停滯,空氣稀薄,那種壓迫感像是溺斃,怎麼樣也找不到出口。
他動作幾乎沒有預兆,以非人的速度閃到艾納多身後,趁著你分神試圖掌控夏佐的時機,一手死死掐著你的後頸。
隨後扯著別小萬的頭髮,將人甩到教室後方,從聲響就能看出力道不小,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見。
「都傷成這樣了……」里斯特語氣心疼的打量夏佐身上的傷口。
接著,他拽過艾納多,把你推到夏佐面前,逼你們兩個正面對話。
「艾納多,你還想等著別人救你嗎?」里斯特知道你會因為別小萬的重傷有過激的反應,但讓你親身體驗自身不足帶來的後果,也算是一堂有用的課後輔導。
回過頭,他視線盯著還沒起身的別小萬,警告著對方手上還提著人質,隨時能動手。
「夏佐,不滿意就毀了他如何,做得到嗎?」語氣有些無奈,但你能感受到里斯特對你的嘲諷,對你那毫無意義的行為感到荒謬,他拿定了你無法動下殺手的事實,逼迫你承認自己正在做無謂的掙扎。
這一次別小萬是想殺死自己?不,他不可能會殺了自己,只不過是威嚇罷了。
小小的人影在水中起舞,柔軟的身段與舒展極佳的筋骨都讓動作增加了可觀性,可惜夏佐現在沒有那個心思去欣賞與讚美,他只能當作別小萬拒絕了他作為同根生的同胞邀請。
「你還是去了那邊。」他有料到這個結果,但終究還是感到些許的失望,畢竟同源的夥伴可是來之不易。
霓虹的世界像是錨點給了艾納多一個立足的空間,同時也讓眼前的空間掛上了混亂的色彩,直到黑潮湧入,將一切驅散,他們像是不可緊密的伙伴互相合作又同心驅逐、追趕一個目標,不過在夏佐眼裡,已經變成一般人類在拉幫結派無異。
在他們的認知中海百合只要失去能紮根的地方,就能停止所有攻擊,可是他們太不認識情感……精神的世界了,黑泥與海水的本質上都是精神的表現形式,海百合之所以能到處紮根,就是都浸透在情感的海洋裡,況且他本就無根,根本沒必要尋找能紮根的地方。
不過最麻煩的地方在於那間審訊室被摧毀了,不是夏佐會感到麻煩,而是那間審訊室一直都是他在自我限制,使用理性在污穢、骯髒的感性……人性中清理出相對能夠示眾、安定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他們打碎了能控制夏佐最後的鐐銬。
夏佐怪笑了好幾聲,腳下滲出了焦油與銹水,海百合已經不能用怪異來形容的觸肢也以人為中心再次增生、蔓延出來,它們像肆意增生的血肉組織,或是由各種臟器縫合的長手,開始撕裂夏佐的精神與靈魂,彷彿有意識般要撕毀、撐開,就連脖頸、心掌的傷口也成了加速感情覆蓋的破口,幾乎要把一個人裡承載所有社會中遺失的扭曲與惡給綻放出來。
現在的夏佐•林恩成了一個以人為本的非人怪物,外殼只是物質世界的憑依,實際上的本質,他的靈魂是由人生來帶有原罪所衍生的惡攪合而成,奇形怪狀又不三不四的聚合物。
他緩緩伸手,便有無數的黑骨或屍骸,開始像蛇一樣蜿蜒曲折的爬出來,像是無數亡者在奔逃抓住救命的繩索一樣想著艾納多襲去,可是鯨哨像是暫停這個時空,夏佐愣住了,等到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深色的迅影已經把一人甩到教室後方撞上了牆,直到人站在面前時,才找到那是自己的哨兵,可是在眼下,夏佐的世界只有自己,里斯特和別小萬一樣成了外來人、入侵者,不被任何一方束縛的第三者。
「我沒有請你幫我。」夏佐的臉上沒有笑容,他更像是越過了極端,失去了其他有關情感的反應。
里斯特把人拉扯到自己的面前,他的行為說是幫助,但在夏佐眼裡那是施捨,是令人不悅的憐憫。
「我不會毀了他,里斯特,我會修正他。」夏佐沒有選擇毀滅,說到底他一開始也沒想著要完全殺掉艾納多,對他而言,其實殺不殺都是一個念頭的事情,他可是屠夫。
他蔑視生命,同時也蔑視自己,所以就算途中發生意外喪失了性命他也不在乎。
「當然我知道肯定修不好他。」結果夏佐意外承認了自己的偏執,反正打從一開始就已經瞥見了結局,只不過他試圖從中改變些什麼「但是你錯了一點,我,的確可以毀了他,而且辦法多得是,只不過平常被鎖著沒辦法這麼乾脆的承認罷了。」
他的眼睛無比通紅,除了里斯特外,看待別小萬和艾納多,就是一名食客高高在上俯瞰盤中肉,隨時能動用手裡的刀叉將他們切得四分五裂。
別小萬緩緩地從被浸濕過的地面上撐起來,肩胛處發出像折斷冬筍的脆響,他垂著腦袋將脫落的左臂硬生生擰回關節。他抬手試著扶正那顆軟垂在胸前的腦袋,卻怎麼都扳不直,只能任憑腦殼隨著一股一股溢出的黑紅血漿搖晃,就像破敗的燈籠。
七竅皆滲出暗色的血沫,雙眼渾濁地打轉,瞳仁微微顫動,彷彿還執著著看清誰。那條歪著的頸骨,大約早就斷了。
「佐兒哥……」
別小萬喉間似有什麼在翻滾,他帶著嘶啞的笑意慢慢吐出話來,聲音仿佛從沸騰的血水裡滲出,陰冷刺骨。
「你們啊……該去……問一問姻緣香,請個先生和合……」
從本該失去功能的喉間卻能聽得見他斷裂氣管裡傳來的詭異語句。牆角殘破的電線噴出閃火,只差一瞬便要觸到積水。
別小萬的喉間又發出尖銳的笑,舉著他的木劍直指夏佐,踩著虛浮的腳步朝著艾納多的方向前進。
「高傲的⋯⋯人兒啊⋯⋯」
腦袋歪了一邊,軟軟垂下的腦袋自七竅流出濃稠到無法辨別的暗色血漬,抬眼與夏佐對視,被腥澀撲滿的眼白裡是渙散而放大的瞳孔。
死人半活,連帶精神體都半身腐爛。真的活過嗎?
別小萬,活著嗎?
乾淨的衣裳被嘔出的血漬染色,在五光十色的霓虹裡半閃不閃的像個殭。
離他遠一點。
「空啊、空啊⋯⋯但也不是空就什麼都可以放進來⋯⋯手滔滔⋯⋯豈不是沾滿污穢?」
一瞬間,整個空間像是老電視故障般,色差、閃爍,大量的白色閃光和霓虹燈再次奪走他們的視野,當一切平靜下來之時,這個空間像是系統出現錯誤般,各個角落都出現垂著腦袋的別小萬,天花板、窗邊、身後——他們高高低低的發出聲響,像是夏日瀕死的蟬的慘叫。
「「「至聖至仁,極慈極愛,乘九師之仙馭,散百寶之祥光,接引浮生⋯⋯」」」
艾納多維持著被里斯特掐住的姿勢,聽見遠方的聲響,他能清楚知道小萬的狀況。
他緩緩抬頭,眼角餘光盯著里斯特,原本清澈純粹的瞳孔現在看不出來裡面有什麼情緒。
艾納多被丟進深海,他瞧著遠方的虎鯨,心情意外的平靜,比吵雜的地上好多了。
他們在說什麼毀掉、修正,無視當事人的存在,彷彿自己是個物品,被隨意擺弄著。
艾納多冷哼一聲,他是無所謂,其實他一直都覺得無所謂,只要大家高興就好,自己被看作是什麼樣的,自己是怎樣的地位,他並不是很介意,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有、人、傷、害、了、小、萬。
「唉...」
他嘆了口氣,他已經這麼認真的告訴夏佐他所知道的一切了,夏佐怎麼還是不領情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
艾納多垂著頭,像隻小羊,無力為自己辯解,他盯著被海水浸透的地板。
小萬的聲音,還有小萬的血的氣息鑽進耳道,鑽進鼻腔,在他的腦袋裏肆意亂竄,腦袋晃晃的,艾納多前所未有的冷靜。
遠方血液從傷口處湧出的泊泊聲響刺著他的耳膜。
下一秒他重擊里斯特一直提著自己的手,掙脫了束縛。
艾納多閃到旁邊盯著兩人,活動了下僵硬的筋骨。
他指著朝這裡走來的小萬。
「欸...這是你們搞的,都是你們搞得吧?學長,你讓小萬受傷了,夏佐,這是你害的。是吧?」他笑著問里斯特與夏佐。
「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話...」艾納多講到一半便止住了嘴,他扯開一個毫無溫度、彷彿木偶的冰冷僵硬笑容。
「如果小萬有什麼閃失,全部的人都要用命來償。」
就如同自己說說得一樣,結果是自己沒辦法修好艾納多。
所以還是毀了吧,但是毀不毀其實也無所謂。
「艾納多,你好像誤會了一件事。」夏佐將受傷的那隻手抬到鼻前,強烈的腥味彷彿麻醉,即便身後是萬紫千紅、森羅萬象的雜訊與亂象,他也不受影響讓這些混亂穿透過了身體。
他像是張沒有意識的紙,任由周遭的一切情感與人來塗抹自己,因為這些濃烈的色彩到了最後都會成為黑,變成他的根本。
「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對你好好說話。」夏佐把掌心按覆在嘴唇上,向一側抹出了紅紅的痕跡「我就是要單方面的施壓,艾納多。」
他不等艾納多的宣言說完就已經走到別小萬面前,繞過木劍,像是親切又好心的同學幫他拍了拍已經凌亂的衣襟:「別小萬啊,這件事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加入才對。」夏佐雙手按在了人的雙肩「麻煩你離開好嗎?我沒有給你說話的權利。」他拉了張椅子請人坐了下來「坐在這就好了,好嗎?」
別小萬如同被人棄置的紙紮人般癱倒在破舊的椅子上,四肢無力下垂,卻唯獨那張嘴還誇張地張著,不住地往外湧出濃稠發黑的血水。他的喉間傳來怪異的顫音,像有人隔著內臟在輕語。
「「「心高氣傲之人……自取其禍……」」」
那聲音不只一道,似乎有千百條陰魂同時從別小萬身體裡蠕動而出,他的軀殼在椅上逐漸變形,扭曲拉長,皮膚像舊紙符一般剝落,露出底下纏繞著的粉白筋肉與錯亂偏離的眼珠。
有幾個影子飄著向夏佐貼近,有的則在原地慢慢融化成血水,污濁地滲入殘破的縫裡。
「你好可憐啊⋯⋯」
忽然,別小萬像受了什麼驅使般「啪」地竄到夏佐面前,血肉砸在夏佐臉上,將滿是破碎齒骨與凝結血塊的嘴臉糊在夏佐的臉上。那濃重的血腥味裡還混著腐敗腦漿,順著下巴一點一點滑落,伴著斷裂的白牙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彷彿詛咒般的低語也一同滴入人心。
正在夏佐要反應之際,整個場景像外婆家那台不靈光的舊電視,開始卡頓、閃爍。沒幾秒後喀噠一聲,伴隨著別小萬的頭顱咚地一聲落在地上,眼前的光景也變回正常。
果實落下了。
或者說太正常了,桌椅的擺設甚至維持在一開始艾納多被摔倒的位置,血水與海浪消散,一同不存於視野中的還有別小萬和艾納多。
——少年倉促的跑步聲迴盪在教學樓的大廳,小萬抱著艾納多,不敢懈怠但還是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他手臂護著艾納多,又快速起身再次把艾納多撈進懷中跑了起來。
他們肆意大笑。
「你什麼時候會這一招了!」別小萬的笑意總教室出來以後就沒有止住過。
是的,在小萬的閃光刺穿夏佐的黑幕的同時艾納多的海浪就已經配合灌滿整個空間,海水和閃爍的霓虹燈光交織,他們製造的假象甚至欺騙了在場所有人的感知。小萬和艾納多此時已不存在於教室內,而是脫離了現場。
被耍了?
如手的觸肢在空間裡遊蕩發現眼前的二人都已經成了虛影。
被耍了啊。
他沒有感到生氣,反正他本就不在乎。
夏佐厭惡被感性充斥全身,所以總拿理性來強壓自己,抽離出人生來的複雜性,所以被情感支配時,無異於在自做創傷一樣,強烈的把自己撕毀,使靈魂破碎,在審訊室被強硬拆開的同時,其實他僅有的意識也進入倒計時。
情感越過了閥值,啟動了項圈的注射機制,嚮導是緩緩倒下,像落寞的謝幕一樣無人問津,就連最後整個人是里斯特帶回去的,他沒能記住整件事的過程發生了什麼,夏佐只記得不歡而散,也很不好意思的去道歉,又給里斯特添麻煩。
他本應該能處理好一切的……嗎?人生無常但這就是現實,夏佐不得不認,不得不去過不等人的下一天。
但是夏佐也不再注目那兩人,而是又把自己給抽得遠遠的,像個局外人一樣靜觀一切也不讓情感過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