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料不是血統》
Paint, Not Pedigree…
有些顏色放太久，會沉到瓶底。
有些聲音聽太多，會變成牆紙的一部分
——看不到，但你知道它一直在。
那天的光線很奇怪。
明明是下午，卻像傍晚才有的黃，懶洋洋地黏在家具邊上
一層不明不白的暖色調。
母親在畫。
她手上沾了點深藍，指尖卻不急著擦，像故意讓顏料乾掉一樣。
她說過，那樣的顏色更真。
牆角有幅未乾的畫，裡面的人物臉是空白的。
我記得她畫那幅時沒說一句話。
那天我們也沒說太多，只是空氣像靜得太乾，一碰就要裂。
她把筆遞過來。
沒叫我畫什麼，也沒說為什麼。
只是看著我，語氣輕得像夢話
「想不想，試試別人的人生？」
我接了筆。
是細的筆桿，有點冰，也有點重。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
如果我不接
可能會掉進什麼說不上來的東西裡去。
紅色被我調得有點暗
看起來像舊玻璃杯裡的葡萄酒
搖晃時會閃出一點不該存在的光。
我在畫布上拉了一筆，沒有輪廓，也沒有主題。
只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非得透過顏色才能翻譯。
母親沒看我畫什麼
只是繼續在角落塗她那幅空白臉。
她說：「顏色比姓氏誠實多了。」
我沒回答。
只是繼續畫，像是想證明給自己聽
——我真的還有感覺。
那天下午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也沒誰吼叫，沒誰摔門
甚至沒有一句難聽話。
但空氣裡有一種「什麼已經決定了」的靜。
我沒問她是不是要走了
也沒問他會不會回來。
有些問題一問，就會讓一切變得太真。
後來我沒留下畫
只留下一隻筆。
那筆一直擱在我的抽屜裡
沒再用過，也沒捨得丟。
也許我不是想記得那幅畫
而是想記得那天下午
——我不是在交作業，也不是在扮演誰
而是在畫一個沒有人規定我該成為的人。
那時我才知道
有些顏色，不是來自血統
是來自你不肯遺忘的那一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