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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餘香』

latest #24
*

他將最愛的香水戒了。當黃鉉辰在直播上說起,無異於暗示一切又到新的狀態。他喜愛麝香玫瑰那樣濃烈沉醉的艷香,傾於被愛,將炙熱的愛揉合於一股獨屬的氣味。但他不再鍾情大馬士革或維多利亞,那些棘與刺早傷的他疲憊不堪。

可誰不是呢?尹洛娜看著黃鉉辰鏡頭前談得一派輕鬆,笑中壓出數道眼尾痕,那些褶皺藏住了不得公開的倦怠,而她還在記恨眼前的男人讓她幾個月前收到了換乘戀愛的節目邀約。
盛行的源頭無從考證,但尹洛娜不信一句對不起能讓兩人再說從頭。她聽了十來次,連著最後一次在節目上的逢場做戲一同送還給他。因為不需要那些嘔心的劇本,於是鑷走了黃鉉辰肌膚上扎入的武裝,一人一半,自此相看兩厭。
也許她更厭的是自己吧,討厭在一個再與自己無關的人上連舉手投足都留有影子,好像他生活的軌跡還描摹她的模樣,卻又能笑的那麼優雅從容,笑的像心底纏著死結的自己才是故意執手悲劇的作家。
甚而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是明知早分開了,卻還裝模作樣的在每一次夜晚結束時的簡訊。染上的胭脂紅在手上抹開,再也洗不清,黃鉉辰留下來的愛比她想的輕盈,也比她預料的沉重。

或許是出自小小的報復心,終究還是答應節目邀約的尹洛娜開始起了點懊悔。以為見了面只有打死不相往來的怒氣,可見他又漾起一弧度天真爛漫,還是默默的將某些憤恨吞回去。不過是鏡頭前的職業病罷了,她很想相信,可那個模樣竟然仍和她手機深處隱藏的合照一樣美好。

離開聚光燈後,拖著夜色再惹一身疲倦,跳出的簡訊不停震垮沉默,無非總是些不相關的垃圾訊息。一點一滑一點,將世界的雜音抽離,她感覺自己沒心力去煩躁,去感受愛與恨,所以只是推開。就像那日意識到他的聲音成了雜音,是不得不看的日報,偶爾還圖個新鮮,卻仍時刻提醒著索然無味。

確定刪除照片嗎?機械冰冷的一次次質詢,原先屏著一鼓作氣的翻起最深處的漣漪,可懷念的溫度往往不合時宜顫抖了指尖。

黃鉉辰,別再對我那麼笑了。

她恨不得一則簡訊換各自安好,現實是每次的瀏覽都使曾有的依戀拖下一痕苦澀的憂傷。於是尹洛娜將僅有的回憶毅然決然撒手一拋,不如叫螢幕畫面與夜色同樣深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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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了一身葷氣的女孩子還真不討人憐愛,烤盤的肉都漫不經心燒出焦痕,煩悶的是在翻面前看不著痕,旁人以為安好,入口才嚐出敗壞。

尹洛娜沒分外提過節目上的細節種種,外人看來是美好的復合結局,實話上她也記不清幾句真幾句假。習慣將場面鋪張的平衡漂亮,劣根紮著發芽,漫無目的的對視、牽手,互道晚安,於是觀眾總以為他們還像去年的熱愛。可下了鏡頭換來的是相對應的惆悵,就像那年他們十指鬆了扣,哽咽一句你不也早不愛我了嗎。

悶著的回憶伴隨燒酒入了咽喉,放了太久而不再沁涼順口,放下的杯子哐噹,清脆拼著沉重。她好久沒這麼不管不顧的逼自己與酒氣相融,只因黃鉉辰討厭她喝酒。
身旁的氣氛以為只是結束後的狂賀,誰也沒懂真心,尹洛娜的朋友替她打了通電話,對面的嗓音有些沉默而啞聲。

「別喝了。」

黃鉉辰不著痕跡的靠近,像是說好的默契,誰也不再紛擾兩個世界的人。他討厭尹洛娜喝酒,討厭她總愛讓自己不止步於微醺,黃鉉辰熟悉她一沾酒就忘了現實的糟糕酒品。
還有她總愛在意識不清時無數次喚著黃鉉辰這個名字。

「黃鉉辰,如果我們……」

尹洛娜話未說盡,失了重的倒向他的肩頭。一個愣神,令人暈眩的酒氣還混著最愛的玫瑰香水。他盯著桌上焦黑的肉片出神,燒的過頭最終只是留下焦灼的苦澀。

如果我們還愛著嗎?他想問,卻不敢出聲,不敢推開,一切過分熟悉,他何嘗沒問過這個問題。淡了情意的情侶該厭了,可突然的漂泊還是會讓人偶爾懷念曾停靠的河岸,所以他們還是再等一等,等一等,等到愛變成了只剩習慣。

黃鉉辰接過她手中喝了幾口的燒酒,沒多想就續著一飲下肚,泡沫早拎著甘甜溜走,留下的是少了溫度的苦澀。
*

水槽的水流失了好大半,卻還只能死命抓著一個頑固的污點反覆搓洗,力道壓重像要折碎圓盤,可尹洛娜覺得剛好,最好碎的再也看不懂輪廓,碎的再也不信破鏡重圓。

記憶幾乎是隨著嘈雜人聲淹沒,半夢半醒間瞇見熟悉輪廓才迫使人驚醒。她意識到時手裡緊抓著黑色帽兜,某隻大型動物只能無可奈何的坐在地面,頭靠床緣打盹,懵懂醒來還挺無辜,嚷嚷腰痠背痛,尹洛娜不由得生點憐憫留下一隻雪貂。
黃鉉辰顯然沒睡好,眼睛閉上就幾乎要入夢於沙發。勉強支楞身體走到廚房,看她小心翼翼地往廚櫃放入盤子,他倏然認得,那是一同買過的情侶餐具,邊緣的花紋早褪了色,只剩單人使用的對杯讓兩種模樣刻劃出時間的痕跡。

「尹洛娜,肉片就算了,妳連吐司也不放過?」他揉了下自己的後腦杓,見一片白吐司成了褐黑焦土,不禁暗自感慨這過了一年她的廚藝仍然毀人食慾。尹洛娜沒看他一眼,好似早篤定他會怎麼說:「那你自己出去買。」

咋舌一聲,空氣凝重半懸,黃鉉辰硬是擠身給自己安插一個走位:讓開,我來吧。

優秀並不能形容黃鉉辰的廚藝,可能是嚐過他隊友的手藝所以有這樣的結論。但至少他們倆之間要選一個走入膳房,那他是不二人選。深諳性子的她見那人沒有猶豫的拿了水果、黃瓜、醬料、麵條……混雜的熟悉色調刺激了感官,彷彿唾液還記得一年前的滋味。

也算不上真的復合,玄妙的只是彼此的關係找不回也扔不去。花的週期很簡單,生來迎接枯萎,凋零迎接重生,所以走著走著自然會散,自然有盡頭。他們也不過反覆在一個週期,等枝葉散,等莖刺不再互相傷害,卻沒預想花再開也算快。
好吧,她倒是承認自己還是有一點心動,但曬乾的沉默以後只有不知如何著手的尷尬,所以習慣推遠,眼不見為淨。

「其實妳真的不想再見到我的話,就再說一句『我們分手吧』,我就會走。」

他邊是攪和著麵條,低聲開口。尹洛娜的手無處安放,只能乖巧的晾在水槽邊緣,聽沒旋緊的水龍頭滴答聲落下。在換乘戀愛結束以來,有名無實真真切切的描述了彼此,可尹洛娜一句不說,半年內嘮叨過僅僅是別再煩我。
那你呢?戒掉香水算什麼,那也不過說明了你的虛情假意不是嗎?尹洛娜不甘示弱,死活也得抓緊破綻去講,去讓他承認,愛與不愛都一樣。他的手停下,隨手就丟了一次性手套,如此信手拈來,與他黯然的目光不相仿:「我只是再也無法忍受房間有妳的香水味。」
有好幾次覺得對方好近,好像還有情意,只是暫時忘了,可一次次的淡漠終究會疲乏。所以冷卻以後就戒了吧,他想。

「黃鉉辰,我和你用的同個牌子。」
她的語氣格外平淡,說著毫無道理的事實,他們似乎都得丟了自己才能忘了對方,一旦靈魂共鳴過又怎能輕易去忘。想不明白,她又小心翼翼拿下那組對稱的餐具,看他拿筷子分著一半,怎麼分都不會剛好,又沒人計量。

「洛娜啊,妳的愛淡的好快。」
「……是你忘的好慢。」
*

黃鉉辰比她想的念舊,也許他櫥櫃會擺黑膠唱片,可能木製相框還定格在某次陽光刺眼而睜不開眼的傻笑,他的一切總懸浮著朦朧的微粒,時針在那過的特別緩慢。

太擅長裝飾,將一切打點的安好。
想起那個還率直而略有不羈的男孩,如今感性,渲染了點復古情懷,尹洛娜感覺喜歡他似乎是年少時的憶當年。時間是洪流,沖散彼此,沖淡緣由,下一次見面都需要藉口。

鬆軟的沙從指縫流下,沒有沙漏去反覆倒轉來過,如壞了的收音機只是斷斷續續卡著一段音頻,猶見雜音干擾。畫面褪色,還有點損壞的電視訊號,他們那天約會的路走的沉默漫長,指尖沒搓進對方掌心的溫度,安好的收納在口袋。
紅燈前他們一句話沒說。

「你不也早不愛我了嗎?」記不起是何時察覺的,可會吐出口必然是熬的過久,漸忘彼此在哪個音節會共同大笑,哪部影集前依偎落淚,哪個夜晚會怦然心動。
過剩的記不得,鬆脫後成了捨得。

鉉辰哥,我們分手吧。

情侶是這樣的,都在比誰的愛能燃燒更久,也許愛的反義詞是冷漠吧,等誰先見餘盡的灰。既然如此,應聲掉下的淚珠似乎只是為了圓場,後來這份矛盾也麻痺了。

不帶爭吵的愛會留傷,結痂前甚至不去喊痛,嗑絆以後不經意一眼才驚覺掛了彩。後來連醫藥箱也不需要了,留給他們的OK繃彷彿僅裝飾作用。

而隨見人行燈轉綠,黃鉉辰站在街口看白霧朦朧她的漸行漸遠,只有尹洛娜往下條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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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黃鉉辰突然送了她一束花,既非玫瑰也非梔子。拿起一株鮮活,明亮的不像咒她,這讓尹洛娜玩起猜謎,像丟不去的惋惜,最後胡亂騰出一個空瓶就往裡頭丟,看它固執多久。
尹洛娜趴在桌上,透明清水在折射下仍舊安穩,有如定格剎那。實話上,很難不想他,挺拔的模糊背影在腦海一角,靜靜的站著。

離開家門那天他在玄關停留了下,望著鞋櫃上一幅錶框的玫瑰,出自熟悉的手,因為跟屋內裝潢燈光相配而總是沒拿下,所以踏出去之前他往裡頭望一眼,掃上另個餘光。

可能有埋怨或嘲笑,送給她的禮物還擺在這麼顯眼的位置,像說了一年的冠冕堂皇。所以她猜,只是猜想,那株金盞菊(*1)不過是折磨她的臆測,是纖細敏感的人才生出的心機與感性。

將離別的花語丟了像原諒,留了像感傷。尹洛娜看不懂男人的惡趣味,夜晚沒管月升多高就播了號碼,她也不否認自己是有幾許難去言語的期待。
話筒的另端有些吵雜,怪風太喧鬧,尹洛娜愣了愣才意識他在外頭。黃鉉辰大抵也預測這通來電的用意,無用的瞎聊幾句就切一陣空白,後才遲遲坦白:「你在訪談說你過的很好時,我想我沒辦法很開心。」他說,我想祝福你,我也想把道別說出口。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快忘了我?」他的聲線總是幾分慵懶黏糊,乍聽像撒嬌,也可能真的是。在一起那時還找不到彼此重疊的溫度,分別以後卻抹不掉對方的痕跡。此時才懂,原來他也掙扎。

「至少在我今天第……啊、不知道第幾遍來到這個地方時,我想我又失敗了,跟你道別的話。如果你希望,我會再試一次,但我也想知道你是不是像我一樣。」

尹洛娜有時記恨他的用詞多麼斟酌,他說出希望時,幾乎像微不可見的細針猛扎。她幾近要咬破下唇:「那你呢?你到底圖些什麼?當初你最後選擇沉默,明明你只要挽留一句,我就不會放開你的手。」

黃鉉辰微怔,他沒想過,只是學習一如既往。也曾有許多為什麼,可到頭來仍選擇說服自己:就是那樣吧,可能沒想像的愛吧,熱戀期過了才是真實。不過一句沒想到。

至終每句道歉都像致感情的消逝,每個禮物都像為了寬心的藉口。多數人的對不起不過是為了自己好過,可他們卻什麼也沒改變,所以尹洛娜痛恨不已,三個字過於刺耳,最後全數關掉,最好變得像陌生人。
明明不是這樣的。

薄唇抿的委屈,嘴角微顫,那些句點本該寫好了,手滑出一個差才又讓人重新檢視從頭,不甘紅了眼圈:「……可是我才該道歉的。」黃鉉辰沒再說話,將連帽衣的帽緣一拉就遮蔽了夜晚,呼吸聲忽然清晰。試圖描繪的輪廓不確定的寫著,寫著他一直預期的眼淚,此時此刻,藏在她的臂彎,所以聲音才格外的悶而不清。

「鉉辰啊,對不起。」

她的聲音幾近帶有哭腔:如果回到那天,可以不要放開我的手嗎?
*

走好。
節目播出的尖峰是她對著鏡頭的狠話。首爾冬季似乎適合滿腔熱淚,所以電視又再重播賭氣的過往。那時滿的心思都是去傾瀉這句恨,翻覆回來的卻是惆悵。黃鉉辰承認那說了是有些傷,可在當事人前再倒帶一次,卻是忍不住竊喜的嘲弄。惹得尹洛娜狠狠拍他的背,一雙無辜的動物眼開始也噘起厚唇,就差句委屈不盡的為什麼。

「下次你再讓我去那節目,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聽到沒。」她抬手按下遙控器,螢幕倏然關起,映照沙發上嘗試再次連線的人影。

所謂走好留給曾有的怨尤吧,可惜她終究敗給戀愛腦,才又把成對的餐具取下,幾勺可可粉與白糖,沖泡過後的香氣暫時替代被拋棄的玫瑰味,懷念就繞到玄關走走,看親手鋪上的油畫色調。總是這樣,找一個方法再多走遠點,至少得比客廳那株金盞菊的瓶水還晚蒸發,等它經不起時間的割裂。
黃鉉辰笑著對準杯緣,大意卻燙了舌頭,慌的一個快速將馬克杯拉遠,面目猙獰,一旁是壓不住無奈與好笑。他誇張的搖頭,眼神漫無目的的晃悠,瞄到檯面空著的缺,他記得原先還站著奢華的香水瓶。

她漫不經心開口,同樣牌子的香水用久了,是有些膩,所以摔碎以後刺鼻的酒精氣味佈滿屋子,莫名叫人窒息,自此厭煩以後才說不愛了。他們也是那樣的,懊悔的撿起碎片,去眷戀那裂痕一丁淡雅,也不管多麼魯莽,好似見了紅才是深刻。
鉉辰啊,去買一瓶新的吧。他說好,街道又佇立久別重逢的雙影,試探的拉著指頭,再勾著指節,最後才顫顫十指相扣。

指縫的可可香在冬季保留溫存,如彼此愛的總那麼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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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盞花,象徵離別與感傷。


想慢慢把臉書的圖文創作更新過來,這篇算是近期寫的最喜歡的一篇,當時換乘戀愛很熱門所以也用上了一點元素

仔細想想過往好像沒怎麼寫過分手題材,所以真的寫出來反而挺大快人心的(?)主要是後面還是破鏡重圓了。

裂痕餘香的命名取自兩人都曾愛用香水,裂痕是破鏡的意象,明明已經碎了卻還殘留著彼此的香水味,所以是一種忘不了也丟不去,即使劃破了指尖也依然是思念縈繞。

關於分手緣由沒有明說,但主要是冷淡期分開,所以不算真正的分手,然後尹洛娜被邀請去換乘就很生氣,也有這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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