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保衛戰揭開序幕，來自各地的增援順著道路前往克羅那橋，沿途的數個驛站城鎮也因此加倍忙碌。
　　朝聖者谷也不例外。

　　那些被世人歌頌的白袍騎士們自然也得回應前線官兵的呼喚的。他們也應該這麼做。

我們也應該這麼做。

　　半盲騎士勉強撐起身體，脫下沾滿泥濘的盔甲和靴子。
　　她蹲坐在棧道邊，但她是從一旁的山壁上滑…滾下來的。

腳扭傷了，她想，嫻熟地拿出藥膏和繃帶為自己處理，包紮完是包紮完，但就傷勢的嚴重程度大概是不可能站起來繼續趕路了。

　　里優維嘉平躺在棧道邊，平時披的白披風也用來包住傷口。

　　看來還得在這邊待好一陣子。

來往的馬蹄聲與沉重鐵甲敲擊木板的回音隱約從遠處傳來——那是前往克羅那橋的軍隊補給與調動路線之一。

戈雷穿著制式的灰銀騎士鎧，斧槍掛於背後，他奉命巡查這條支線，確保補給隊與後援部隊的通行安全，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躺在棧道邊的那抹白色。

那身鎧甲並不屬於霍諾斯常規軍團。

「......約蓋提特大人？」他立刻上前查看，目光掃過腳踝上的繃帶與止血的痕跡。

「您的傷勢...難道是途中遭遇伏兵了嗎？」若前方有潛在危險，他必須即刻通報軍醫與補給隊調整路線。

「！」
「…戈雷？是戈雷嗎？」

居然是在這樣不堪的狀態重逢，倒楣透了！

　　里優維嘉小心翼翼坐起身子，映入眼簾的一身銀鎧讓她一時認不出來人，但只聽聲音的話她很清楚。
　　是桑切斯，那位有為的年輕騎士。

嗚哇，這時候要說自己只是摔下山壁肯定糗到家了！這樣是要怎麼當年輕弟兄們楷模呢騎士團大團長！

「…是，但不是，大概不是席爾瓦軍，如果是正規軍通常會避開我們…」
「應該是當地土匪。我在剛剛被這類的法外之徒追擊，結果一個不小心就從上頭摔下來。」她指著兩人頭頂，山壁上的另一個山路。

鏽十字騎士通常並非哪方戰力，救死扶傷的他們講難聽點是收拾善後的清道夫，一般說哪怕是席爾瓦軍也沒什麼動機剿滅他們。
當地的小混混就不同了，尤在此時更能稱之為正當防衛。

「不用擔心，我有給自己包紮止血好，只是傷到骨頭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痊癒的傷…」

「這條側徑距離主道不到三里，若當地盜匪以行至此地，勢必得通報。」戈雷順著她所指，抬頭審視山壁上那條狹窄濕滑的山徑。

他將背後斧槍卸下，將水囊與布巾擺放於側旁，並低頭脫下頭盔，用右手持於胸前。

「......請見諒我方才未即刻致禮，團長大人，請先補充水分吧。」

「若敵方尚未離開，也有可能返回...您在此停留並不安全，我會護送您撤離此地。」

「不不不、致禮什麼的不要緊！我個人的傷勢也不要…」
「…緊。」
沒有絲毫說服力。

不過對，至少里優維嘉自己不大在意禮儀，比起聖誕節時向三叔公四表嬸拜年般的小事眼前的危機更加急迫些。

「是啊，正規軍委託當地盜匪團的灰色作戰也不是不可能…總之得盡快通知這個路線不安全。」
「收買甚至冒充，這在邊境是常有的事。」

「總之萬分感謝，戈雷，如果可以我很想馬上跟你離開。」

「可是左腳目前傷勢不輕，在消腫之前我很難做多大動作…」
「鏽十字騎士團的弟兄們在前頭，我似乎被有意支開了——」

真是狼狽。她想。

「畢竟只有你一人，我擔心會成為你的負擔。」

「鏽十字騎士團被刻意拆散，說明對方行動並非臨機，恐怕有組織規劃……也或許是針對您。」

「...您不是負擔。」他的語氣沒有起伏，卻極為堅決。

「身為霍諾斯騎士，我無權斷言誰該留下、誰應犧牲……但保護身處危險的同袍，是我的職責。」他轉身掃視周圍地形，判斷如何下山最穩妥，並再次確認敵人未顯現蹤跡，才回頭下蹲。

「若您左腳無法受力，我可以背著您離開此地，走支線繞至驛站做進一步的傷口處理，再設法聯絡鏽十字騎士團。」

「請允許我履行職責，團長大人。」

也或許是針對您。

不是沒有想過會是如此，但聽到戈雷的推論里優維嘉還是頭皮發麻。為了騎士團的誓言他們避免和包括霍諾斯的正規軍同時進出、也都是無作戰意願的護衛，儘管如此也還是會成為目標……

「我想也是。」
里優維嘉雙拳緊握，不過很快的，她的視線就從扭傷的腳移到騎士後輩上。

「收到，就遵照您的判斷吧。」她頷首，左手放在胸前微微行禮。

是啊，你我同為霍諾斯騎士。我們是同袍。

「騎士團和增援應該都在前面，他們發現我不見了想必會原地待命或是派部份的人折返吧。」
「其中有會治癒魔法的隨行治療者，要是會合屆時這點挫傷應該很快就能康復了。」
「說來慚愧，雖然自己做了處置，但這終究不敵快速的治癒魔法…」

「…等等、揹著？！」

對啊，不然還能怎麼辦！整整六呎高的人除非有漂浮魔法，不然就只能揹下山了！

「...是的，我不擅治癒魔法，說來慚愧，浮空魔法這種日常法術也有所欠缺，只能靠雙腳行走，望您見諒。」戈雷來自平民農家，不像其他貴族子弟從小就能接觸高品質的魔法教育，即使後來在軍中獲得進修機會，接受的訓練也只偏向武技與戰鬥應用。

只不過眼前無法給予繡十字騎士團團長更妥善的照護，讓他懷有歉意。

「哎？不不不不！沒事的！！」

「這些魔法我也近乎什麼也不會，總是依賴著同僚弟兄們的幫忙的。」
也因此沒有了他們的自己羸弱不堪。

「只是我還沒有被人揹過，所以要稍微跟我說下──」
她 坐在地上雙手平舉，懸在空中的手慌慌張張地嘗試搭上戈雷的肩等待後輩的配合。

　　有點糗，不對，一直都很糗。

－－－

「實不相瞞，我還在想你方才說的那件事。」
伴隨著沉甸甸的盔甲碰撞聲，里優維嘉在戈雷的背後接近靜止不動，不時也試著維持平衡（至少他是這麼想的，有沒有用不曉得）。

「甚至還沒到克羅那橋呢，我想真有人刻意在集結路上騷擾增援部隊，這樣見不得光的戰略騎士們做不得，自然就交給當地流氓了。」
「我知道戰時連治療者也下得了手，但用這種方式實在是…」

作為騎士這樣做有辱其自身和國家的尊嚴，可在現實混亂的戰場裡道德是只能用來要求自己的。

戈雷穩步向前，調整好呼吸與步伐，確保不會讓背後的里優感到不適。

「...若真有人有意策動此事，恐怕不止一處出現類似的騷擾。」
「團長大人遇襲的位置，正好處於駐軍與補給隊交會點，在此處設伏，能一次攪亂多方調度。」他低頭避開一截橫枝，繼續說道。

「調查與通報我會處理，請您暫且安心，當下先養傷才是最重要的。」他知道這樣的話對一位心繫部下與使命的人而言是難以做到的事，但哪怕只是一刻，也希望里優的壓力能夠減輕一些。

「你總是這麼可靠，有勞你了。」
「說的也是，或許只要不是自己人就都是襲擊的目標，在調查之前先別多加臆測的好。」

盔甲碰撞聲比方才更小，緊繃的筋骨也逐漸習慣，不再時時警戒害怕失去平衡了。

「是不是自己人本在戰時會更加涇渭分明的，但盤根錯節的地方團體跟利益反讓敵我的界線更難定論…」

那時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襲擊自己的人的臉。

「還請饒恕我出言不遜，當地盜匪團是立場不明的灰色勢力，但不問國籍救傷的我們在他人眼中恐怕也同樣。」
「我們做的事有時不符霍諾斯的利益，鏽十字堅持的價值觀在戰前就常被指控是不忠了。」

她清楚戈雷是盡忠職守的騎士，可面對（可能）心懷報國情操的年輕人，里優維嘉或自清或告解地吐露肺腑之言。

摔下山壁的那刻，她或許有那麼一瞬間臆測襲擊者是否為自己人。

「…雖然大將們常說年輕人沒有見證過真正的聖戰，」
「哪怕是我也沒有經歷過呢，我也是年輕人的一員。」

直面未知和不確定性，無論是誰想必仍會害怕吧。

「不好意思，碎嘴了這麼多。」

戈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腳步未有一絲紊亂，背上的重量對他而言並非負擔，他一句句的仔細聽著里優的話。

「這並不是出言不遜，約蓋提特大人。」

「在邊境，情報與利益本就錯綜複雜，連我們這些奉令行事之人，也難以斷言誰是自己人。」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接下來的發言。

「只要身在軍隊，忠誠與命令便是我們的基礎......但忠於何人、何事，是要用一生去辨別與選擇的。」

「我認為鏽紅十字騎士團的所作所為並非背離王國，而是選擇了用另一種方式守護它...您身上所背負的重任也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想像的。」
這是他作為霍諾斯騎士，對鏽紅十字團與約蓋提特大團長的理解與尊重。

里優維嘉只是靜靜聽著戈雷的話，沉默了會，最後長紓了一口氣。
忠誠是騎士的要件，也是騎士間的共同語言。

「身為騎士長必須要是團內外騎士們的楷模，在外的他也應當成為弟兄們依靠的臂膀。」
「雖說如此，不代表他沒有不安，沒有迷惘…只是需要藏好。」
「所以剛剛說的那些，還請戈雷替我向弟兄們保密了。」

「…我不經意地也在你肩上又多加了些重任了呢。」
就在剛剛，戈雷似乎也將一點自己背負的什麼帶走了。

「哎呀，藥膏起效了，腳沒有剛剛那麼痛了。」
「抱歉，戈雷，如果不會給你困擾我想小睡一下…」

語畢，她終於低下頭，埋在騎士的後肩一動也不動。

戈雷依舊筆直前行，步伐平穩沒有絲毫晃動，他沒有開口承諾保密，而是以行動回應了她的信任，那是一種同伴之間的默契，無需言語。

微風自山壁間穿過，拂過兩人的白袍與銀甲，裡頭夾雜著些許血與藥膏的氣味，也許還有些細碎的、不能說出口的傷痛。
戈雷察覺到里優的重量微微偏移，她是真的睡著了，即便只是片刻。

他調整了步伐，避開一處濕滑的苔石，這不是勝利的凱歌，也不是悲壯的送別，只是一位騎士將另一位騎士，平安的帶回屬於她的位置。

幸虧有路過的巡守騎士相助，最終兩人安全抵達山下驛站。
鏽十字騎士們稍晚才接到消息，他們很快發現異常折返尋人了，只是搜尋的是山上的路線，並未找到山下。
若不是戈雷及時發現，弟兄們幾乎要錯過倒在山下身負重傷的大團長。

隨著調查展開這條補給路線暫時被關閉，霍諾斯軍繞開了這座山頭。雖並未揭穿襲擊者的真實身分，但此後的一週之內再無發生類似的襲擊事件。

在被護衛們接走之前，里優維嘉難得的睡了一場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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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另一張圖做結
謝謝戈雷和戈雷中！忠誠是騎士的共同語言ㄋ…

媽呀怎麼還有圖！！！里優的姿勢好好笑救命啊...也謝謝里優中！能和團長說到話真是太好了...

姿勢有點慘呀ｗｗ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