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昂第一次和阿斯特麗德一起上課，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她的講述方式，跟他上課的習慣完全不同，她不浪費一分一秒繞圈子，話語像刀子一樣，直接切進要害。

他當時只是站在講台邊，看著她的渡鴉在天花板盤旋，隨後將視線落在她身上，上揚的嘴角、歡快的語氣與高挑的柳葉眉，還有那雙無情注視著遠處的失焦眼神。

但結束時，阿斯特麗德卻挑著眉，笑著問學生：
「有誰不服的，現在可以提。」

那時起，席昂對她有了某種難以定義的印象——
一種矛盾的親切感，不假作溫柔，卻能讓人意外地放下戒心。

之後他們偶爾在校區碰面，她會跟他打招呼，有時候順口說幾句調侃，他通常只淡淡一笑，不多接話。

對他來說，那些短暫的交集，就跟冬日午後透過窗縫落在講桌上的陽光一樣，溫暖而稍縱即逝。

直到今天。

他抱著想要排解壓力的心情，報名了阿斯特麗德的瑜珈課程。

他一向不習慣把脆弱或疲憊暴露在別人面前，但看著報名表上的她的名字，某種久違的念頭輕輕一動。

也許，換個方式嘗試調整自己也不是壞事。

課程結束的時候，教室的空氣裡還殘留著一點微熱的呼吸。

他緩緩坐起身，低頭整理墊子，指尖不經意掃過若水正輕盤著的尾巴。
其他學生陸續離開，門邊傳來逐漸遠去的交談、腳步聲。

而等他抬起頭，整間教室只剩下他與阿斯特麗德。

「席昂老師不錯欸，看起來沒有死在瑜珈墊上。」
阿斯特麗德站在他旁邊說，手裡把玩著自己的水壺，完全沒有要認真對話的樣子。
她露出平時的招牌笑容，彎下身收起墊子。

這位同事他觀察很久，從同期入職時，阿斯特麗德就曾詢問對方是否為「那次事件後」存活的厲害哨兵，或是逗弄人家的精神體，對方也都沒什麼反應。

——有點無聊。

他的精神體雪貂……好像叫若水是吧。

阿斯特麗德挺意外對方會在後來參加他的瑜珈課，但作為一個這麼有魅力的老師，對方來參加自己的課程好像也挺正常的，這次剛好讓他逮到只剩兩人獨處的時間，不然戳一下對方好了。

「啊。你就繼續逃吧，反正這裡什麼都有，還有人叫你老師，多安全啊。」
她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話一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時還不忘順便補上一句：
「我也懂啦，這裡沒人吵你、也沒人會問你那個嚮導後來怎樣了。」

然後她揮了揮手，完全沒等他的反應就踏出門口離開教室。

門關上的聲音還未完全散去，席昂站了片刻，然後提起墊子，走了出去。

走廊的燈光有些暗，牆上留著午後未散的陰影，劃在了他臉上。

他加快幾步。
「阿斯特麗德導師。」

聲音在走廊裡擴散，他語氣平穩地接著說：
「妳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站定，距離她兩步，背挺得直，瑜珈墊抱在手臂內側，若水已跳上他肩膀，尾巴垂下，在空氣中幾乎不動。

男人臉上看不出情緒，語速略比平時慢，音量卻比剛才課堂上更清晰。

沒有補問第二句，只是站著等待對方回應。

阿斯特麗德沒有立刻回頭，只是輕輕「咦？」了一聲。
「哪一句？」
她像是回憶什麼小事那樣停了幾秒

「你是說……『繼續逃』？」
他挑起一邊的眉，語氣加重了「繼續逃」三個字。

「可能是我自己有點煩吧。每次上課完嘴都會變得賤一點，我話說太重了嗎？你別介意嘿嘿。」
她有些賤兮兮的笑著說，看起來完全沒把那話當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後，又忽然想到什麼的回過頭。

「 就感覺……你待在這裡挺合適的。」
她聳了聳肩，笑容依舊。

「忘了……怎麼呼吸，以為那才是原本的樣子……」
語速比平時慢了一點。

「不過通常會問出這句的人八成都懂，只是不想承認而已。而且你看起來也不像真有在放鬆，奇怪……我應該教得不錯啊？」
她咬起嘴唇，偏了偏頭，微微蹙起的眉頭讓阿斯特麗德看起來像是在思考自己的課程出了甚麼問題，沒有聚焦的眼睛面對著席昂那對跟他一樣的灰色眼眸。

風在窗戶及兩人之間迴盪，他靜靜地看著她。


「……妳觀察得很細。」

席昂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只是平鋪直述地說出這句話。

往前一步，距離她稍微近了一點，若水沿著他肩膀換個角度，微微動了動耳尖，像是正在傾聽。

「是從哪看出來的？」
語氣仍然溫和，但比剛才那不明所以的誇讚更加明確。

走廊牆上懸掛的燈閃了閃，發出幾聲輕響，告示著這裡的燈泡已經老舊，也如同他那斑駁、即將被掀開的結痂一般。

oo_sion:
「從哪看出來的？而且我教瑜珈的，你的動作透漏著身上的狀況，脈輪聽過吧？我感受得到你們身上哪個部位出問題，而這些部位掌管的可能是思想，言行等等……怎麼說呢？不自然？欸？這燈怎麼回事，要壞了還在那邊閃閃閃。」

她拖長了尾音故意吊人胃口，歪頭看他，隨即拿著水壺往電燈開關上一敲把這盞燈關掉。

「沒，我唬爛的，是你的眼睛，一閃一閃的。那種時而熟悉時而陌生的神情，好像少了什麼。」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但臉是朝向席昂身上的若水，不是席昂。
她語氣並不像剛才那般尖銳，現在更像在聊些微不足道的觀察，但每一句都像順手把一層層掩著的東西撥開。

「入職時我就在觀察你啦！用點心要知道應該也沒有很難吧？拜託，那年事情那麼多！別那麼在意哈哈！沒事啦，其實有人看出來也沒什麼不好的對吧？」

阿斯特麗德也沒打算跟對方打太多啞謎，真要這樣他就不會在離開前故意刺激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