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那天早上,沒有人來替我送行。
我獨自一個人辦好離院手續,帶上僅有的一個隨身背包,便搭車前往火車站,車站很大,班次不少,我在車站裡的便利商店隨便買了一個三明治和一包巧克力餅乾,畢竟也是很久沒有吃過醫院提供的膳食以外的東西了,不過買完之後我暫時也沒有胃口,就先收著,等在月台。其他生活用品耶蒙嘉德說會有人直接備好寄過去學校,我只要人到就好,甚至也沒有問我需要什麼,他也不在乎。
前一晚我基本沒有闔過眼,就那樣坐在床沿坐了一整夜,黑手醫生有開一些止痛藥和安眠藥給我,但一出醫院就被我丟在路邊的垃圾桶裡了。我對疼痛的耐受度本就比常人高一些,可逆的外傷早已好得差不多了,對於那些能夠讓我好受一點的藥物,我也沒有興趣去吃,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身體痛一點,越難以忍受越好,才沒有空閒去理會精神上的折磨。
我常常想起弗麗嘉和齊格菲,尤其是弗麗嘉,我想像著她死前的眼神,充滿恐慌、絕望、對未知的害怕、對世界的失望,以及對我的失望。當然我不曾真正看到她死去的模樣,當時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不知他們來世能否活得更值當一些。
一旁傳來孩子的哭聲,我抬頭看,一個帶著報童帽、穿著吊帶褲的少年正在和旅客推銷報紙,大約是十四歲上下的年紀,不過可能平日裡也沒吃上幾頓飽飯,身材瘦小,個子不高,更顯年幼。他的身邊跟著一個更小的女孩子,哭喪著一張臉,抽抽噎噎的,哭聲就是她發出來的,此時女孩試圖強忍著眼淚,看面相大約是一對兄妹。
報童少年一手拉著小女孩,另一手抓著一份今日的晨報,肩上還背著一個在他身上顯得大而突兀的沉重袋子,裡頭也滿滿地都是報紙。他一邊吆喝,一邊偶爾回身軟言幾句,安撫身旁的妹妹,天氣並不算炎熱,少年的額間卻滿是汗水。
我朝他倆招了招手,少年見有人招手,很機靈地小跑步過來,女孩被拖著緊隨其後,還正哭著,小手揪住裝報紙的大布包,幾乎要把包包扯下少年的肩頭。
走近後我注意到少年偷偷瞅了一眼我的右腳,不過又很快移開目光,我穿著短褲,比較方便穿脫義肢,也比較不會被假肢的金屬突起勾到褲管,本來就沒有特意隱藏的意思。反倒是一路上受到的注目比我想像的還要少上許多,也是,現在是戰爭的年代,人們早已司空見慣了。
「先生要一份報紙嗎?」報童並不在意我的年紀其實沒有比他大多少,尊敬地喊我先生,殷勤地從袋子中拿出一份新的報紙,他手裡那疊已被他的手汗浸濕,紙張都抓的起皺。
我接過報紙,遞出銅板,少年感激收下,對我深深鞠躬,待要離開,卻又被我叫住了:
「等一下。」
我伸手進包裡,拿出稍早買的巧克力餅乾,包裝上有產品的圖片,看圖片是那種很常見的,包裹著廉價巧克力餡的小麥餅乾,上頭還印有動物圖樣。我把零食遞給他身後的小女孩。
小女孩愣愣地接過去,不太確定地看著我。
少年受寵若驚,壓著女孩子的頭彎身,自己也又一鞠躬,我趕緊讓他起來,他肩上的布袋都快掉了。想了一下,我又打開背包,把三明治也遞給那位哥哥,兄妹倆又頻頻說了好幾次謝謝才走開。
少年細瘦的背影扛著過大的袋子,讓我想到馬可。
後來我聽說,馬可沒有逃離村子。那晚我軍突入,殺了好幾個人,不論老少。而他就一直那樣躺在舉行慶典的廣場上,直到被友方士兵帶走。
無差別砲擊開始轟炸的時候,他在甲板上奪去一名同胞的配槍,舉槍自盡,落入海裡。
維克多和齊格菲一行則沒有被找到,想必已與那座無名小島一起,就此化為塵土。
我背起行囊起身,將一頁都沒讀過的嶄新的報紙好好地放在垃圾桶上。
火車來了,該出發了。
𝓣𝓸 𝓫𝓮 𝓬𝓸𝓽𝓲𝓷𝓾𝓮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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