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也不能算是期末,大概被課堂內容或是冷杉教官一針見血提點的影響來到了圖書館來找點與軍校無關的知識,至少增廣見聞並不是件壞事不是嗎,只不過大概是軍校的原因,校內所存放書籍沒有說到那麼的全面,所以夏佐只能在一排又一排,由紙本組成的山林裡尋找想學習的領域……夏佐在查閱書架並沒有很在意外界的環境,就連身邊掠過那個異常明顯且高大的影子也沒注意到。
在夏佐抬起頭準備快速分類上層書架的本子時才終於透過由矩形組成的縫隙看見了人:「原來你也在這,奧尼同學,如果你在這很久,沒注意到你的話我很不好意思。」
他下意識的官腔,像是熟練的戴上交際面具一樣,在意識裡,雖然他對同學包括前後輩不怎麼在意可是為了維持良好關係……至少不是敵對的關係,多多少少也得做點社會交流才行。
比起書本中的內容,奧尼更中意圖書館悄然無聲的靜謐。他喜歡圖書館那種靜得能聽見書頁翻動的氛圍,只有規律的呼吸與紙張摩擦的聲音,像是在喧囂世界裡劃出的一個不會被打擾的空間。
奧尼早早便發現了夏佐但並沒有出聲。他將書本攤在掌心,靜靜觀察著對方的舉動。
直到夏佐主動出聲搭話,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不會,我還挺享受觀察小水獺沒發現我時的模樣。」
奧尼語氣溫和,將書冊合上,指尖輕巧地滑過書皮,順手將書放回原處。他繞過書架,站到了夏佐身旁。
「在找什麼嗎?」
小水獺?誰?自己?
夏佐聽到奧尼的稱呼第一拍倒是沒反應過來,只不過不要是詆毀式的叫法,其實他根本不怎麼在意稱呼是什麼。
「和心理相關的,只不過算是專業外的領域,雖然說找老師比較快但我還是習慣先自己找找。」夏佐回答他,順道從奧尼視野面前的書架中抽出了一本,只不過看書名大概是和戰後創傷症候群有關的,在端詳一下後也是勉為其難的收入待閱讀行列中。
「大概是……和生長環境中造成影響有關的書籍?」夏佐沒能形容好的,反正就是想找找這類的吧,他倒是沒期望過奧尼會幫自己找書,只不過人都難得的碰見並且說上話了,有些較為隱私?的事情說不定也能問一下。
「恕我冒犯,奧尼同學你……最近是有找到固定搭檔了嗎?」在他印象裡,奧尼雖然合群與儒雅,但都會保持著明顯的邊界感,那並非對肢體接觸感到厭惡,而是一種很隱晦對於人群的疏遠。
關於情感夏佐不能說完全了解,但或許是出於疏離的共鳴?他能感受到奧尼其實不怎麼想與人有更進一步的聯繫,像是一種自我防衛,並認為這麼做不只對自己、對他人都好,是什麼契機讓他改變一直以來的做法?夏佐思考,翻閱了一下平常對於周遭環境的觀察,大概是淺色的人背後突然多了灰白影子的時候?
他不能確定只能向本人求證,只不過是出於好奇的心態去詢問,也沒多的心思關心別人人際狀況如何:「應該說……大概是那種,非合作作為前提的關係,而是關係較為……緊密的朋友?當然,我會尊重你的隱私,如果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小水獺可真直接。」
奧尼對夏佐突如其來的提問並沒有表現出驚訝或不悅。他只是笑了笑,神情如常,語調輕鬆得像是在談論日常。
「比起固定搭檔或是緊密關係的好友,我想,稱之為『心上人』會更為合適。」奧尼回答得自然又誠實。他與埃格勒斯之間的關係不似搭檔的互相允諾,卻又比親密好友多了些不純的私心。
他目光柔和地看向夏佐,眼中閃過一絲關切。
「不過你會有這樣的疑問倒是讓人意外。」語氣裡沒有責問,更多是一種輕柔的好奇。
他微微前傾了一點,試圖捕捉對方更多的表情變化。
「我聽說小水獺收到了許多搭檔申請,是因此開始對人與人的關係產生好奇嗎?」
他做事向來講求效率,對於小事……?也不想多繞彎路,所以選擇開門見山了。
「心上人?真神奇,你居然會對一個人產生這樣的感情。」夏佐不是調侃,不如說他認知的奧寧總是與人保持一定距離,雖然能夠愉快相處但始終無法接近他靈魂的核心,所以深交這種事情……就連建立更多的聯繫都並不容易。
同樣為人?他倒是沒有類似的情感,不如說,這種看起來正常的模式並不適用一個在扭曲、極端中生長的人,正常與不正常完全反轉了過來,夏佐能夠理解惡意與偏激,可是沒辦法對平淡和善良產生過多的共情。
「不是的,不如說是你的狀況較為特殊,所以才好奇了起來。」夏佐說明了自己好奇心的源頭,他其實想要做得是在人群中採樣,不論常態還是非常態都會盡數吸收,用來模擬社交面具或應對將來「這些只貪圖我精神廣域區間的申請我不會理會,價值不高,他們也不會帶給我過多的利益。」
他很傲慢,但作為嚮導,夏佐的確是成為挑選他人的那一方,不如說打從一開始,這個人就沒打算以平等的姿態去接觸這些人。
「所以我不會和他們建立任何的關係。」要是那些申請書在場,夏佐看見是會毫不猶豫的用手撕成碎屑「可就算我已經標注有固定搭檔,這些申請還是會源源不絕的送上來,只是因為一名嚮導能夠同時配有多名哨兵。」他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是煩躁和厭惡,像是面對煩人的蚊蟲一樣,拍死一隻還會有更多湧上來,無止盡的遞交請求也成了種騷擾。
「我也很驚訝。不過他⋯⋯很特別。」奧尼垂下眼,語尾像被情緒輕輕拉扯,未竟的話語中藏著更深的感觸。他想起埃格勒斯的時候,眼中泛起一層近乎柔光的情緒,卻也不是單純的喜悅。那是一種溫柔到近乎刺痛的酸澀。
似乎意識自己的失態。僅僅片刻,奧尼便悄然收回那抹柔光,再度上揚嘴角恢復一貫的從容與溫雅。
「能被視為『特殊』是種榮幸。那是因為,小水獺覺得我們十分相似嗎?」
作為嚮導不可能不察覺,與夏佐的談話中時不時透露出同類的氣味。
自己與夏佐在本質上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那種被高度訓練與環境塑形過的存在,被期望成為體系中的利刃、工具、甚至是象徵。
兩人都習於察言觀色,擅長社交與操縱情緒,卻都不將情感視為真正依靠。他們的友好與良善皆是為了掩飾某種冷漠。在心底保有一片冷寂的荒原,沒人能真正靠近。
奧尼深知自己並不溫柔,而夏佐也未必是個善類。
「我開始對小海獺的固定搭檔產生興趣了,他也是個十分『特別』的人嗎?」
至少與其他被夏佐視為騷擾的申請比起來,夏佐選擇了那個人。
相似,但又大相逕庭。
「可以是,但也可以不是。」夏佐的話很耐人尋味,不如說他在告訴奧尼,你怎麼認為,就是如此。
只不過夏佐自認自己大概沒辦法露出如此溫和的目光,又或是說,他一輩子不可能會這麼願意撕裂自己的血肉去向一個人傳遞好與善,還有喜和愛,或許是出於奧尼無意透露出很細微的情感變化,他有些篤定的說:「容我多嘴一句,像『你』這樣的人可以多表達這樣的情緒出來,很適合你。」
你的茫茫荒漠中留有淨土能使人駐足。
但夏佐•林恩並沒有,也沒有資格擁有,他的大地裡只配成為一個吞沒所有的泥沼或流沙。
這也是他答案如此模稜兩可的原因,因為根終究落在了不同的地方,雖然早有聽聞奧尼來自顯赫的家族,但從這個同學所表達出的一切,利用大數據倒推回去,幼時也未必總被愛澆灌長大,雖然苦難不該分級次,可是至少在那變壞是選擇之一,而夏佐是沒有選擇,他不得不汲取惡當作生長的養分,賣力從唾棄的泥沼中蔓爬出來。
「特別嗎……某種程度上算是吧。」夏佐沒有吝嗇的敘述「至少我想主動出手,這邊應該就可以定義成特別了。」
「不過奧尼同學大概也不止想聽這些吧。」嚮導……或是他生來的直覺總是很敏銳「撇除掉各取所需的交易條件,我是有再反思我對他是否有其他的想法……而目前的結論就是,我對他的感情比起那種關係緊密的好友,更多的是出於一種渴望吧。」
他再想了想有沒有適合的比喻方式:「像是飢餓感那樣?」夏佐自己也說不定這種看起來有那麼些不合邏輯的事情,但這種問題其實就跟問人餓了為什麼要吃飯一樣,沒有疑惑是如此的自然,可是一旦認真細掘卻處處充滿矛盾。
奧尼莞爾一笑,他想他聽得懂夏佐的意有所指。
夏佐像一片深潭,幽暗而寂靜。情感封存在海溝最深之處,壓力沉重,寒涼入骨,連自己也未必能真正觸及。
他的拒絕與切割來得決絕,對世界幾乎沒有留戀。
然而,奧尼像是一座峻冷卻渴望繁花盛開的冰原。他的好奇是真實的,也渴望與人產生連結,抗拒成為冷漠的模樣。
一個選擇斷裂與抽離來保護自我,
一個選擇理解與靠近來尋找答案。
一如夏佐對奧尼的採樣,奧尼也想知道——
在那片死寂的深海之下,是否也埋藏著一場等待覺醒的洶湧。
「你想說,自己並不真的珍惜對方嗎?」
夏佐並非追求關係中的互助或理解,而是形容為「飢餓感」——一種原始又難以言喻的匱乏。
然而無論是好友或渴望的對象,在心理上都有一定距離拉近的意味。
「對方的出現,填補了你的某種空虛?」
奧尼勾起嘴角,他想夏佐或許還未發現。猶如崎嶇的拼圖找到了他的位置,那份契合理所當然又精準得近乎可怕。那或許是比他對埃格勒斯更加執著而無可取代的位置。
「小水獺相信命運嗎?」那是一種過於浪漫的詢問。但作為哨嚮的他們,答案卻又是出乎意料的簡單。
「如本能般渴望對方,不就是一種最深情的告白了?你沒有自己想像得麻木呢。」
奧尼的提問有很多,但夏佐並未一一回答,不如說很多事情都是一目了然不須要太多的解釋,命運是很唯心的東西,有人信也有人不信,當然也會出現本來不予置評,但經歷過多後認為這是一場陰謀論或是世界本就是一張巨大的網,依靠著時間將細碎的所有縫製成盛大的戲劇。
「信不信很重要嗎?」夏佐的回答是認為毫無意義,不如說談論命運更像是清算昨日一樣「對我來說『命運』更偏向一種補充說明的性質,意義不大。」對他來說他只在乎一件事的結果而已「見仁見智,我不是什麼浪漫主義的人,只能給出膚淺的答覆。」
「不過……告白嗎?」夏佐意外的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些自己較為陌生的說辭上「嗯……本質上的確也是一種告白……」他喃喃地思考,結果意外的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可你也不是類似嗎?奧尼同學,總是和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但卻想主動深入接觸另一個人。」這大概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們都是「欲望」,是「想」,本質上看似相差甚遠,實際上何嘗不是出於補償一種匱乏才會在心上烙下了剛好出現的那一人,夏佐也是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為了那人從被壓抑太久的感情裡拾取出純粹卻又偏執,赤裸且猙獰的貪婪出來,那是沒有美化和掩飾,是最為醜惡的原罪。
「或許……你是個很熱情的人,奧尼同學。」夏佐富有趣味應對了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麻木的事情「突然更好奇你到底想在另一人身上獲取什麼了,究竟是給予了什麼其他人都無法給予的才讓你選擇了他。」
「小水獺這樣說,我可有點受傷呢,我現在不也正主動和你進行一場深度的接觸嗎?」奧尼輕輕一笑,刻答非所問。
夏佐的問題很犀利,而奧尼確實不排斥接受這樣的深度對談。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玩笑,卻也參雜濃厚的誠意。
奧尼的眼神沉靜下來,側著頭在心中推敲思索後才娓娓道來。
「所有事物的因果都能透過分析、推演,最終歸納出某種結論。符合理性的結果亦常常被視為某種正確與必然。」
「然而,感性卻會打亂這些結論。
那些情感,使事物偏離了固有的定律,讓世界變得充滿驚喜與意外。」
奧尼笑意更深,像是樂於觀察這種矛盾。
「我喜歡這些不確定性。那些理性無法完全解釋的情感波動。尤其當那情感來自一個看似冷靜,卻被自己的溫柔所牽絆的人。」
他微微頓了頓,目光中閃過興味盎然的光芒,語氣隨即轉為輕快。
「我想從這樣的人身上得到什麼呢⋯⋯或許就是那一點點的『不理性』吧。能讓我感覺自己身而為人,而非達到某種目的的機器。」
「這算是深度嗎?在我眼裡只是場探討而已。」夏佐回應玩笑的語氣很像是在潑冷水,只不過就如他所說的,在眼裡只是個有來有回的交流討論。
會讓人產生誤差大概是出於夏佐很少如此談論、交換這類的感想,他不會拒絕他人的疑惑但別不會主動的去詢問,久而久之很多人對這個同學留下的印象只有冷漠和孤僻。
「這種『不理性』讓你有『活著』的感覺?」他聽著奧尼富有趣味的講述,流露出對真誠沒有半分虛假,是很活生生的一個人在分享這一切。
夏佐咀嚼著文字像是在千萬的針海中穿線一樣,精確的從中精煉出事物的本質,他的詢問其實不僅僅是對奧尼,也是一種捫心自問,因為他的生命也大同小異如機械般不停運作,成為社會的齒輪,成為國家的零件,沒有出現任何偏差去執行維雷利亞給予的事務,回應人們的期待。
他像是從沒成為過自己,就連自己也把自己的靈魂當作引擎運作或許的能源在燃燒。
所以選擇提問,試圖在他人的身上獲取到一點線索不讓自己總是毫無頭緒。
「是的,你不認為人生中的意外正是活著的價值嗎?」奧尼看向夏佐,微微睜開雙眼。那雙銀色的瞳孔泛著冷冽銳利的視線,如同冰面下流動的河水。
「比起待在圖書館和僵硬的文字交流,小海獺該為生活增添一些不可預測性,或者,去和你那位特別的夥伴聊聊?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奧尼的聲音低沉卻帶著若有似無的試探,隨口暗含某種引導。
「深藍之下,最微弱的光也能照見路徑。我很期待,十年之後,那道光會將你帶到哪裡。」
奧尼撫上帽簷點了點頭,雙眼瞇起恢復了原本的笑意。
「這裡沒有我在找的書了。」
他輕輕點頭,從容地替談話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