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吃什麼？」只見孤身一人的少年忽地抬頭，像是在對高個的誰說話一樣，自顧自接了句「是嗎」又將視線落回菜單上，可少年身邊並沒有任何客人。

穿著私服走進店內的遊正跟燐說今天一定要吃到紅酒燉牛肉和香煎肋排，燐有點無奈地低喃著「反正最後都是我在吃」，同時他們都發現到正站在菜單前的少年，那個像座敷童子的髮型很像標誌物。剛想打招呼之際，同為視力和聽力「特異」的兩人都注意到對方正跟誰說話，然後又安靜的將視線放回菜單上。

「倫理君——」他等到對方的對話完全靜止才走上前搭話，他背著雙手在對方旁邊稍微探身，半綁的長髮落在他肩上。

「在煩惱吃什麼嗎？」

「我覺得這裡的乳酪蛋糕和提拉米蘇都很好吃喔！焦糖烤布蕾和草莓蛋糕感覺都很不錯呢——」還沒等對方回答，喜歡點心的人就先滔滔不絕起來，而站在他身後的高大男子一手按住他的頭，呆毛也一起變扁。

「先聽人怎麼回答吧。」

「你們好。」回過半個身子看向喚出他名字的遊，少年似乎並不介意馬上就滔滔不絕起來的金髮男子，只是在遊停下後依舊保持著自己稍慢的節奏，簡單地向兩人點頭致意。

不知從上一次在酒吧見面以來，又在彼此世界裡相隔多久，但看來是也還記得兩人的模樣。

「遊的介紹都是甜點。」直接點出遊對於甜點的明顯偏愛，他稍微讓出一些空間讓遊和身後的燐都能夠瞧見菜單。
「但我現在餓了，先吃主餐吧。」說著，他的指尖順著菜單一路向下，最後停在煙燻白醬鮭魚燉飯，大概是準備要點這道料理吧。
「你們也要點餐嗎？」

「主餐啊——」對主餐很明顯興致缺缺的，拉長的話尾隨著對方的指尖落到其中一道料理上，「您要點煙燻白醬鮭魚燉飯嗎？我沒吃過那個呢。」

「對，」他點點頭，「我們要吃紅酒燉牛肉和香煎肋排，這種很花時間的料理感覺可以一下子就能吃到，魔法真方便呢。」

「要一起坐下吃嗎？」他指向一個四人座問，「您的『朋友』也要吃嗎？」若無其事的碰上對方剛才對「某人」說話的情景，儘管他們都看不見那個存在。

「是的，因為我現在待的地方並不流行米飯。」看來是因為機會難得才點了這道料理，他甚至才知道原來這裡的料理原來是用魔法做的，畢竟少年是第一次在這裡吃飯。
「……遊看得見命嗎？」在遊提起『朋友』時，他的眼中流露出意外，以至於沒能回答遊的邀請，說完還下意識抬頭看向身側某個角度，彷彿那裡站了個人。

「へぇ——那最近在吃什麼？」不流行米飯的話會是什麼呢？麵包？麵條？肉？

「抱歉，我看不見。」平時應該沒太多人注意到吧，面對對方意外的眼神，他誠實的搖了搖頭。

「不過剛才您跟『朋友』聊天的時候我們都有看到喔。」而且還聽到，不過這說出來就有點恐怖了。

「您的朋友叫命啊？請多多指教。」雖然他看不見，還是自然的向少年才能目睹的「身影」打招呼。

「原來如此。」不知道存不存在可惜的情緒，但他在聽見答案後了然地點點頭，畢竟看不見才是一般會有的情況。

只見當遊開口向身側的空氣打招呼時，倫理也順著話語望過去，接著卻是難得地微微勾起嘴角。

「他叫真理 命，請多指教。」沒有像自己的名字一樣提出稱呼的要求，倫理代替無法被看見的友人簡單地介紹了全名，這才重新將注意力轉回本來的話題上。

「那麼，我們四個一桌。」雖說原本也不會拒絕，但遊很自然的與命打招呼這件事對他來說也挺有趣的。於是彷彿再確認和告知一樣地說完後，倫理便和老闆點了兩份剛才說的煙燻白醬鮭魚燉飯，還特別要求都要做成小份的，並且不要加菇類。
「最近吃太多菇類了。」也算作是回應遊的前一個話題，他轉過來對遊說，並沒有要代替兩人點餐的他等在一旁替兩人留出點餐的空間。

「へぇ——倫理跟真理啊——」看到對方難得露出的細微弧度感到有趣，他一邊拉長語尾說，一邊走到座位上坐下，饒有趣味的雙手托腮看著倫理。

「聽起來很像兄弟的名字呢，而且很特別，命這個名字跟您姓氏的金魚也有點對上的感覺。」

而燐則是接著倫理之後點了一份紅酒燉牛肉和香煎肋排，在遊要探頭說想要兩個檸檬塔前，搶先回答要一個，等店長離開後，才重新回到話題上。

「最近都在只有菇類的地方旅行嗎？我可以聽聽倫理君旅行的故事嗎？」

「明明姓氏不一樣還會像兄弟的名字嗎？」理所當然的語氣反而顯得有些失禮，但他只是一如既往的以筆直的目光看人。

總覺得燐和遊的互動就像是貴族和執事，又或是藝人和經紀人一樣，倫理跟著游的腳步在遊對面的位置坐下，而他身側那個空座位大概就是留給所謂的「命」吧，畢竟他在坐下之後還莫名對著身側的空位發出一節單音作為肯定般的回應。

倒也不介意分享自己的旅程故事，畢竟在他的世界裡偶爾也會碰上一些想聽他分享旅行經歷得到當地人，只是他並不那麼擅長而已。已經充分認識到眼前的青年就是對異世界的故事充滿興趣，於是他點點頭回答對方的提問。

「我現在待在一個以菇類為主食的村落，因為這個村子位於一個菇資源豐富的森林裡，其他的旅行者都稱這個森林為蘑菇森林。」
「大約一個星期前我和命沿著森林騎行，所以路上也吃了不少蘑菇。不過道路和我的地圖有出入，沒能抵達原本預計的城鎮，恰好發現了這個村落。」在等待料理上桌的時候不急不慢地介紹了自己的近況，儘管淡然的語氣更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少年抬眸去看兩人。

「會喔，連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都能成為像兄弟那般親密的存在了，只是姓氏不同的影響沒那麼多呢。」

「不過怎樣都好，去旅行有人陪著更開心不是嗎？」他看向對方旁邊的空位，但話題是拋向倫理的。

「へぇ——蘑菇森林聽起來很像童話故事裡會有的名字呢——」他充滿熱情的看著倫理，毫不在意對方那如談論他人之事般平淡的語調，倒不如說他已經習慣了。

「你們都能分辨出能吃的菇類嗎？要是選錯的話可能會中毒啊。」他看來有點擔心面前的少年，對於比自己小很多的人他都直接予以關心。

「對對，這個也要注意才行——」他拉長語尾後舉起一指。

「上次你說到挑好機油，這次說到騎行，這是在公路旅行對嗎？感覺很酷呢！原本預計要去的城鎮是怎樣的地方？您們的世界是不是也有不少旅行者呢？」他的好奇源源不絕地如浪潮般繼續襲向黑髮少年。

聽遊說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都能像兄弟般親密時，倫理下意識看了眼燐，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
「嗯，我事前記了幾種簡單的。」回答了燐的擔心，他確實在知道會經過蘑菇森林後就事前稍微做了些功課，然而蘑菇種類眾多，他最後只能選擇一些安全牌：「抵達村落後也學了不少蘑菇的處理方式。」

感覺就像在接受訪問一樣，但倫理並沒有對青年的好奇表現出反感，只是意識到自己對這樣不斷被提問的場景仍記憶猶新。餐點正好在這時候上桌，倫理在四人面前都順利擺好餐點後才把話接下去。
「在我回答之前，請先介紹一下你們吧。」沒有馬上回答好奇的海綿，他只是先一步拿起餐具，視線落到兩人手上都正戴著的戒指。
「你們的關係是？」

「那樣的話倒是沒關係。」聽到對方先記住了一些能安全食用的磨菇和處理方式，燐一下子鬆了一口氣。

見餐點都放上來了，燐先拿起刀叉習慣性的將肋排切成可以一口進食的大小，而遊則是拿起叉子先吃了一塊燉牛肉，正露出滿足的表情發表著真好吃的感想時，對方的提問讓他回過神，注意到黑色的眼睛落在他們手上的戒指時，他也沒有特別躲避這個話題。

「我們是已經結婚的夫……夫妻？夫夫吧。」他輕輕叉子回答，「倫理君會排斥同性伴侶嗎？如果會的話，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坐。」

「不會。」像是回答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提問，他只是為自己的好奇尋得答案，手中的勺子也已經舀起有著濃郁白醬的燉飯，伴著煙燻鮭魚的香氣。
「在婚姻關係中，性別不是道德考量的關鍵因素，情感責任與相互尊重才是。」他在說完後將飯送入口中，然而屬於他身側空位的燉飯卻仍然完整，沒有放在一旁的餐具也沒有要憑空升起的跡象。
「要看嗎？我的旅人證。」雖然開口詢問，但他也已經將從風衣口袋裡掏出酷似證件般的硬卡片，放在桌上推到兩人面前：「似乎從好幾年前就開始流行旅行者這份職業，我也成為了其中一員。」

「現在在騎的摩托車需要接受檢查並更換零件，受人介紹後才打算前往據說擁有各類型機械零件的城市。」

「確實如此。」他很認同對方說的話，視線隨著對方的引導往下看。

「へぇ——原來還有這樣的證件啊。」他拿起薄薄的通行證打量起來，一邊說道：「大家都能去不同的地方很有趣呢，果然您身處的世界很大嗎？」

他將通行證放回桌上，推回對方面前，「而且您還會駕駛火車真厲害呢！騎摩托車去旅行真的很酷！那您有去到那個城市嗎？」

「嗯，很廣闊。」似乎沒有一定要嚥下口中的飯才能說話的矜持，他一邊吃一邊回答遊的話。

「謝謝。火車的駕駛資格只是運氣好。」姑且還是會說謝謝的，他順手收回自己的通行證。

「目前還沒有出發前往，我想多備一些燃油再出發，但現在的村落位置比較偏僻，要多等幾天和旅行商人購買才行。」結果是還要再吃好幾天蘑菇。

「原來如此，那如果常來這裡的話，想吃什麼都可以呢？」叉起一塊肋排放進嘴裡，露出一臉滿足的樣子，燐也慢慢的吃著肉和搭配的蔬菜。

「倫理君除了現在到達的蘑菇森林之外還去過其他地方嗎？有沒有特別印象深刻的場所？」

似乎是對常常來點東西吃這件事有些想法，或許算是幸運，他今天也正巧獲得了一枚能夠方便出入酒吧的金幣，少年稍稍思考。
「嗯……但想點菜單上的東西是要支付代價的。」儘管抽去負面情緒能夠讓人感到輕鬆，但可以的話他還是更想以金錢作為支付方式。

咀嚼著口中的食物，他開始思考起有沒有哪個是最印象深刻的。每個曾逗留過的城市都擁有不同層面的魅力，真要以印象深刻去提的話還真是有些困難。
「剛才提到了火車。」嚥下口中的飯，他手上動作倒是沒有停下地又舀起一勺，「當時我才剛開始旅行沒多久……那是一列火車城市，乘坐的人除了一般乘客以外，更多的是居住在火車上的市民。」

「是沒有更多情緒點想要的東西嗎？」他瞄了一眼剛才他們看過的餐單，這個距離下還是能清楚看見上面的字。

「如果想喝些什麼的話，我可以請您喝喔？就當是我們成為朋友的紀念，如何？」

聽對方說話的兩個人繼續將肉放進嘴裡咀嚼，但只有遊一臉期待的看著對方。

「居住在火車上？意思是那輛火車非常寬敞，可以容納到很多人嗎？城門就像是進火車一樣要給車票那樣？」他用驚奇的語氣接連道出好奇。

少年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會沒有足夠的情緒能夠支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支付不起，但他認為應該不會，於是他只是淺淺地搖了搖頭。
「我是想保留這些負面情緒。」
「可以嗎？我不會客氣的。」畢竟規定是要點一杯酒才能看書，他剛剛沒有問老闆點餐的話行不行。

飯粒在口中被咀嚼，彷彿還能夠聽見火車在耳邊發動的聲音，他嚥下有些鹹香的米飯。
「嗯，是既寬敞又長，有很多節車廂的火車。」倒是可以理解遊的好奇，畢竟他當時也覺得很新奇，儘管他當時也依舊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那個時候，我才剛擁有摩托車。所以把摩托車停在了能停放交通工具的車廂。」
「記得還有專門飼養牛羊的車廂，我有過去參觀過。」

「へぇ——想把它們丟掉的人比較多的呢，倫理君為什麼想留下這些情緒？」覺得對方的回應很有趣，他饒有趣味的問道，聽到對方不會客氣時擺了擺手。

「沒關係，想喝的話就點吧，不過要點低酒精的飲料喔。」他的視線隨即落在尚沒動過一口的燉飯上，「命君也有想要的嗎？可以一起點喔。」

接著聽完對方描述的場景，感覺可以想像以寬長的火車形成的城市。

「感覺很有趣啊，真想去看看呢。這麼說的話，在火車裡能夠種植嗎？如果要放牧也是在火車裡走來走去？」他托著下巴看向對方，話題仍圍繞在旅行的事上轉。

「剛開始騎摩托車時，有沒有什麼地方讓您感到困擾呢？啊，那命君是坐在後座了？」

「負面情緒是重要的感受與經驗，它們將組成我，也是培養『德』所需的經驗。」 因此才會決定好好珍惜這些情緒，倫理順著遊的提問轉向遠處的餐單，因為有些距離而稍微瞇了瞇眼。
「你想喝什麼？」只見他回頭就看向身側的空位，詢問他口中的命想要選擇什麼樣的飲品，接著才說了句：「我知道了。」
「那就交給遊的推薦吧，只要一杯就好，我和命喝同一杯。」看來是與身側的人達成共識，因為倫理接著向遊道出決定。

就像是在接受數個遊圍繞著他所進行的採訪般，畢竟在少年的視線裡往位置上的另外兩人看過去，只會看見兩位青年正安靜地聽著倫理與遊的對話。
「有見過利用水耕管道種植的小型植物，」點點頭算是附和，只點了小份量餐食的他嚥下最後一口燉飯：「會在停靠的時候放牧，不停靠的時候只能在火車上，或許也更像圈養。」

「嗯，命坐在後座。摩托車和我本來會的款式並沒有差太多，所以沒什麼大問題。」說到這裡，他放下餐具的銀湯匙，對身側說了句「久等了」，接著卻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頭向遊補上一句：「抱歉，可能會換成命。」

「真的是這樣沒錯呢！」

他忍不住舉起一根手指同意了對方的話，接著等對方問完旁邊的人後，一聽到要推薦一杯酒，遊就露出自豪的樣子，燐已經知道他想點什麼了。這次輪到遊自信滿滿的點餐，要了兩杯「綠色蚱蜢」和一杯威士忌高球，順道讓蛋糕上桌。

「這是我超推薦的酒喔，它的味道很像薄荷巧克力甜點的！我也點了一杯。」

興致勃勃的解釋完後，他又繼續聽著對方說話，將跟肉排放在一起且沾了醬汁的蔬菜放進嘴裡咀嚼後，發出「ほぇ——」的感嘆，而燐則是默默的解決著肉料理。

「原來是這樣的運作的啊，真的很有趣呢。」接著見對方吃完自己的餐點後，對身側他們看不見的人說完久等後，又對他們作說明。

⋯ 「嗯？沒問題喔。」笑著向對方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

幾乎是在遊回應完的瞬間，黑髮的少年抬眼看了對方一眼，接著無聲地換到放著餐的空位，拿起閒置了一陣子的餐具開始進食。

相較於方才總是直視著人說話的樣子，此刻的他垂著眸，安靜又迅速地將白色的飯粒送進嘴裡，彷彿面前並沒有坐人一般，不相交的視線似乎表示著他沒有開口的意思，直到特意要求過減少份量的餐點被全數吃光。
「……」終於再次抬起臉，他卻不是看向對面的兩人，而是注視著新送上桌的酒杯，接著轉頭面對空位：「倫理，先喝？」

「……好。」過了幾秒，或許是得到回覆了，他伸手端起酒杯嚐了一口。

天倉遊用叉子切開蛋糕慢慢吃起來，同時觀察著對方的動作，像是讓存在於空氣中的某個人與自己重疊，再交換位置般的模樣，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用比吃正餐還快的速度滿足地吃完蛋糕後，毫不將此刻的對方沒對上視線一事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地笑瞇瞇的開口。

「感覺好像看見熟人的懷念感……命君如果不是幽靈的話，以倫理君冷靜的態度來說，會算是另一個人格嗎？」

接著，看見對方嚐了一口薄荷巧克力口味的酒又喜孜孜的問道：

「覺得如何？」

聽見了問句，他仍然端著杯子，直到酒杯裡的液體消失了約一半才離口。

「……倫理說過，我是一個生命，也是他。」乍聽之下有些令人無法理解的言語，但他顯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少年將杯子放回原位。

「這是一杯很甜的酒。像是甜點一樣，如同你說的。」只是直述了酒的味道，他沒有再多言。

「所以您的名字是『命』啊。」雖然對方不打算解釋，但現在他不打算繼續問，「我也有這樣的好朋友呢。」

「對吧？您也喜歡的話那就太好了！不是很多人會喜歡薄荷巧克力的味道，聽到您的感想就安心了。」他也拿起喝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好吃還是覺得渴了，飲料瞬間消失了一大半。

「倫理君也要嘗嘗看嗎？」他轉頭看向原本是倫理坐著的空位問。

眨眨眼的瞬間，倫理在遊問完後伸手再次拿起了屬於他的酒杯。像是剛剛沒能看清般，他拿到眼前瞧了瞧有著嫩綠色澤的調酒，接著才遞到嘴邊緩緩傾斜杯子。

「薄荷和牛奶的味道。」還沒等遊詢問，他便已經開口分享了感想，但少年只是淺嘗了兩口就放下杯子。
「這是命的位置。」似乎是才發現自己坐到了另一邊的位置，他重新站起身後坐回遊的面前。
「遊好像很習慣這種事。」如果說一直覺得遊奇怪的人是命的話，現在也開始覺得奇怪的人便是倫理了。

「因為面對和處理這種事是我的工作，所以已經習慣了。」他更習慣被當成奇怪的人的樣子，回答得很是乾脆。

而在旁邊一直沉默不發話的男人，在吃完桌上的料理後小聲的說一句我吃飽了，然後看向遊示意可以移動了。

「接下來要一起去書庫逛逛嗎？倫理君喜歡看書嗎？」拿著自己的酒杯準備站起來時邀請對方道。

「這麼說來，您說的『這種事』在您的世界果然還是很稀有嗎？」

「我沒見過和我一樣的人，或只是我不知道。」沒有想要一下子喝完酒杯裡的酒，見遊拿著酒杯站起來，他便跟著模仿。

「走吧，書庫。」看起來就是對書庫很有興趣的樣子。

隨著書庫大門打開，映入眼簾的便是成堆的書籍和迷宮般的書架，他轉頭看向身側的兩人。
「遊剛剛說這是你的工作，所以遊是心理醫生？」很普通的做了推測。

「嗯，正確點說的話我是兼讀了心理學的精神科醫生，性質很相似但其實工作上有些不一樣。」稍微訂正一下後，他將手裡的酒杯塞到丈夫手裡，開始瀏覽起書架上的書籍，每次他都會進來，但書量都只是有增無減的樣子。

「但就我所見，您們的相處很穩定，我覺得這是『好事』呢。」拿下一本厚重的書，他將目光移到對方身上，「自己的想法還是自己最清楚，倫理君不抗拒這種相處方式的話是最好的。」

「但如果遇到困擾的事的話，隨時都可以找我們商量的。」

不像是遊那樣能將杯子塞到身側的人手上，只見倫理在聽遊說話時忽然對空氣舉起酒杯，彷彿要給誰一樣，只是又拿了回來。

「我知道了。」畢竟穿越到異世界後就不曾看過精神科了，雖然他和真理目前也都相處良好。
「你剛剛和命說，也有這樣的好朋友。」倫理隨手從架上取下一本書，但他看了兩眼又放了回去。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空著的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在常人眼中難言的秘密，但既然對方有相同的經歷，用輕鬆的方式來說明就顯得簡單。

「不過我的朋友並不像命君一樣，總是在我的視界裡，而且最近——」話雖如此，已經好幾年了，「都沒有他登場的機會，但這也是好事喔。」現在有什麼事都直接拜託燐了，「好朋友君」就能安心睡覺。

「我可以問命君出現的契機是什麼嗎？」

是好事。聽青年這麼說，倫理也只是默默地看著，他並不清楚屬於遊的隱私，但客觀來說或許是好事。

「我的……契機。」類似的提問或許不是第一次，但被另一個有著相同情況的人這麼問還是第一次。

只見他稍稍停頓，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但最後還是直白開口。
「因為當時的我希望討厭的人都去死。」
「所以……命出現了。」

他並沒有為過去所發生的事給予一個明確的脈絡描述，在好奇青年身上所發生的事之前，他先是道出了疑問。
「遊的世界裡，會容忍犯罪者到什麼程度呢？」

在他要詢問自己想到的可能性前，對方的提問讓已經快到舌尖的話語轉了方向。

「以罪行而定，我們的世界會給犯罪者改過自新的機會，但無論如何宣導，在哪個國家的人民大抵都不能容忍犯罪者。」

「但是——」

「你這個問題是建立在知道自己在犯罪但沒被他人認知及定罪、並自認是犯罪者的A情況，還是知道自己在犯罪亦被他人定罪而衍生出的犯罪者認知的B狀況？」

「若果是A的話，因為沒其他人知道，所以答案來說，不能稱作容忍而是『不知道』了。」

「而B的話⋯⋯看罪行大小，也有人決定是否要容忍，畢竟大家都會預想自己有機會被突然侵害到個人權益。」他將手上的書放回櫃上，侃侃而談的說明著。

「我的情況，大概是B。」聽著遊的分析，他的視線回到架上，在上面搜索許久的目光終於找到了想要的書。

「容不容忍，我想是因人而異。但是單從判決來看，或許是被『容忍』了。」

「遊有看過這本書嗎？我以前有讀過一次。」來自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他從架上拿下書本並翻開目錄後找到記憶中的章節所標示的頁面。
「裡面有一章〈苍白的罪犯〉，我想其中是在思考那些定制在法律之下的道德準則是否值得信任。」十個人能讀出超過十種尼采，可惜他現在所處的世界並無法再獲得這些的心得。

「遊怎麼想？改過自新的機會應該由誰來判斷？」抬首去看相遇時總是給出過多想法的青年，他好奇地尋求屬於遊的答案。

「我有看過喔，不過哲學書無論誰看都會有自己的解釋，不曉得我的想法是否與倫理君相符。」瞄了一眼對方拿在手裡的書答道。

「關於這一章與您的問題，我有這樣的想法。法律的準則直白點說，就只是一條規範於社會、大眾與個人權益的線而已，這條線能由握筆的人決定，即是說它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有修改的可能。」他一邊說一邊輕輕張開雙手。

「人數變多起來時，這之中產生的思想也會隨之增多，每個人的行動就會越發難以預測，為了保障群體與個體的利益、未來的發展、局勢的穩定常態，就要為個別可能造成侵害的行動劃線並定義，即『罪行』和『法律』。」說到這裡，他將兩手交握像要捏碎什麼，「那麼，回到您的提問——」

「如果沒有『界線』的話，這個世界上發生的特殊事件是否都不能稱之為『罪行』呢？但既然它存在，我認為改過自新的機會就是所有人予以一個人的『思想』。它看似是自由的，實際上還是會被先畫出來的那條線所限制，因為要改過自新的話，首先，包括罪犯的所有人都要先意識到其特定的『罪行』。」

「〈蒼白的罪犯〉是有趣的一章，不過我覺得有趣的部分是，持善惡兩者之旗的人都必須擁有自內側發出的強烈熱情才能產生『對等』的碰撞。」

話語到此，他突然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

「啊……好像一個人說太多了，抱歉。不過我有一點感到好奇，」他沒有在此時選擇避諱，「您說您的判決結果是被『容忍』了，是因為在判罪的時候發現您有精神疾患嗎？還是以事件的背景或年齡來下定斷？」

「這麼說來——既然提到〈蒼白的罪犯〉，您又是如何看待自身所犯的罪呢？」

「不會，遊的想法對我來說十分受用。」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他喜歡遊分享的那些想法，他的目光掃過手上那些文字：「『對等的碰撞』是個特別的形容。」

「我所犯的罪經過了一段很長的裁定和精神鑑定流程。是因為命的存在，也是因為我受到了『未成年』的庇護。」漫漫長的流程日復一日，罪犯沒能得到應有懲戒卻在接受治療和設施資源，若他現在還在那個世界，或許才剛結束審理吧。

「『我們』的罪毫無疑問是邪惡的，但我不認為審判結果能給予我所需要的懲戒。」他合上書本後將其放回了架上，似乎沒打算特意在這裡全部重讀一遍，另一手又喝了口始終杯端在手上的調酒。

「『死刑』最為接近，可死亡的同時也會是在助我解脫。所以，揣著充滿罪惡和愧疚的身軀辛苦的活著直到死亡，是最適合我的刑法。」

「這是……我得出的答案。」

「特別的是讓我想到這個意思的想法，不過真要說的話，我應該不認同這個說法，但它很有趣這點沒變。」

「少年法」在自己的世界也一樣還沒改掉。 回想自己因為工作參與過的裁判，一邊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對方的意思。

「在不清楚你犯了什麼罪、原因和過程的情況下，我對懲戒的程度、這是否正確的判決以及你的想法等等各方面，就不予以評論了。」在不知道這些條件的狀況下說自己的想法都不公平也不正當，所以只作出個人感想。

「不過，沒有比活著更令人痛苦的懲罰這點，我很同意。」

「可是您這麼說的話，我倒是想到……您有想過自殺嗎？」

居然真的直接問嗎？站在一旁聽的男人感到驚訝。

「我不曾真正接近過自殺的想法。」儘管在思考死亡時難免會想過自殺，但正是因為想到了才會意識到自己從未想要結束生命：「即便是最接近的時候，也是『想要討厭的人去死』的願望更強烈一些。」

面對青年直白的提問，少年也不加修飾地回答了自己的看法，或許對兩人來說這只是沒那麼多禁忌的談話內容裡的其中一項議題。

「我可以接受世間的裁判結果是將我們判為死刑，儘管他們並沒有這麼做。但就像我剛才說的，背負這份罪惡感直到最後是我應承受的責任和後果。」

「人會產生自殺的想法是因為生命失去了意義。卡繆將這稱為荒謬感，他認為當人對活著感到荒謬時，就會發現人生不值得活下去，自殺和希望都是能夠摧毀荒謬感的存在。」

「我想知道，我和命對於自己的生命意義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是什麼導致我們走到現在，最終又會到達哪裡。屬於我『不想死』的意義便是這份罪惡感，以及相信只要活下去，就可以知道生命的意義的這份希望。」若是金魚倫理也像他曾喜歡的哲學家那樣寫一本屬於自己的自傳，說不定也會被讀者認為這個人就只是在為想活下去的自己給予冠冕堂皇的藉口和辯解吧，但他一點都不在意。

「遊想過自殺或殺掉誰嗎？」就像自古以來生命和死亡都會成為哲學問題一樣，他親自詢問著身側的人足以被一般人稱為禁忌的話題。

「個人來說，會產生自殺的念頭，有一部分因為這其實也是一個『願望』，」

「不過正如您所說，很多人都因為生命失去意義與價值後，不想繼續待在那漫長的時間中而選擇自我了斷。當然，也不只有這些原因，可是如此交織出無限意義的生和死才能讓許多智者都道出不同的道理吧，卡繆說的荒謬感也是其中之一。」

他拿起讓燐拿著的杯子，喝了一口被融化的冰弄得變淡一些的酒，一邊聽完對方的話點了點頭。對自己來說，這就是「願望」，是滲雜了對方的罪惡感和見解、對活著的信任，而不是哲學思辨中、極為純粹的生存本能。

「希望您們都能找到答案呢。」他輕輕敲上對方的杯子，話題轉到自己身上時，他輕笑了一聲。

「很碰巧，我也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既想自殺也殺過許多人，同樣都是我『討厭的人』。」承認這件事並不痛苦，既然已經讓對方說了這麼多，那自己也誠實以對是應該的。

「但我並沒有因為自己殺了那些人而內疚，也沒有公開這件事而得到判罪，我想自殺並非為了逃避任何罪行。」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極為輕快的語氣說：「單純是我最討厭『我自己』而已。」

「我也曾經像你們那樣去尋找生命的意義和希望，但很可惜，它被我『憎恨的人』摧毀了。」說完，他又拍了身旁的戀人一下，「但是現在有燐和朋友們幫我確立自己的存在意義，所以現在的心態沒那麼糟糕了。」

因為遊的動作抬頭看了眼比兩人都還要高的黑髮青年，在他的眼中，燐的身高也恰好和命挺相近的。

「足以讓遊活下來的燐和朋友們，遊也找到了。」下意識想起這家酒吧特殊的付款方式，被抽走負面情緒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會是能讓心情更輕鬆的好事，而遊那位好朋友再出現的需要也會變得更低吧。不曉得對方說沒有公開殺人的事是因為順利隱瞞下來了嗎？倫理的目光筆直地看著遊，但他並沒有開口詢問這方面的細節。

「嗯……有點想知道，遊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直接地問著就算惹人厭也完全不奇怪的話，在他就快想不起來的模糊記憶中似乎也曾問過命這個問題，但此刻詢問的立場已然完全不同。然而他難得在問出口以後發現這大概不是一個讓人高興的問題，因為酒吧規則的第一條，他稍稍露出思考的摸樣。

「說這個會被趕出酒吧嗎？」

「可能其實是被燐和朋友們找到才對呢，大家對待我這種人都很溫柔。」他露出柔和的微笑，接著思考對方說的問題。

「嗯⋯⋯我的感覺嗎⋯⋯」他將手放在下巴上，稍微偏過頭。

「啊啊，請不用在意，現在的話回想這件事不會覺得不舒服，它是讓我活下去的契機，所以沒關係的。」他先是笑起來回應過後，才開始說自己當時的想法。

「實際下手的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是躲起來看著眼前發生的事，覺得訝異又緊張；如果是我朋友的感覺，形容起來就只是在冷靜地排除礙事的人而已。」

「倫理君呢？這個可以問嗎⋯⋯？」對自己來說沒所謂的問題，對對方是否一樣呢？

「啊。那我們是一樣的。」因為遊的答案而有些意外，但他又很快的接受這個雖然認識不久卻有相似立場的人和故事，自己只是過去都沒有遇過而已。
「當時除了訝異和緊張以外，大概……也有高興或鬆一口氣吧，但很快不得不開始想接下來的事情。」雖說沒有到殺了人、看見屍體後就立刻恢復理性的程度，但在看見倒在血泊之中的人後不得不開始面對慢慢面對現實。

儘管聊著如此深入個人隱私的話題，卻依然沒能更了解關於眼前的人的事情像是只增加了空間上限卻沒有往內填入物品。畢竟他們也只是有著酒館機遇的陌生人吧，倫理抬起目光對上玫紅的虹膜，像是試圖更理解面前的人。

「遊為什麼會覺得『討厭』自己？」既然殺了人也沒有感到愧疚的話，討厭自己的原因又會是什麼呢，又或是並不是什麼特別需要原因的事情。

「確實，高興和鬆一口氣的感覺也有，但我的情況是原本對未來就沒有期許，所以活下來的實感比任何事都強烈。」回想十年前的事仍如昨日，大量的屍體和濃重的鐵鏽味，全身黏濕再加上高鳴的心跳，在旁人看來與其說生，倒不如說更接近死。

「是呢……正確點說的話，我應該只是討厭不再是人類的自己。」拍了拍平坦的胸腔，衣服下方的軀體延出淺淡的傷痕，「在殺人逃脫前的生活，『不再是人類』這點是我唯一被賦予的存活價值，除此之外的我都沒有意義。」

他用平靜的口吻回答，彷彿以他人的視角去觀察並訴說自身的故事。

「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被改變了——這就算再殺死任何一條生命都已成鐵則，所以我現在還是感到『討厭』。」

「可是有替我喜歡自己的人存在，這倒是得感謝。」這又是在說戀人和親友。

「倫理君有過討厭自己或是想徹底改變自己的想法嗎？」似乎是習慣與人說到這些深入的話題，他內心的想法沒改變多少，仍是自認對方是朋友。

「嗯……」似是在思考遊口中的話，本以為同為日本人的遊其實來自與自己相似，或是只有些許偏差的地球，但想想他在接觸魔法以前，本來也只是以自己的常識在了解地球而已。

「討厭……沒有，也沒有過徹底改變自己的想法。」雖然沒有想過，但現在的自己大概也已經和以前變得不一樣了吧。

「因為我是比較自我中心的類型。」這點他還是有自覺的，不過是在開始旅行之後才一點點注意到的。

「還有，我想人只要繼續生活，或多或少就會有變化。」

「遊以自己的方式改變了嗎？」

「我覺得這不是壞事，有自己是怎樣的人的自覺比較好。」雖然太超過又會給其他人帶來困擾，但對方看起來不像那種日常中一直麻煩其他人善後的類型。

「當然，人活著就會因為見況而改變。」點頭同意對方的話，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我不清楚，性格上應該改變了很多，但我不肯定這些變化是否如我所望。」和對方相比極為曖昧的答案。

「現在只要覺得有活著就好。」語畢，他看了一下手錶終端，發現有好幾件來自研究所和醫院的新到郵件。

「我得回去工作了，下次再聊好嗎？」

「有活著就好……」喃喃地重複著遊的話，對自己來說或許也是這樣，然而若是有哪天在旅行的過程中出現了什麼意外，他也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踏入酒吧大門以前摩托車便已好好地停在住處外，自由業讓少年不需要擔心時間，他接著抬起頭向青年點點頭。

「嗯，我還要看會書。」雖說獲得酒吧金幣後便能自由進出了，但他還是選擇在書庫之中逗留得久一些：「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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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倫理中的交流！他們意外的聊了好多好快樂喔，遊很少跟人聊到哲學、他人跟自己的罪和討厭自己的事，而且還都是有「好朋友」的關係，他們真的好適合當朋友喔⋯⋯！這次聊得很開心，謝謝倫理一直提有趣的問題！

我才要謝謝遊中交流！意外的開始聊哲學話題，遊好會聊天！（？）感覺他們之後要是再見面都會默默的開始讀書會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