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將天際的濃墨染得更為深沉，夜晚的招牌與路燈星星似地點亮了街道。夜晚才正開始，寢子卻已在吧台前飲得微醺，兩塊駝紅撲在她的頰上，又好似被淚水給燻得發紅，她自己也無法分清。酒吧裡流瀉著與她心境迥然不同的輕快音樂。

這不是寢子第一次失戀，也不是第一次與人分手。小時候她以為與人分道揚鑣的哀傷會因為次數的累積逐漸淡薄，卻正好相反，她難過得要死。甚至有比以往更難受的勢頭，這是為什麼呢，人越大不是該越沉著嗎。

寢子模仿著電視劇裡的人兒買醉，點了些叫不出名字低濃度酒精飲料。微醺遠遠不能緩解她的難受，她拿過菜單發洩似地點起更多的下酒菜。下酒菜上桌瞬間，她再度受到觸發──這些是兩個人才吃得完的份量，她的眼鼻酸澀起來。

⠀⠀⠀假璃那今天也舒舒服服地享受了社區生活，做了瑜伽、跟朋友約了下午茶，好不愜意。雖然她在搬來前，從來不是那種會跟酒為伍的那種人—她知道硬化的肝長什麼樣子—不過她最近總算學會除了學會以外的社交。

⠀⠀⠀假璃那通常就是到吧台，點上一杯酸酸甜甜的果實酒、有認識到人挺好，沒有也罷。

⠀⠀⠀今天倒是特別，有個她前陣子剛認識的女生坐在吧台悶悶不樂，她過去，尚未上座，而是先拍拍肩膀問道「嗨，你在等人嗎？還是你想自己靜靜？」

寢子吸了吸鼻子，趴在吧台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淚水隱隱聚在此處，卻堵著沒流淌而出，堵塞成了圈發紅的眼眶。

寢子無法確認自己在怎麼樣的狀態，連自己也無從分辨是否辨認出了眼前人。她醉得不徹底，不過是低濃度酒精，她望著眼前人忽地勾起嘴角，輕笑。忽然意識到，人也並非總是耽溺於酒精，酒精只不過是撒潑耍賴的罪責。

「我……不小心點成了兩人份？要來點免費的下酒菜嗎？」

她輕輕拽著對方的衣角，只記得自己總如此拽著那個人。人耽溺的是懷念的過去吧，剩下的說什麼都是推諉塞責。

⠀⠀⠀她想起家裡的貓，感冒非得吃藥苦得不行乾嘔的模樣，她下意識伸手在人的背部順了順，抽了兩張衛生紙塞進人手裡。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當然。」她滑進吧台椅的另一側，冰涼的手撫上對方的，輕輕地從衣角把人的手撥開，不過並沒有放開。

⠀⠀⠀「想說說發生什麼事嗎？」指腹摩挲在人的手背，她揮揮手喚來酒保，手遮擋住外界的聲音，她耳語自己的點單，沒給對方知道內容。片刻之後，酒保遞上兩杯粉紅色的氣泡水，秋山遞給寢子的那杯氣稍微少一點。

寢子接過衛生紙，在背上的撫觸，無論是溫柔與安慰，皆使她更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她真的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

「假璃那……」在腦海搜索出對方的名字，和眼前的女子的對上，印象一點一點地回來。

桌上擺滿了小菜。羊乳酪沙拉、香料烤雞腿、橄欖油蒜蝦、胡椒蒜淡菜、明太子透抽、小魚乾花生，簡直把菜單上的品項點過了一輪。一個人，不，兩個人也或許吃不完。

「我被分手了。」寢子直接且安靜地說，「假璃那さん有過這種傷心的經驗嗎？」她的臉頰貼在吧檯上，像一灘融化的奶油，再也無法凝固起來。「這個是什麼呢？」她看著對方遞過來粉紅色氣泡水……粉紅色是戀愛的顏色，不行不可以再任意聯想了。

⠀⠀⠀「並沒有呢。」她指的是分手。秋山看著滿吧台的菜，不知道情況的話還以為是酒吧試營運在試菜。秋山擅自用刀叉開始解開蝦殼，並把淡菜肉擺在盤邊。「補充點鹽分？寢子很喜歡海鮮吧？」分手的難過讓人吃不下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也很正常，除非這整桌是她前女友喜歡的菜。她的動作一氣呵成讓人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叉子上的蝦沾著醬汁遞到寢子嘴邊，另一手用紙巾輕輕印掉眼淚，手上有淡淡的薰衣草洗手乳的香氣。

⠀⠀⠀她沒說的是，她倒是有照顧被分手的人的經驗。「這是我請酒保準備的特調，養顏美容又可以獲得愛的能量哦。」畢竟是粉紅色的，而水能養顏美容，她也沒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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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唇，寢子十分自然地接受女子的投餵。嗯，果然是太沮喪了，蝦的新鮮與適合搭佐的醬汁都失去了應有的美味，真可笑她竟然還有心情感到可惜。「給現在的我吃實在太浪費了，假璃那多吃點……」

「好意外，假璃那看起來很受歡迎，我有想過你說不定交過好幾任。」接過女子點單的粉紅色飲品，寢子啜飲一口，幾近失去味覺的她嚐不出來，好奇地詢問。「這是含酒精的嗎？」她渴望酒精的鎮定。

「她……她以前，也會特地替我點海鮮的料理，替我仔細剝好蝦殼送進我口中，就像現在這樣……」寢子垂著發紅的眼眶，酒精使得她嗓音染上醉意。她甚至忘了整桌的菜都是自己點的。「假璃那……真溫柔……」

⠀⠀⠀還是吃了，還不算太嚴重。她笑了，也放鬆了一點。「怎麼會，能夠給寢子吃下肚一定也是這些食物的榮幸。」但也聽人的話，吃了一隻蝦。「挺不錯的耶。」她擦了擦嘴，視線回歸到寢子身上。

⠀⠀⠀「真可惜，我並沒有交過很多對象呢。」她搖搖頭，卻沒有否認前半段。「畢竟我是個挺無聊的女人。」這點她自己倒有自知之明。「很難過就儘管喝吧，我會負責你的安危的。」拍了拍人的肩膀，輕輕地送上半個擁抱。

⠀⠀⠀哎呀。自己倒沒有喜歡被當某個人的影子。「謝謝，可惜我沒有有魅力到讓妳暫時忘記難過的事情呢。」她手放上人的手背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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