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昏黃的燈光照拂眼底,如一泓清泉流經,彌平紊亂思緒。荒川將紀念幣落回兜袋,緩步踏入令人放鬆的空間。
酒吧裡不乏有其他客人。經歷數次神奇的魔法,從忐忑轉趨習慣。步向吧臺,暗忖今晚需要多少劑量才足以麻痺。
當中某個座位,已屬於頎長瘦削的身影。長至胸背的黑髮舖瀉,似墨、似夜,藍色尖晶石是隱約爍亮的星雲。
青年手執一塊懷錶,造工精緻、樣式獨特,有別於平日所見得。聽聞對方正低喃自語,以此為業的他忍不住多看幾眼。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在介入與旁觀中掙扎,幾番猶豫,他試探性地開口:「您的懷錶怎麼了嗎?」
「真是麻煩,天知道有誰會修這種東西……」
獨坐吧檯邊,如夜般的眸依舊滿載煩悶不耐,只是那雙眼今日卻少有地晃入一抹憂擾。他以左手撐頰,右手則無意識把玩著銀白懷錶,金屬的重量彷彿也壓進心底,染上面容。
「……啊?」男子的嗓音適時喚回他的思緒,抬起的眸似有幾分不善,更多的是對於來者的不解,「你說這個?它在我工作時摔了下,指針就不動了。」
簡易的說明落下,奧斯華爾德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一身異國衣裝是令人心安的黧黑,不帶敵意的東洋面孔透著幾分豫色,像是寂冬之化身。
「……我在找能修這東西的人。」放置於檯面上的懷錶以白銀雕琢,錶蓋則以雪花與藤枝勾勒繁複花紋,其中央鑲上一顆瑞士藍托帕石作為點飾,可見其精湛工藝。
白銀製懷錶色澤典雅,錶蓋繁複精緻、技藝斐然。雪花瀅瀅,與藤枝勾勒交錯,鑲嵌的蔚藍色寶石則如一滴凝雨。
外觀便如此精巧,他不禁好奇起裡面的模樣。
「……造工真精緻。」他輕聲讚嘆,欣賞片刻後,鏡片下的目光才移轉,「您要是不介意,能否讓我研究看看?」
「我的工作恰好是製錶。但……看得出來這塊懷錶相當貴重,假設閣下難以信任初次見面的人,我也能夠理解。」
沉著的嗓,溫聲訴說,盡量有禮的提出請求。他能感受到對方眼中的煩躁和困擾,前提是男子不介意由陌生人經手。
「製錶?」一聽見關鍵詞,那對細眉微挑,他像是揣著幾分敬意般連忙坐正,「當然不介意,能修復的話,那可是幫大忙了。」
溫潤的聲嗓,水波般柔和有禮的字句,皆令他對來人有了良好的印象,便稍稍收斂了慣常的不耐,將那塊銀白懷錶擱在掌心遞出,以行動同意了男子的詢問。
「製錶的工作,也包含懷錶嗎?」並非是質疑眼前那名和善男子的能力,畢竟此處往來旅人眾多,其身處的世界也各式不同,先一步確認總能避免後續雞同鴨講的窘境。
「謝謝您。」揚起一抹淺笑,他以雙手小心接過錶身。對巧奪天工的讚嘆盡流露眼底,眉目間洋溢欽佩與慎重。
垂眸思忖半晌,款款回答:「每位製錶師的擅長領域不同。我比較常接觸腕錶,但兩者的原理差不多,我會盡我所能。」
翻開錶蓋,中心是與外觀相襯的透明玻璃。恍若湖面結霜,將藍色的水波、黑色的漪影,凝瀲成數字與指針。
藉玻璃處細細端詳,結合對方剛才的敘述,「……我想,應該是碰撞導致齒輪移位,連帶其他零件一起動彈不得。」
「問題不大。我可以回去取來工具,現場處理,只是會需要把錶面拆開。冒昧請問一下……這塊錶是您的收藏嗎?」
為避免不慎碰傷,他先將懷錶輕放回桌面,望以沉靜的目光,「從您先前的話聽來,這塊錶似乎帶來了不少麻煩。」
腕錶一詞輕盈揭開雙方所在世界之差異,他始終難以想象將那般精密工藝濃縮於腕上的技術,由此可知,眼前男子必定手藝精湛。
「是嗎?那就拜託你了。」沒想到對方迅速便診斷出原因,甚至能夠現場修復,可見其技藝了得。那對黑眸不禁閃過一抹訝異,旋即又染上幾分困窘,笨拙構思著言詞,「這樣吧,要是你不介意,待會請你喝一杯當作謝禮?」
「喔,這是我的雇主隨手送我的東西。雖然沒什麼特殊意義,但既然是贈禮,弄壞了總是有些抱歉,畢竟看起來要價不菲對吧……」語句末尾,那隨性的話音也愈漸低微,轉為低喃。他隨即輕咳一聲掩飾急於修復的本意,話鋒一轉,「……這東西就麻煩你了,對了,我叫奧斯華爾德.戴維斯,可以叫我奧德。」
既然得到了幫助,也勢必該回以相應的禮數,率先報上名似乎是青年釋出善意的方式。
察覺到青年神色間的起伏與轉變,唇瓣微張,將習慣性的禮貌推拒詞收回,轉而揚起一抹淺和的莞爾,輕輕頷首。
「謝謝您。那麼--等懷錶修成,希望也能讓先生放心的喝杯酒。」一向不會將話說滿的人,同樣有些笨拙地回應。
神色專注,將字句聽入耳裡。懷錶由外到裡,質地講究、打磨精細,若在他身處的世界,可能是天價也買不來的珍品。
思及此,荒川完全能理解對方的苦惱,「……從他人手中得到的禮物,比起自己的東西損壞,更教人困擾。」
青年提供的稱謂方式簡便易記,語帶善意,他也想以輕鬆的口吻回應,卻藏掖不住在自我介紹時,少許不自然的尷尬。
「奧德,請多指教。我是荒川冬,呃、荒川是姓,可以叫我冬就好。」指腹輕推鏡框,「……那我先去拿工具回來。」
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生硬,亦想早點為人處理困擾。利用酒吧出入口的方便特性,他迅速折返,帶回簡易型的工具包。
「……會贈予這樣的懷錶,看來奧德和雇主的關係還滿好的?」想起剛才的話題,他忽然有點好奇對方的工作。
談話間,輕輕捧起精緻的白銀,確認拆解的方式。
平穩內斂,猶似一灣清澄卻不失生命力的冬湖,眼前男子——荒川冬縱使保持著得當的距離感,卻不流於過分的疏離,這般有禮拘謹,恐怕是他再磨練個數十年也修煉不成的氣質。
方記下了異國的名姓,對方便一溜煙地離開酒吧,這番舉動令他不由得感到幾分有趣,彷彿窺見了那斯文有禮的表象之下的一絲靦腆。
「嗯,請多指教,冬。」見對方帶回了一只小巧工具包,拉開攤平後裡頭各式器具齊全,他不禁帶著幾分好奇湊近了點,觀看對方修繕的過程。
「……不,我們關係很差。」直接了當地反駁了冬的說法,奧斯華爾德思索著如何以簡單的方式說明他身處世界的規則。
「你的世界裡有所謂的『階級』制度嗎?我的雇主是一名貴族,生來就會施展魔法,也有一定的地位和財富。區區一塊懷錶,對他而言大概跟路邊石子一樣,才會隨手就送給下僕吧。」
十分慶幸對方相當體貼。既沒有笑話他像落荒而逃一樣的舉措,從善如流地以名字相稱;更沒有質疑他所帶回的工具。
桌面鋪展黑布,確保拆卸的零件清晰可見。暫時取下鏡片,戴上單眼放大鏡,在清晰視野中,撬刀俐落地勾開懷錶後蓋。
「……啊?」不假思索的回覆讓他愣了一下,倏地抬起頭,鏡筒稍稍從眼周滑落,他趕緊推回,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
聽聞奧德以簡單俐落的比喻說明,他不由輕笑,搖頭感嘆:「跟石子差不多嗎?原來如此,貴族的財力真了不起。」
「我們的世界分成許多國家,每個國家制度不同。我住的地方,目前只有皇族……但比較像是一種精神的象徵。」
嫻熟的動作與話音同步進行,他將鬆脫的螺絲一一拆卸,重新調整位移的齒輪跟組件,「……只有貴族能使用魔法嗎?」
輕咳一聲,為突兀的問句補述,「抱歉、有點好奇奧德是不是會魔法?也很好奇在階級下,是否沒辦法輕易換雇主?」
提問的神情莫名認真,像修錶之餘不忘聽講的好學生。
饒有興致地觀摩對方拆卸懷錶的過程,在冬細心的巧手下,那枚銀礦般的鐘錶便化為一片片形狀各異的零件。於不明白懷錶構件的他而言,每塊零件看起來甚至沒有多大的差異,而冬卻清晰知曉它們的分別,可見其技藝專業。
而對方那發愣的神情令奧斯華爾德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這世上跟雇主感情好的人才是多數嗎?
「聽起來跟我們有點相似,我的國家是由女王統帥的。」依冬的說法,他們所在的國度或許擁有相似卻不盡相同的制度,「除了皇族外,其他人竟然都是平等的嗎?真特別啊。」
「他們被稱作『晶之民』,天生擁有魔法天賦,所以才能成為權貴。」他聳了聳肩,並不介意將所屬世界的法則告訴對方,「我不會魔法。因為我是『沙之民』,沒有魔法天賦,像我這樣的人就只能做些付出勞動力的工作了。」
夜色微抬,自散落的零件中拾起男子的疑問,他在瞥見那格外認真的神情後再度落下視線,狀似隨意看著黑布上的銀白齒輪。
「如果雇主同意的話當然是可以換雇主的,不過大多數人都是世代為同一個雇主工作居多。」鮮少有人對他的世界規則感到好奇,他便難得多話了一番,「也有人是為了得到『魔法』,才為特定的貴族工作的……總之,就是這樣。」
「在你的世界或許沒有這麼複雜?我是說……製錶的工作,是冬你的家族事業?」憶起稍早對方看見懷錶時的神情,他擅自認為冬對於製錶應該並非出於與生俱來的責任。
「不過,我的國家是從階級慢慢走向平等,算是一種……變革?」伴隨思考的停滯,指尖的動作稍作停頓。
回顧所學的歷史,會將此稱為追求自由民主。但不同世界的人,或許想法也有所殊異:「你會對『平等』感到期待嗎?」
碰撞造成的異位不難處理,他順便進行檢查,懷錶內的用材果真大氣,所費不貲,想來還能使用一段很長的時間。
「『晶之民』跟『沙之民』……?好特別的稱呼。」奧德的說明言簡意賅、條理分明,令他不由頷首,深感興趣。
讓齒輪回歸原位後,他將零組件一一鎖回,平時進行到這個流程會更加迅速,但對不熟悉的錶型,則更加慎重仔細。
「……製錶是我個人的喜好,」銀鑷揭起細小的螺絲,「累積看似微不足道的部件,形成便攜的工藝品,我覺得很有趣。」
他下意識地露出一抹笑容,是鍾情於某事的純粹熱愛。
「我們也會有類似你所形容的情況,只是多數人會偏向選擇自己能接受的工作。」應該吧?在他的認知是如此。
「奧德的話,屬於哪種類型?」感覺對方似乎不介意分享,他想起那句『關係很差』的直率回答,再度提問。
變革——這於他而言是過於遙遠的詞彙,奧斯華爾德從未設想過這樣的狀況降臨至自己的國度,或許異國的光景比他所想像得更為豐富與新奇。
夜的視線略顯銳利,彷彿注視著沙塵的足跡,他幾乎是不帶猶豫地開口:「……這世上,不會有『平等』這回事。」
「無論身在何處,人與人之間一定有所謂的『差異』,妄想跨越階級本來就是件愚蠢的事,期待平等也是……抱持著這種天真的想法,總有一天會摔得粉碎的吧。」
積沙成塔。
自古積累的階級意識可不是輕易便能摧毀的。
像是說給自己,又像是說給沙塵的殘片聽,那話音至末尾細如呢喃,卻在落入空氣中時驚覺自己的失態,連忙拙劣地挽救,「呃、抱歉,不是針對你。」
瞥見那抹無意識露出的真摯笑容,他不禁呼出一口長嘆,倒不是認為冬的想法有何不妥,而是由衷的佩服與讚嘆。
「沒想到這世上真的有熱愛工作的人啊?但如果能選擇能接受的工作,這種事大概也不少見吧。」彷彿喃喃自語,又似以自己的方式稱讚著男子的熱情,他逕自接續道,「也好,至少你不會因為不想工作而跑到這來。」
「……我是為了尋求某種魔法為他工作的,聽說那傢伙什麼都能辦得到。」更正確地說,是交易,「換作是你,會想要什麼魔法?」
毫不猶豫的篤定,目光凌厲,似溫度驟降的夜。夜色幽深,恍若承托起一條走至盡頭的路、一抹煙消雲散的沙。
「……不用感到抱歉的。」面對低喃過後的歉語,他並不介懷地搖搖頭,朝對方揚起微笑,「我覺得你說的很好。」
「即使在標榜『平等』的國度,不平等的事仍比比皆是。我們的世界是如此,那麼……奧德所面對的,感覺更辛苦。」
這句話好像更失禮。他默默抬起頭,「……抱歉。」
從中聽出了些許端倪。荒川眨眨眼,將放大鏡取下,戴回習慣的單邊鏡片。組裝懷錶的工序,已然進入尾聲。
「什麼都能辦得到……真不可思議。」語氣帶著難以置信,「能知道是什麼樣的魔法,讓你決定為他工作嗎?」
「至於我……」低頭、垂眉,喀擦一聲,後蓋重新密合。齒輪相偕合作,一度停滯的指針,回歸正常律動。
「時間倒流,之類的?」一聲輕嘆,夾帶幾分自嘲。他抬眸,將修復的鐘錶遞向對方,雙手捧著慎重。
「……等奧德回到你的世界,可能要再校準一下時差。」他們所屬的世界必定相隔時區,這點超出製錶師的能為。
溫和似水,又似春陽般柔而不熾,縱使面對陌生人的情緒也不動搖幾分,他不禁因對方的溫柔與沉穩而愣怔,旋即悄然滑開視線,以歉疚組織言語,「……謝謝。」
對於總不知如何揀選字句的人而言,那句稱讚的重量,已足以盪碎深沉的夜。
純粹的疑問使話語纏進心扉,一時不知該以謊言掩飾亦或如實相待,幾番掙扎,他終究選擇誠實以對:「我想要……讓死者復活的魔法,聽來很幼稚吧?」
那聲輕嘆像是警鐘,低聲敲響著沉著的空氣,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先一步竄入腦中,促使他拾起對方落於話中的碎影。
「時間倒流?會想要這種魔法,你正在為什麼事懊悔,才想回到過去?」
僅僅是出於好奇,即便他知曉探查他人的過去並不恰當,可或許是名為荒川冬的男子釋出的善意真實不假,他也想試著、笨拙地,關心他人。
「謝謝你啊,幫大忙了。」他如釋重負地接過懷錶,別於先前的死寂,經過修復後的指針已再度前行,追逐著流逝的分秒。
話音交錯間,斑駁碎影重疊,如細沙堆砌,一名女子身姿朦朧成型。片影輕巧旋身,踏著如貓輕盈的腳步,將雙手輕搭在持著懷錶的青年雙肩,狀似好奇地湊近一瞧。
……讓死者復活。
瞬間,他將夜空錯認為拋光的黑曜石鏡。阿茲特克帝國精雕細琢的工藝,穿越、窺見,擁有相似企求的過去與未來。
交付白銀懷錶的指尖一顫,欲蓋彌彰地緊按桌緣,荒川再次搖頭,細眉低垂,望向對方的柔和目光,是感同身受。
「……令我感到懊悔的事,可能……跟奧德有相似之處。只是,相較之下,我更希望能彌補自己的……失責。」
「讓死者復活、讓時間倒流。要是你的雇主能施展這些魔法,真想親眼見識。」輕輕勾動唇角,語氣無比真誠。
同為漆黑的眼眸緩慢眨動。眼前的青年,在率性中帶有恰到好處的善解人意,奧德所想復活的對象,會是誰呢?
疑問兀自盤旋,忽地,重新湧動的時流,捎來沙的訊息,勾勒出女子輕盈、靈動、似舞步般漸近的身姿娉婷。
「……!」耳邊滴答聲堆疊迴盪,他的目光來回在奧德與綽約的沙影間,小心翼翼地開口,「請問、那個……」
「……那個懷錶,本身有什麼守護靈的魔法嗎?」甫一脫口,他就感覺自己用了非常失敗的造句來提問。
那雙溫潤眼眸傳達的是一抹相似的心思,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錯認了冬的語意,是否將那些深隱的思緒投射於對方身上,才會窺見了相仿的足跡?
「失責嗎?」他始終難以想像,如此溫和的冬竟也有犯錯的時候,一時不知是否該繼續深究,便斂下視線。
「不過,比起懊悔更想彌補,比起復活被傷害的人更想回到過去,代表你是個……勇敢的人吧?」試圖和緩語氣,試圖收斂言詞的銳度,卻不確定自己是否成功,「如果那個人——我是說,你想彌補的那個人,要是知道,肯定會原諒你的。」
纖細、柔和、卻堅強無比。縱使曾經錯失了時機,卻勇於面對錯誤,試圖彌補。
不由得地佩服,擁有一切自己所沒有的特質的,異鄉之人。
「真希望他信守承諾……對了,剛剛說好的報酬,隨意點杯酒吧。」沒有忘記和冬的約定,正當他欲招手引起店長的注意時,毫無根據的問句忽地闖入耳中。
「啊?」滿載疑惑的影不解抬首。
「!?」驚異的沙之影同時抬首。
「這只是個普通的懷錶,沒有魔法,為什麼這麼問?」
不解其故的青年身旁,沙塵的殘影輕晃,細沙崩解,露出與身旁人有幾分相似的面容。那對淡墨眸子微彎,俏然一笑,雙手仍舊輕搭著青年雙肩,既是親暱、又狀似保護。
張口,卻無聲。
驀地,他詫異地瞠大雙眸,表情停格。
軟弱、逃避、無能為力,對方卻將那些他所熟悉的、流星般爍現的字彙抹去。黑夜為他托起了名為『勇敢』的明星。
「……我、不……」撤下工具、交還懷錶後,無所憑依的製錶人,手足無措地輕推鏡框,視線在茫然中來回擺盪。
「……我覺得,比起想改寫過往的我,想要以『此刻』、以『復活』為基點來努力的奧德,與『勇敢』更加相襯。」
略顯侷促靦腆的淺笑,雙手終於找到安放之處,輕輕交疊膝上,「……有什麼是你特別喜歡、或常點的酒嗎?」
無數時間、過往、記憶、念想,細密堆砌的沙影,映入眼底的每一瞬,皆是溫柔親近的守望、無聲的關切。
若非魔法,難道此刻浮現的嫣然身影、巧笑盼兮,是在自己的世界裡,最常看見、有時難分虛實的--幽靈?
「……奧德接過懷錶後,我看到一位……亞麻髮色的女性身影,面帶微笑,慢慢靠近。目前正把手搭在你肩上……」
見對方不解其意,他的目光來回於兩道深淺刻畫的影,斷斷續續,慎言道出經過琢磨與篩選的說明,一字一句。
「……你們長得有點像。」短暫停頓後,默默補述。
他將那些綻現的失措茫然、愕然愣怔全沉入夜之底,卻不免因瞥見堅定身影瓦解的瞬間而感到幾分意外,又因那些被溫柔包裹的字句而晃動了沉靜的夜。
「沒那回事,我是因為……」因為不想再一次面對掙扎,才選擇讓那傷痕累累的身影回歸於世。嚥下了多餘的話語,他轉了話鋒,「你知道自己能怎麼修正,還有面對的想法……不也足夠勇敢了嗎?」
停頓了下,將話音壓低,落入杯底,「……你可以試著、原諒自己,之類的?」
「酒感重的,像是Vieux Carré?要是你酒量還不錯,可以試試看?」一面推薦著,他一面向店長點了這杯老式經典。
數個精準的關鍵詞勾動沙塵的記憶——亞麻色髮、女性、相似的面容。光影交錯,於層層碎影中拼湊出那抹幽光,同時震碎了夜的假象。
「不可能。」不自覺壓低了嗓音,字句如棘刺般尖銳,「你想說幽靈嗎?不可能有這種東西存在。你能夠看見別人的記憶?」
光不可能存在於此。
不可能笑著,存在於此。
「當沙之民死亡後,遺體會化成沙,連名姓、形體都不存在了,怎麼可能還留有靈魂?」留有幾分自嘲,他總算即時收斂了張狂的氣焰,補上徒勞的歉意,「……抱歉,我不相信這世上有幽靈這種東西。」
開口欲言,卻僅有空虛流逝。
亞麻色的碎影悵然垂眉,旋即又鼓起雙頰,氣惱地以薄影雙手敲打著青年的後背,想當然爾碰不著對方一根寒毛。
她倏地望向唯一能看見她的冬,氣鼓鼓地指著自己。
『我真的在這裡!』那雙眼彷彿無聲地這麼說道。
欲言又止的言詞轉瞬即逝,縱使凝望,也未能在深邃夜色中捕捉軌跡。青年將否定嚥下,卻將肯定留給了他。
「……謝謝你,奧德。你真是個溫柔的人。」他將那份體貼的心意收下,抿著謝意的淺笑,投以柔和的目光。
他沒有對方說的那麼好。回到過去或許也是徒勞,仍無法阻卻傷痕發生,然而此刻,他想試著坦然地收下。
「……好、那我也點一杯一樣的。」思忖片刻,沒有過多深慮酒量的問題,單純想嘗鮮看看對方推薦的酒飲。
--幽靈?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存在!?
--少裝模作樣了,你這個騙子。
他曾見識過更銳利的字詞,帶有刨開假面的意圖。眼見為憑,眼不能見者,匱乏合理的公式推演,更沒有理論能說明。
抬起單手,輕輕拍撫對方的肩;目光交會,像在連接不同緯度空間的黑澤,「我能理解,你完全不需要道歉。」
「……在--我所身處的世界裡,亡靈不一定來自靈魂,也可能來自深刻的遺憾、思念、執著,各式各樣的情感。」
字句輕落,如靜置一段時間後,溫度正好的茶,沉穩蘊藉,「能看到這些的人,例如我,會被稱為『通靈者』。」
他略顯侷促地輕推鏡框,目光兜轉,望向那抹既垂頭喪氣、又好似不服輸般,以無聲昭示著有聲的存在感。
守望的殘影如此急切,指尖卻抹不開光影相隔的邊線。他注視著、輕嘆著,再次望向奧德,真誠而懇切。
「不相信是很合理的,只是……我確實能看見,那位女性試著觸碰、守候你,也很認真地在傳達存在的證明。」
眨眨眼,他試探性地詢問:「……或許以前,她不開心的時候,會鼓起臉頰,有點生氣的……輕拍你嗎?」
溫柔。初次落進靈魂的詞彙令他不由得一愣,如同第一次碰觸冬雪那般,訝異中帶著微小的驚喜。
滿溢心頭的困窘淹沒了欲出口的反駁,當調酒端上,他執起酒杯啜飲一口,任由濃烈的酒氣覆上舌尖,軟化了銳氣。
數種烈酒於杯中交織綻放,每一入口皆是新奇的邂逅,或許這正是每個人嚐出不同滋味的緣由吧?
迎著那彎弧度,他謹慎地將溫柔的評價收進心底。哪怕對於冬的過往不甚了解,若是這淺薄的話語能帶來些許改變,推動停滯的時間,他是否能抵銷了讓人修錶的人情?
通靈者——字彙陌生卻不難猜出其意,他自然相信那雙柔和真摯的眸不會說謊,卻總下意識地抗拒承認那些「真實」,好似以自我構築的形象取代那人的存在。
遺留下的思念、執著。
如光一般的守候依然沒有褪去。
來自異世界的通靈者所道出的形象如此具體,一字字皆如殘沙積累,堆成了一座沙上城堡、那個存於記憶裡的女子身姿。
長嘆一口氣,夜之裏的倔色總算隱落,低聲輕喃:「她是真的在這裡啊……」
縱使長夜漫漫,那人遺落的執念仍然璨如晨光。
「啊——知道了,妳快去別的地方,別再待在這了。」伸手往身旁的虛空揮了兩下,作勢將那抹殘沙驅離,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言論有多麼傷人,只得又補上遲來的解釋,「在我的世界裡沒有幽靈這種東西……至少在今天之前,我都以為是童話……抱歉啊,冬。」
笑靨染上沙影,煙晶晃入悅色。光影交錯間,那身姿緩緩消逝,如同一瞬的美夢。
「那是我的姊姊……希望她沒跟你說些奇怪的話?」扭頭往身旁的空氣四處探查,果真什麼也沒見得,「倒是,通靈這種能力,難道也是與生俱來的嗎?」
多層次的融合調酒,被店長端至面前。淺抿一口,固然有威士忌的強烈、苦艾酒的鹹苦,卻也有白蘭地的柔和潤飾。
就像在這段時間的交談中,他能充分感受到,對方道出的字詞絕無惡意。乍似銳硬的外殼,包裹著為人著想的輕柔。
他沒有急於品嚐,謹慎純厚的目光持續凝望對方。那隻輕揮的手似是道別,也像垂落的布幔,堆砌的沙影隱而消散。
歸於沉寂前,煙晶色的眸滲入笑意,溫柔的欣喜如此純粹。
宇宙年齡有限,超越一百三十八億光年外的天體,星光無法抵達肉眼。縱使如此,光仍長存夜空,以不可見的溫暖陪伴。
「不要緊的,每個人對生死、存在的認知本就不同,你願意相信我所說的,我很高興……我想,那位小姐也是。」
「……原來是奧德的姊姊。她現在消失了。」時間的流動平息,被酒吧的交談聲淹沒,「方便請教她的名字嗎?」
「她沒有……特別說什麼,能看得出來,她很關心奧德的狀況。」斟酌後,隱匿未能聽見的言詞,深怕冒犯。
右手下意識地摸入兜袋,任錶殼冰涼,清醒指尖的顫抖,「多數人的靈力,是與生俱來,但我的情況,比較不一樣……」
至於不一樣在哪裡呢?
眉間蹙起淺層的溝壑,像在思考從何解釋,在意的問題先行脫口,「……奧德的姊姊,就是你需要復活魔法的理由嗎?」
「……啊、這個問題有些失禮,如果不方便回答,請當我沒說過。」雙眼快速眨動,補充略顯驚慌的擺手。
如枝頭落雪,和緩、穩重,卻不凍人,哪怕直面了他的否定,也並未動怒半分。
迎著這番沉靜溫柔,他似乎也被褪去防備,確認了光已消逝,夜這才拾起她留下的光暈。
「艾瑪——這是她生前的名字。無法使用魔法的沙之民死後會化成沙,我本來以為,靈魂這種東西也會跟沙一樣消散……」將那些謹慎的光之碎片銘刻於心,於看不見的人而言,對方所述的一切便是真實,至少他想如此相信著,「……總之,謝謝你的能力,她說不定也很高興能被看見吧。」
得以看見靈魂碎片之人,那雙眼究竟注視著何種形式的未來?又是否能夠藉此攫獲屬於自身的未來?
可無論如何,對於他這樣的泛泛之輩而言,卻足以在粗糙的現實播下希望的種子。
「啊、對,雖然也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略帶窘迫地撓撓面頰,卻留心到那未竟的話語,黑眸閃過豫色,依然開口探道,「你說不一樣是指?後天學習?」
語句方落,一抹銀白身姿踏著不急不徐的步伐,自書庫進入酒吧範疇。清透的藍微抬,聚焦於遠處兩道夜色,卻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並未貿然加入對話。
猶似帶著幾分興味盎然,西爾維斯特宛若一隻遠觀的狼,靜心等待兩筆沉墨所交互渲染的結果。
望向曖曖而亮的夜空,細細聆聽對方分享的字句,他忽然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傷,如細密的煙雨縈繞,久久不散。
土葬、火葬、海葬--在他的世界裡,告別有無數種儀式。或多或少,生者將再無法負擔的沉重情感,與之陪葬。
但若生命的終途是散化為沙,被留下來的人,又能跟誰和解?又該如何紀念?一湧而上的思緒,嚥為喉中的苦澀。
「儘管時間不長,我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在艾瑪小姐和奧德身上,我能感覺到……你們對彼此的重視和在乎。」
注意到言詞所含的困窘,他莞爾一笑,祝以真誠。
「……無論所願為何,希望你都能順利實現。假如之後--還有其他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也請不用客氣。」
迎上對方提及的問題,他將打散的思緒再度重組,「我所持有的靈力,絕大多數,是從他人身上轉移過來的。」
「可以想成容器的概念,不同人所能承載、發揮的靈力限度,都有所不同。相較之下,我的體質比較容易吸收。」
說至此,他不經意地抬起頭,本欲再淺抿一口酒烈,不遠處的銀白躍入視野,如天狼星中的主序星,顯眼奪目。
極地清透的冰藍,沉靜而無雜質,投以似有若無的注視。荒川默默移開相接的視線,向正在交談的奧德詢問。
「從書庫走來的先生,是你的朋友嗎?他似乎在看這邊。」
如撥散密雲,使初春的暖陽灑落,來自萍水相逢的通靈者真摯一言,依然為那顆名為希望的種子澆灌養份。
不深究其因,亦不評斷其果,眼前的男子僅是真誠地,施展那名為祝福的魔法。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啊。」許是魔法的效力作祟,微小弧度少有地攀上唇畔,他伸手將酒杯輕碰冬的那只,清脆聲響迴盪於釋然的笑意間,「也祝你日後順利——要是想看什麼奇怪的魔法,說不定我都能帶來讓你瞧瞧。」
冬所述的一切,實在太過偏離他的認知範疇,不免將那些概念與理論在腦中轉了幾回,這才梳理出屬於他自己的理解,「也就是說,你可以吸收其他通靈者的靈力……被你吸收的對象靈力也會同等的減少?這是能夠控制的嗎?」
難掩眸中詫異,但與之相對的是隱著幾分好奇的語句,這位來自異世界的通靈者,所擁有的能力似乎更超乎他的想像。
而聽見身旁人的困惑,他揣著同樣的疑惑回首一望,正巧將遠處那道惹人生厭的寒光納入視野,不禁反射性地輕嘖一聲。
夜還未予以說明,銀便留意到了此處的騷動。索性收起觀察的成果,輕抿興味,沉穩的腳步蔓延至了兩道墨彩身邊。
「初次見面,先生。」勾起有禮的弧度,蒼藍聚焦於眼前淡雅的冬空,率先伸出了手以示善意,「我是奧德的雇主,或許您已經聽過我的事跡了……畢竟,拜某個經常抱怨我的人所賜,我在這間酒吧的名聲似乎不太好。」
沒有理會對方的意有所指,奧斯華爾德撐著下巴,煩悶地指著來人解釋道,「叫他西維就好了,不過他是個麻煩人物,建議冬你最好別和他往來。」
「我只是對凡事抱持著探究之心。」藍湖輕闔,再度睜開時則落在那雙鏡片之後的黑夜,「不慎聽見先生與奧德的對談,請容我先為自己的失禮表示歉意。不知先生是否介意我加入兩位的閒談呢?」
「奧德才是,謝謝你的祝福。」舉杯輕碰清脆,上揚的弧度亦帶明朗。黑眸彎起欣喜,「我很期待,能親眼見識魔法。」
若沒錯看,那是自交談以來,最愜然的夜色。他由衷期盼:萍水相逢的漣漪,能延續成心想事成的水紋,與人相伴。
奧德聰穎的理解與組織能力,令他深感佩服,「是的,正如你所說,可以控制。或許是因為這樣,幽靈能附身於我。」
倒是沒想過對方會為此感興趣,在他看來,魔法、晶之民和沙之民的概念,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超乎想像。
「嗯……靈力通常是先天持有,會保持一定的閾值。基本上,很少會有人想被吸收,若非必要,我不太會這麼做。」
荒蕪的黑洞,吸附了神明施捨的『饋贈』。一聽步伐聲靠近,他不自覺挺直背脊,迎上難以忖度的藍湖,輕輕頷首。
優雅、明快、禮數恰到好處。銀白漾散於前,心中自然聯想起那塊精緻的懷錶,他愣神片刻,連忙伸出手輕握。
據悉,每片雪花皆獨一無二,保持六角形的對稱結構。僅是初次見面,他便從對方身上,感受到完美的稜線。
「西維,請多指教,我是、冬。」接連兩次自我介紹,屬實艱辛。他猜想眼前挺拔的身影,肯定也有高雅的名姓。
「……剛才確實有聽奧德談起西維的事,聽說您似乎能使用各式各樣的魔法,是位--無所不能的貴族。」
目光來回在兩人之間,或許是出於某種習慣,對『雇主』吐露的盡是美言,當然,也帶著對魔法的憧憬與好奇。
「能和您交談是我的榮幸,只要奧德不介意……」自然而然地,他首先請益有些煩躁的黑夜、那位先結識的新友人。
那內斂、溫潤、謹慎的澤光無聲吸引了藍湖的注意,黑瑪瑙沉而穩、敦而謹,留以一方恰巧的空間將己身置於人流之中,不彰、不顯。
「請多指教,冬。」回以相應的禮儀,那雙眼裡滲入絲絲興致,不禁輕笑一聲和緩當前氣氛,「能被這麼以正面的詞彙介紹,真教人意外……您說的是,作為『礦石魔法』的繼承者,敝人——西爾維斯特.安特莫諾,擁有無盡的魔法。」
維持應有的禮數,卻毫不隱蔽自身的鋒芒,如同一把出鞘的刃,將讚賞化作泛上刀刃的寒光。
而身旁的夜色則滿腹不滿,僅是叨唸了句「你可別太過火」,便以酒水淹沒了本欲出口的反對。
見此,藍眸微斂,無聲地讚賞著夜的退讓,卻在視線觸及對方手中的懷錶時,不著痕跡地移開。
「事實上,我曾在書庫見過來自遙遠國度的書籍……上頭依稀寫到了一些關於『通靈者』的資訊,因此在聽見冬與奧德的對談時,不禁被吸引了注意。」
率先解釋了方才的冒昧,歉疚的弧度堆上唇邊,隱蔽了蒼之底的探察,「再次為我的失禮致上萬分歉意。不知能否好奇,方才冬所說『吸收靈力』這部分,您通常會在什麼情況吸收他人的靈力?」
「你該不會是擔心冬吸收你的魔力吧。」冷不防落下相應的吐槽,奧斯華爾德語帶嚴肅地回視那雙相似的墨,「如果不想答可以無視他,我說真的。」
「不過我倒是有點好奇『附身』……讓幽靈附身會有什麼影響嗎?」縱使夜的問句如同助長銀的探察而補上,卻被他堅決地撇清,「啊,我跟西維那惡毒的傢伙不一樣,我是因為關心才問的。」
張揚而不驕矜、自信而不浮誇,舉手投足間,氣場不容忽視。似乎每回談吐,都是精密計算後,數值精確的藝術。
「『礦石魔法』?方便請教,這是什麼意思嗎?」新名詞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反而遺忘那份忐忑跟靦腆。
影視作品造成的刻板印象,讓他下意識認為:魔法得通過法杖、咒語、古籍等媒介施展,想來是他太過狹隘。
白銀透亮,滲透探究的幽微;黑夜肅寂,提點關切的明暖。對話一來一往間,他反而忍俊不禁,手背掩嘴低笑。
「……抱歉。奧德的反應……很有趣。」笑的時機點甚是莫名,他以老實誠懇的語氣告解,並輕咳幾聲,調整思路。
「請別這麼說,我對西維的魔法也感到十分好奇,何況,剛才奧德和我分享了不少關於你們所處世界的事。」
比起不方便分享,他的表情更像是鮮少成為被提問的一方,而不知該從何回答起,「我……只吸收過兩個人的靈力。」
「靈力特別強的人,在使用過度時,常導致失控、危及性命。我是在他人的要求下,把那股力量分散到自己身上。」
無意識地抬手,摩娑鏡片旁的金鏈,憶起誰為他梳理的溫柔。他揚起淺笑,「至於附身……理論上影響不大。」
「只是,有些幽靈會急於道出自己的冤屈。怎麼說呢……看到一個人,生前最後的記憶,通常是件遺憾又悲傷的事。」
向來風平浪靜的荒蕪,少有地,捲起一陣飛雪。
黑眸輕緩眨動,如播映完畢的膠捲,他抬起頭,依次看向兩人,「……難道,魔力也能被其他人吸收或轉移?」
無害的單純好奇像是落入藍湖的露珠,引起的陣陣波光泛著久違的興致。
「作為安特莫諾血脈的繼承人,我能夠使用礦石裡的能量,將之轉變為施展魔法的燃料。」沉穩傲然地遞出回答,像是予好奇之人的嘉賞,他向黑夜攤開掌心,直到對方碎念著將一顆指節大小的海紋石置上,「不過,或許親眼所見更能印證我的話。」
語畢,擱淺於掌心的藍紋礦石旋即綻現微光,光束聚集凝成水波,在穩健的控制下成了一道靈活如蛇的水流,沿著青年的指尖旋繞數圈後隱落殘跡。
聽得那聲輕笑與告解,夜色倒也不惱,像是窺見那羊皮底下的狼牙,僅是低聲咕噥了句,「像你這樣的人會被他賣掉的啊……」
來自異界的法則攪動著腦中對於世界構成的沉固知識,初次接觸的新知快速為既定的理論翻動篇章,眼前男子溫和靦腆的笑意之下,藏著如浩瀚宇宙般的包容力與無盡寶物。
「冬和外表一樣是個溫柔的人呢。」予以淡笑,西爾維斯特語帶讚賞,「縱使是他人所求,但願意將雙面刃一般的靈力轉移至自己身上,這種奉獻精神想必是您的優點。」
承載著亡靈最後的記憶,背負著找尋真相的龐大壓力,如此沉重又令人無法忽視的念想,如深雪吸盡一切屬於亡者的聲音——他始終難以想像那是多麼苦痛的過程,卻被對方以輕薄的言詞輕鬆道出。
「這……還真辛苦,聽起來就像偵探一樣,幫上門的幽靈洗刷冤屈?」黑眸斂起不耐,晃入了訝異與敬佩。
「據我所知,魔力是無法轉移的,那更像是天生的資質,就好比生來就被決定的髮色與瞳色。」藍眸接下了疑問,輕巧回答了冬的困惑與夜的調侃,「我倒是相當好奇,被你吸收靈力的對象是誰呢?能夠做出為對方分擔靈力這事,想必對方絕非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況且,靈力失控將會危及生命,想來冬是能將自身能力控制得當的類型?」
儘管語帶埋怨,黑夜仍自然地給出心領神會的回應,默契似乎不僅於雇主和從屬,在他眼中更有熟稔的羈絆。
須臾後,一道無中生有的光澤,引得他全神貫注。藍色紋理活絡似浪,蜿蜒作靈動的水流,任施展魔法之人操縱自若。
水澤在起舞後落幕,荒川震驚的雙眼圓睜,手在空中遲疑數秒,才想起要鼓掌,「太驚人了,這就是『魔法』……!」
「真令人嘆為觀止!盤旋指間的水流就像精靈一樣。」另一道掌聲,隨熱情洋溢的讚美響起。來自髮色雪白的青年。
甫至酒吧,邊拋接硬幣、邊思索要點些什麼的二十步,恰好看到正與人聊天的荒川,又恰好直擊微光乍現的現場。
「兩位新朋友好呀,我是万凜,二十步万凜。是這位冬的朋友,你們似乎在聊很有趣的話題,應該不介意多個人參與?」
身側被倚靠重量,荒川毫不掩飾地皺起細眉,睨了自來熟的人一眼,再看向奧德,「……真正會賣我的人來了。」
相較之下,嚴冬對絲毫不冷峻的凜然,顯得毫不客氣。
「可以無視他沒關係。西維的魔法果然很神奇,換句話說,每次施展魔法,都要透過礦石嗎?能否重複使用呢?」
同時面對西維的誇讚,和奧德的敬佩,向來拘謹的通靈者立刻垂下雙肩,耳朵染上幾分赧然的紅,試圖縮小自己。
「不、只是……剛好……我適合做這些……如果能幫上別人,或是那些幽靈的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對他所為之事如此體諒,予以讚揚的詞彙,荒川深覺眼前的人們比他要溫柔許多,擁有容納另一世界認知的包容力。
藍與黑,海與夜,眼底暈染的色澤是廣袤和無垠。
髮色、瞳色,無法轉移的魔力,像寫於基因的序列,「那麼……每個具備魔力的人,所擁有的魔法,都各不相同嗎?」
荒川眨眨眼,先提出疑惑,才將問題回歸己身。他低頭摩娑指節,尚有遲疑,二十步溫熱的掌心忽然覆上肩頭。
「是我的姊姊哦。當時,她的靈力失控了,多虧有冬幫助才順利脫險。另一位是教他製錶手藝的恩師,對吧?」
佇立寒冬的人愣愣地抬起頭,迎上與誰相似的羽扇豆色,彷彿被回憶凍傷,他慌亂地點點頭,「對、是這樣。」
像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荒川再次開口:「至於控制……坦白說,我配戴的鏡片,也有協助控制靈力的效果。」
闖入視野的白像是翩然起舞的繚亂雪花,搶盡目光又悠然漫步於舞台,舉手投足皆帶著讓人難以忽視的熱情。
「當然,很高興認識你,万凜。」並未因來人的熱情而動搖半分,視察的透藍對上明亮的淺紫,予以善意,「請稱呼我為西維即可,這位是奧德。」
語句方落,夜色愣了半晌這才頷首作為招呼,挾著困惑與訝異望向那不掩率性的黑,狀似自語喃道,「……你們看來關係很差啊?」
可以無視他這句話有些似曾相識?好像有誰剛剛也說過?
「能得到兩位的讚賞是我的榮幸。原理是激發礦物本身能量,並將之轉換為魔法,因此當能量將盡時讓它接觸日光或月光,便能重新蓄積能量重複使用。」輕巧解釋,伸手將那顆海波置於檯面上,「長期與我魔力相繫的礦石,不必隨身攜帶亦能施展魔法,當然,有礦石本體在的話便能發揮最大的效益。」
「真是謙虛啊,就我看來,願意做這種麻煩事已經很了不起了。」見了冬羞赧的反應,奧斯華爾德微勾唇角。幾番對談,令他對冬深感佩服,捨己助人的決心,可不是人人皆有的。
「是的,依家族血緣不同,各自專精的魔法也不同,例如有擅於治癒魔法、也有專研追跡魔法的家族,在我們的社會上是各司其職。」淺淺一笑,眼底藏不住對於己身能力的傲然,劍尖轉移至異世界的通靈者,「在冬的世界裡,通靈者們的能力是否也有差異呢?」
「那麼冬和万凜,是因為這件事才認識的?万凜和姊姊也是通靈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奧斯華爾德來回看著性格迥異的兩人,從未想過那精巧的單片眼鏡,竟有如此強大的功效,「可以控制靈力的鏡片……聽起來就像魔法道具一樣。」
「西維和奧德,請多指教。」手掌撫心,行了不怎麼標準、偏生俏皮的禮,目光依序落足在兩人身上,眼底盡是笑意。
飛雪趁亂加入,不覺唐突。倒是原本沉靜的隆冬,沾上與黑夜相仿的困擾,低聲回應,「類似於奧德的心情。」
「這麼說來……原則上,只要礦物的數量充足,西維就能無止盡的提取能量、轉化為魔法?不會有什麼負擔嗎?」
視線隨歸於平靜的海波兜轉,荒川偏著頭,輕聲喃喃,像是思索時的自言自語,「西維的魔法,感覺能做到很多事……」
面對未知的事物,總容易沉浸於思考,導致奧德的誇獎飄入耳畔時,他延遲了幾秒才反應,「不、真的沒什麼……」
「好,不用緊張,大家都有很棒的地方。」做出一如既往的輕快發言,二十步笑著輕輕拍撫,不擅長應對認同的人。
關於藍,人們總習於賦予孤獨、憂鬱、寒冷等意象,然則,在鋒芒畢露的貴族身上,盡是龍章鳳姿的銳氣和脫俗。
「關於這點,我們的世界似乎有相似之處。每個人的靈力,通常都帶有不同的強項。」瞥向身側,示意人接續。
「是也不是。」回答哪個部份呢?二十步笑容滿面、雙手一攤,「像我就完全看不到幽靈、妖怪之類的存在。」
「……你的能力明明更方便。」瞇起眼吐槽後,荒川點點頭,「是的,有人會專門製作這種叫『法器』的東西。」
「聽起來,你們那邊有所謂的『魔法道具』?」,「各位,打個岔。」接在通靈者源源不絕的好奇後,二十步出手比劃。
金羽隨動作輕晃,拇指指向鄰近的四人座,「要不要考慮一起換個位置呀?也方便大家聊天嘛。」
捉不著形跡的雪片,亦無法預測其去向,眼前的新訪客自帶活絡氣氛的步調,八面玲瓏,卻如不斷轉動的羅盤指針,為對談引入更多不定與變化。
「理論上是如此。只不過,使用魔法需要耗費精神力與體力,因此無止盡地使用魔法幾乎是不可行的。」輕笑一聲,瑩透的藍將冬夜與細雪的互動落進眼底,「冬和万凜果然是相當熟悉的朋友呢。」
他也確實同意移轉陣地最是要緊,先是向吧檯裡的店長點了杯espresso martini,遂朝著輕盈的雪彎起唇角,掌心向上,遞上邀請,「万凜也請點一杯吧,相信美酒會點綴今晚的邂逅。」
「我對於万凜的能力相當好奇。畢竟,從冬的話聽來,您的通靈能力似乎並非是特化於雙目上。」藍眸輕斂,假以辭色,探察著俏皮的白,「想必是愈加令人驚奇的能力。」
而奧斯華爾德則端著自己那杯酒,先一步坐進四人座的左上方座位,這才補上商量,「……我可不想跟那傢伙坐一起,冬你要不坐我隔壁吧?」
「至於『魔法道具』,只是被晶之民施展魔法後的製品,最常見的是藥水形式,透過魔法道具沙之民一類的人也能使用魔法了。」
代替了銀簡便解釋道,夜的視線端詳著飾於對方右眼處的法器,猶帶幾分好奇,「『法器』這東西,對於通靈者是必要的嗎?」
「我們不是--」,「是啊,而且多虧冬,我今天額外認識像西維和奧德這樣有趣的朋友,真是值得慶祝的喜事!」
早已習慣被勁風驟雨般的凜然搶答,荒川放棄掙扎,轉而回應另一個話題,「果然,魔法也會有限制嗎……」
笑意鮮明的銀,神姿如瑤林瓊樹、風塵外物,令二十步回以微笑:「帶咖啡的調酒?真好,那我來杯Carajillo吧。」
是尚未迎來春日的凜冬,都無比需要的存在。
「西維的推理能力如此優秀,是不是經常被誇獎?」眨眨單眸,警察先生故意賣關子,「能言善道也是種能力哦。」
「再好不過,非常感謝你的提議。」發自內心地向奧德致謝,連用字遣詞都包裹了層層敬意,荒川在對方身側入座。
「聽起來很方便,不過,晶之民會這麼好心嗎……?啊、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那畢竟是特有的能力……」
脫口而出,才驚覺有些失禮,荒川連忙接續下言補充。注意到視線,他暫時拿下鏡片,遞給好奇的新友人分享。
「外觀很普通吧?『法器』不是必需的,或許可以想成是種……閘門或開關,有助於通靈者調節自己的靈力。」
黑眸垂歛,思索片刻,目光默默落回黑夜身上,「那個,奧德,前面我們聊到的魔法,我能問問看西維的說法嗎?」
聽聞魔法的消耗性後,荒川其實很好奇,若朝看似清瑩的水藍,拋下名為倒轉之類的石頭,會激起何種漣漪。
但這涉及他與奧德的聊天內容,他不願造成對方困擾。
「嗯?看來西維得勉強和我同坐了?」因為點酒而稍遲些許的二十步,看著已然齊肩的兩道黑影,不由莞爾。
同為雪白,本質卻大相逕庭——他抿著笑靜看店長調製兩杯相似的飲品。健康、財富,與快樂,浮於泡沫之上的三個願望,是人們總希冀得到的神靈饋贈,而飛雪卻選擇握住了勇氣。
「感謝稱讚。對於凡事抱持著探究之心,是我個人的習慣。」蒼眸中藏著笑意,「這麼一說,万凜想必是箇中高手了。」
「大多不會,所以魔法道具通常得用工作或是金錢換取。」他擺了擺手,並不介懷,何況事實也確實如此。伸手接下那精細的鏡片,眼神不免流露驚奇,「真是神奇啊,看起來只是普通的鏡片,能夠控制靈力的話也不會有失控的危險了……能製造出這東西的人絕對也是位厲害的通靈者吧?」
謹慎地遞還重要的法器,黑眸卻在聽聞那問題時晃入些許不解,但隨即了然冬的言下之意,坦然地點了點頭,「當然,你想問就問吧。不過他可能不會老實回答你……」
當最後一句話成了咕噥,兩枚片雪便翩然而至,迎著藍湖中的笑意,他伸手指了冬對面的位置。
「樂意之至。」微笑回應万凜,對於被指定了座位一事並不惱,西爾維斯特伸手邀請万凜入座,自己則順應了夜的要求決定了座位。
拘謹的墨與明快的白,如此天淵之別的兩人卻結伴而行,令他不由得對而來自異世界的通靈者們產生好奇。
「万凜說話風趣,又懂得討人歡心,想來平時受不少女孩子歡迎?」方坐定,銀狼便率先對稍早的對話的做出評價。
接過調酒,雪白似一層浮沫籠罩,或許終會消融於下方盤繞的深影,至少此刻,握在兩人手中的皆是祝福。
「西維才是,我覺得能在保有明晃稜角的同時,與人親切的交談,更應該被稱為高手哦。」稍微舉起酒杯致意。
前往四人座前,他像忽然想起什麼,笑瞇瞇地補充:「噢對了。我的能力是『言靈』,保證所言不虛,都是真心。」
「是的,在我的世界裡,有個家族專事法器和祭神用具的製造,他們的手藝代代相傳,似乎都擁有與生俱來的靈力。」
夜色透出驚奇的茫澤,理解能力依舊出采。即便語意模糊,奧德總能意會他想表達的涵義,令他不知不覺放鬆許多。
將對方慎重歸還的鏡片戴回,荒川露出感激的微笑,「謝謝,沒關係的,我只是對他會怎麼回答,感到好奇。」
和西維一同落座對面,聽聞誇讚的雪白,笑著以掌心輕托頰側,「誒?沒有這回事,完全是過譽了。」
雙手環胸,二十步向後坐,挺直的背脊貼上靠椅,「要我來說,西維跟奧德更像是從電影裡走出來的男主人公。」
「有什麼愛情故事想分享嗎?我很喜歡聽八卦哦。」,「……收斂點。」那賊頭賊腦的表情,看的荒川直搖頭。
敏銳的觀察力,舌粲蓮花的口才,飛雪輕盈闖進視野卻不惹人生煩,而特殊的「言靈」能力則是畫龍點睛的一筆。
「既然如此,我得再次謝謝万凜的讚賞了。」同樣微舉酒杯致以相應的禮儀,並未急著追問,藍湖流淌盈盈笑意。
「真是特別,剛才万凜所說,那位傳授製錶手藝的恩師就是這個家族的一員吧?」小巧精緻的物品,卻能掌控了生死兩方的橋樑,無論是所謂的靈能,亦或是法器的存在,在他聽來都更符合魔法的定義。
冬夜與雪片的對話落入耳畔,惹得他輕笑一聲,透藍對上紫晶與濃墨,「或許對於其他人來說,來自魔法世界的我們確實像是故事裡的存在呢。不過,相對的對於習慣魔法存在的我們而言,在不存在魔法的世界裡,卻擁有特殊能力的兩位,才更是讓人好奇。」
「懂得運用『話語』力量的万凜更是教人敬佩,若要分享愛情故事,相信我們都很樂意從您的聽起。」輕巧將話峰轉至對方身上,而同時他的夜則板著一張臉,無聲傳達著希冀這個話題盡快結束的願望。
「對了,剛才冬說有問題想要問你,既然都點了酒,就回答一下吧。」
切入莫名其妙的愛情話題裡,作為在座最熟悉對方的人,奧斯華爾德知道該在那人探究他人底細前打斷最是上策。
所有枝微末節的線索,在那雙藍眸的滌洗下,均無所遁形。
「……!確實是。西維真厲害,光是這樣就能猜到。」自認沒有將話題拼湊推敲的能力,荒川面露佩服,輕輕點頭。
通過語句巧妙的堆砌、排列,話鋒逐漸轉向對話方,輕盈而不經意,像是不知不覺便浸濕肩頭的綿密細雨。
「看來我們彼此彼此,我也很好奇你們的事。」抿一口調酒,二十步笑瞇起眼,「不過,真抱歉,我沒有愛情故事呢。」
提問的人卻沒有準備話題,未免不負責任。荒川細眉微蹙,實在不理解對面恣意的雪,打算將話題遞嬗到哪個季節。
「誒、啊,謝謝。」沒料到奧德會替自己開場,正兀自躊躇要如何倒帶話題的通靈者,立刻投以感激的微笑。
荒川抬起頭,眼底兩抹沉寂的墨,望向清透的冰藍,「……如果是時間倒流或復活死者這樣的魔法,西維也能做到嗎?」
問題一出,二十步動作停滯,指尖輕輕撫過杯緣。
坦然收下他人的讚賞,將之化為飾於刀鞘的寶石,並汲取話語中的資訊,使之成為開拓未來的武器。
「謝謝讚賞,那肯定是因為冬在談話間帶給人舒適又親近的氛圍,讓人不由得細心聆聽。」揚著和善的笑,以讚許相對,並忽略來自斜對座質疑的目光。
又來了,明明就是偷聽,還用好話包裝。
將滿心中的抱怨隨著酒精嚥下,夜色的青年以手支頰,習以為常地看著銀如何以偽造的羊皮周旋於話談間。
而聽聞那直率的問句,藍湖晃過一抹訝異,隨即露出了然之色。
來自冬夜的疑惑,簡單而謹慎,卻像是薄冰之道,稍有不慎便會引入萬丈深淵。
「這是冬的願望嗎?」輕語,見那浮於泡沫之上的三顆星願還未被吞噬半分,他勾起唇角,「那就得看您是否願意承擔代價了。」
「在我們的世界裡,施展任何魔法都是需要代價的。」劍尖意有所指,「想要換得一個生命、一段逝去的時間,若是所付出的代價是以自身、或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性命,甚至是他人最幸福的那段時間……」
「若是有能夠承擔這番代價的勇氣,我願意獻上所能實現對方的願望。」
「……謝謝西維,這麼認真地聆聽每段對話。」日本人的習慣在此時表露無遺,面對和善的誇獎,溫聲回以真誠。
然則,緊隨其後,關於『願望』與『代價』的說明,讓謐靜的冬夜風聲大作,吹散既有的想像,落下冰鑿的城堡。
美麗、鋒利。剔透晶瑩掩藏著邊緣的稜角。荒川原本安放膝上的手,反覆幾遍收緊和鬆開的動作,將褲面揉皺。
「……西維的意思是,在施展魔法前,無法得知代價會是什麼嗎?」可能性多如繁星,黑眸中搖曳著困惑。
他將頭側向身旁的黑夜,「奧德……也做了這樣的覺悟?」
藍色的海、藍色的鏡。將誇獎、探究,盡數反應回說話者的身上。一切尋常得理所當然,像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
是為生存嗎?是為立足嗎?是為交涉嗎?無從得知。二十步圈握著酒杯輕晃,飲盡流於表面的雪白,顯出深沉。
「但是,既然代價是由許願者來承擔,那幫忙實現的西維,又能得到什麼?這種願望,對你的負擔不會很大嗎?」
「……?万、」,「哎呀!我也很感興趣嘛。『先讓我好奇一下。』」万凜笑瞇起眼,愣是掐斷不解的話音。
傾斜酒杯,將苦澀酒液抿入喉中,人們所祈求的三個願望依然浮沉於其中,不知何時會沉於影中,又是何者先一步跌落泡影。
「在施展魔法的那一刻,代價就會被『施法者』、也就是我決定了。」迎著對座溫潤的黑,晶藍試圖從中尋找未來的可能性,「至於要選擇何者作為代價,就取決於對方能否說服我了。只是,多數人在聽見我索取的代價,便會退縮放棄。」
滲入夜中的問句,攜來末冬的微寒,夜眸不著痕跡地挪移視線,「……我不在乎要付出什麼代價,但冬你可別衝動就許願了。」
至於是誰會成為魔法的燃料?問題的答案依然沉於夜中,尚未明瞭。
細聽飛雪與冬夜互動,銀狼彎起笑眼,狀似無害,那利牙卻早已隱隱若現。
「万凜真是敏銳,彷彿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呢。」語帶讚賞,他並不介懷坦言內情,「事實上代價可由施法者或許願者承擔,端看雙方如何協商。施展魔法同時亦會消耗施法者的魔力,因此,沒有相應的『利益』,是無法讓我動手幫忙的。」
由利益驅使的魔法,比起童話故事中描繪的美好更為真實,可被牢牢掌握於手中。
「我很喜歡万凜的好奇心。」能夠察覺隱於藍湖之底的秘密,具有言靈能力的飛雪亦有劃開假面的資質,「誠如方才所言,若是想要許下這種願望,不僅要有承擔代價的決心,還得擁有相應的價值,讓我看見這場交易的好處才行。」
茫然的冬夜試圖歙張唇瓣,提問更多,卻像酒面浮載的心願一樣,空氣中無聲翻覆,被加諸的『言靈』束縛。
你居然在這裡動用言靈?只為了避免我貿然『許願』? 荒川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迎上一雙比平時熠熠生輝的紫。
「……可是、奧德,」當說話對象轉向別開目光的夜,就無所限制。慌亂擾了斷句的鎮定,「……不管代價是什麼?」
真正能與勇敢匹配的,是毫無猶豫的黑夜。荒川歛下雙眸,難以想像若真到了那一刻,銀又會選擇什麼樣的代價。
笑盈盈地注視對面幾秒,壞心眼的飛雪仍舊笑眼彎彎,愣是一副自己什麼也沒做的無辜表情,跟平常相差無幾。
「嗯--畢竟聽起來風險很大呢,無法得知『施法者』當下會怎麼決定,就算事先談好協議,也有可能變卦?」
代替通靈者接管言語的權力,指尖先是摩娑冰涼的杯腳,又輕輕撫上前後搖晃,如若鐘擺的金色單羽。
「謝謝西維不嫌棄我這麼多話,大家平常都抱怨我是好奇寶寶。我也很喜歡西維哦!跟你聊天很像是在玩解謎遊戲。」
万凜發出輕盈的笑聲,「……從冬的話聽起來,西維跟奧德已經談好交易了呀?什麼樣的好處會讓西維心動呢?」
「什麼都可以。」因為那是贖罪的唯一道路。複述著自身的決意,回首的黑眸卻在瞥見身旁人的猶豫時停頓了數秒,「……那是因為我們的世界連幽靈都不存在,但你不必用這種方式。」
據說,曙光乍現之前的夜最為深沉。與他毫不相似的黑茫然無措,卻帶有真摯的溫柔,不應將手邊珍視的事物投入深淵,必定有屬於對方的道路。
而藍湖悄然將對座的一切留進眼底,包含那道驚異睜大的黑眸——是什麼困住了他?
並未打斷兩道黑夜的談話,西爾維斯特對上那雙紫晶,揚起的笑意像是予對方的最高嘉許,染進了眼底,連眉目都帶著內斂的驚奇與讚嘆。
名為二十步万凜的青年有著非比尋常的敏銳,傑出的觀察力得以發掘出他隱蔽的心思,西爾維斯特在對方身上那窺見了值得被琢磨的耀光。
「您說的沒錯,這場交易從一開始便建立在不公平之上。」毫不避諱,他大方坦承,「當然,在我們的世界為了避免這種風險,也有相應的契約魔法以防範施法者食言。」
「只是,我更喜歡願意完全信任我的交易對象。」劍尖悄移,對上紫晶雙目。
「万凜的觀察力實在了得,我認為你擁有無窮的資質。」回以笑意,晶藍於問句中微斂,像是窺視著遙遠的未來,「那必定是……為我披荊斬棘的價值了。」
「所以奧德才會為我工作。」轉瞬假以辭色,連藍眸中也帶著調笑,輕巧移轉了話題,「不過,我很好奇万凜剛才所說的『言靈』能力,具體而言是怎麼呈現的呢?」
決絕的黑曜石本應銳利,在相望時,仍予以恰如其分的溫柔,像是無垠延伸的宇宙,默許了每顆天體的路徑。
通靈者聽見的跫音,只是無數時流中的局部;單憑雙眼的焦距,本不該窺探過往遷徙的軌跡、吹散的沙影。
「……我明白了。這對奧德來說,是非做不可的事吧。」歛起無聲的歎息,他眨眨眼,朝對方露出一抹淺笑。
「雖然這麼說,可能會讓你感到很困擾,也很天真,不過……我希望奧德能如願以償,更希望你……不會受傷。」
抬眸,映向明晃的銀:「……西維也是。」
二十步將頭偏向一側,短暫錯開與任何人視線交錯,他用指尖稍微鬆開頸脖的領巾,釋放某種不願被察覺的緊繃。
「原來如此,那麼,想來兩位有很深厚的信任關係吧?難道奧德的角色,其實是保護西維人身安全的騎士或保鑣?」
這次的問題多了玩笑意味的輕快,但依然不離推測。藍與紫,在夜暮將臨前的魔術光,模糊真實跟虛假的邊界。
「不只人有靈魂,話語中也有靈魂,我們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從自己身上分裂的一部分。名字呢,就是最短的咒。」
二十步抬起手,似指揮家般,隨談吐的韻律輕揮指尖,「我可以強化言語中寄宿的力量,讓說出口的事確實發生。」
「而像我剛才說的話,就讓冬得等我問完,才能跟西維提問。」他搖搖食指,「誒、不是什麼特別帥氣的能力。」
陷入沙海中的足跡終有一日會被風拂去,隱去聲息,如今卻能被留在了溫柔的墨中,像是瞥見了那凝滯的時間。
「……謝謝,你也是。」迎著純粹真摯的祝福,反倒不知該如何回應,唯有將晃入夜中的真心與溫柔收入心底,「希望你也有個好結局。」
輕率的祝福,自私的期望,或許也是屬於他的天真,可即便如此,仍是想回以相應的真心予以那諒解的淺笑。
對上通靈者的雙眸,銀並未給予承諾或反駁,僅是微彎唇角,將話語融入了酒液。
「說不定就是万凜說的這樣。」銀落下模糊的輕語。
「才不是那樣,你想多了。」夜拋入強烈的否認。
耀紫輕快,閃爍的坦桑是通靈力的象徵,遊走於意識與靈魂之間,輕巧把玩隱於虛空的咒力。
「万凜真是謙虛,我認為你的能力非常特別,甚至……相當實用呢。」藍湖閃過一抹了然,「強化言語中的力量,使之確實發生,就像是掌握未來之人。」
既可為祝福,亦可為詛咒,言語帶有無可比擬的力量,像是無形的利劍。
「但是,言靈這種能力想必會對未來產生一定的影響,万凜的能力是否也有所限制?」他輕笑一聲,不知是出於玩笑或是真帶有幾分認真,「否則,這種能力要是落入有心人手中,世界可就大亂了。」
「謝謝你。」將那份祝福的溫柔,連同心中湧起的困惑,乘著烈酒飲下,炙熱的酒液燒灼著喉道,一時有些暈眩。
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響起,難辨孰真孰偽,抑或皆然。在二十步提及前,他其實也曾這麼猜想,「原來不是嗎……?」
倒是詢問的人忍俊不禁,右手托著頰側輕笑,「唉呀、說起披荊斬棘,很容易聯想到奮不顧身、誓死守護之類的呀。」
掌握未來。然而、他送別了金木樨一季花謝、烈火轟然覆滅;送別了溺斃的雨、折翼的鳥,眸中剔透的紫霎時黯然。
「不愧是西維,一語中的。對事情的洞悉程度、投注的意念、順應道常或相悖、牽涉的對象……有太多要素會影響了。」
先是送上欽佩的掌聲,再是一抹無可奈何的嘆息,「最大的限制,就是連我都不確定,『言靈』是否能實現。」
「不過,依照往常的經驗談,成功率大概有四成,而且沒有副作用。」他笑著扳起拇指,四指在眾人面前輕晃。
「雖然西維的魔法無所不能,但--要不要試試看呢?西維跟奧德有任何想實現的心願嗎?說不定能順利成真哦。」
通靈者難以勘破那張笑靨背後的真意。就像他始終不曉得,所謂的『言靈』究竟是什麼,能力是否真如飛雪所說?
當飛雪的笑語流淌於酒桌間,夜持著酒杯的動作一頓,面上神情盡是顯而易見的嫌惡,像是沾上了什麼髒東西似。
「才不是那種浪漫的關係,你們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面露不快,他單手撐頰,斜睨著對座笑盈盈的銀,「我恨不得每天詛咒他踢到鐵板。」
聽慣的埋怨自然動搖不了半分心思,西爾維斯特並未對此作出反應,僅是將万凜豎起的四指落入藍湖之底。
「這麼萬能的能力,卻無法掌握成功與否,這倒是一記致命傷。」狀似思索,指尖輕輕摩挲著杯腳,感受透微的涼意,他試圖於那對晶紫探求真意,「沒有副作用確實相當吸引人,万凜平時會在什麼時機運用這個能力呢?」
來自異世界的邀請,別於魔法的言靈能力者,所遞出的誘惑令銀與夜各自沉思半晌。
「我確實對万凜的能力深感興趣,不過,很可惜對於自身的願望,我認為能夠依靠自己實現。」回以禮貌的弧度,深知許願的代價,璀璨的晶選擇了自身的光芒。
「啊,我沒有什麼願望……」愣怔數秒,消極的沙早已將心願交付他人,可心底又存有對言靈能力的好奇,便在對上紫眸時靈機一動,「不然……試試讓硬幣停下?」
語畢,他便掏出自己的那枚銀色紀念幣,以兩指輕旋,使之在桌面快速轉動。
烈酒猛然入腹,身體逐漸暖和起來,連帶視野也有些迷糊。落座身旁的黑夜氣急敗壞,於眼前形成模糊晃動的殘像。
「……原來奧德這麼討厭西維啊……為什麼?你討厭他哪些地方?」荒川瞇起眼,語氣被微醺打磨的不客氣。
「像我--最受不了二十步那傢伙,明明可以用言靈『唰』的對付怨靈,卻老是要我幫忙,煩死了,我很忙啊……」
縮起肩膀,逐漸壓低的嗓音嘀咕著含糊。聽到充滿怨懟的字句,二十步似沒心沒肺般,直接失禮地捧腹大笑。
「是嗎是嗎?冬這麼討厭我啊。」嘻皮笑臉地聳聳肩,順勢回答問題,「如冬所說,我通常都用來超渡怨靈哦。」
「怨靈跟幽靈不同,對世間懷揣仇恨與報復心,為了讓祂們上天堂,保護大眾的安危,我還真是了不起啊!」
「少來、你只是覺得好玩吧。」面對高談闊論、自得其樂的驕縱飛雪,漸醉的冬夜只想擰住那張嘴皮子。
「信任自己、憑藉本身的力量來實現願望,還能為他人達成念想,西維的魔法已經很了不起了,我能明白。」
面對銀翩翩風度的回應,顯出理解、道以誇讚,並轉而看向夜,「這樣啊--奧德唯一的願望已經許過了?」
「當然可以,由我來獻醜一下。」撫心禮後,笑意滿盈的万凜,輕撫耳邊無力展翅的金色單羽,視線低垂於硬幣。
「『逯然而往,迍邅於此。一星涉水,止步千重山。』」
笑意收斂於無形,光流似星墜,溯亮黝簾。嗓音低啞呢喃間,原本平靜的桌面,忽然浮現溪河般的水波紋路。
而在漣漪中央,那枚快速轉動的紀念幣,戛然而止。被截斷的銀閃,緩緩倒下,一切歸於虛無的平靜。
酒氣暈染下,柔和的冬夜似乎也被醉意磨出稜角,毫不客氣的字句像是扔擲於地的沉重金屬,將原先平穩的表象敲出一個窟窿。
遲疑片刻,黑眸心虛地將視線落點置於自己推薦的那杯調酒……原來他的酒量這麼差啊?
「啊、喔……」半是發愣地看著變化巨大的冬,以及恣意享受的片雪,他花了點時間拾起被自己遺忘的問題,「那一定是那傢伙的任性吧,吹毛求疵又愛使喚人,還高傲得不得了。」
迎著紮實直率的埋怨,對座的銀分毫不惱,笑意依舊,「謝謝你敏銳的觀察力。」
——真可惡,應該求万凜讓那傢伙走出門時摔一跤才對。來自黑夜的真誠願望被埋入心底。
「是的,奧德的願望也已經交付給我了。」代替了怒氣沖沖的夜回答。藍湖落於桌面,靜觀水紋交錯,好似虛實交織,於飛雪的話語間凝聚、化形,驅使言之靈達成所願。
陌生的言語,匯聚的能量,以万凜所言為中心拓展,倏地阻斷銀幣的軌跡。見此,他不禁揚起讚嘆的笑,予以掌聲,「万凜所言不假,真是精彩的演出。」
「……太厲害了。」初次見得言靈的力量,哪怕是執拗的夜也不禁脫口誇讚,這才收起已然不再轉動的銀幣。
「不愧是能超渡怨靈的能力,沒想到言詞能夠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想必就算隻身一人,万凜也能夠獨自應對怨靈。」藍湖投以肯定,未知的術法甚是新鮮,來自異世界的靈能力亦能成為精煉魔法的養份,今日的邂逅可說是收穫甚廣。
對自身酒量毫無認知,素來溫和待人的通靈者,腦袋逐漸發熱,甚至因黑夜的回答,而忿忿不平地蹙起眉頭。
精準調校指針的右手,收握成拳,輕捶桌面,另一手伸出食指,直指對座那抹銀的鼻尖,黑眸毫無威嚇性的瞇起。
「……西、西維,不可以這樣,這樣太--壞心眼了,奧德是、是很好的人,你要……對奧德好一點……」
後面的聲音含糊成一團,如泯滅於酒液內的泡沫。二十步看著黑夜對此楞神的反應,連忙用手摀住倉狂的大笑。
或許高漲的情緒對『言靈』亦有助益,此次展示並無節外生枝。他像表演落幕的魔術師,欣然收下掌聲和讚詞。
「謝謝兩位不嫌棄我這小小的能力,多虧有你們的信任,才能順利成功,我--」,「對啊,你一個人也行吧……」
醉到趴在桌面的荒川,還不忘跟著附和,指指點點。見狀,飛雪總算收拾玩心,笑著站起身,過去將人扶起。
「畢竟我看不到嘛。有冬的幫助比較方便呀。」安撫完年長的醉鬼,他向座位上的銀與夜,露出歉疚的微笑。
「抱歉,看來他是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吧。今天很高興能認識你們,要是下次還能見面、像這樣聊天就好了。」
施放靈力的坦桑仍熠熠生輝,替代無法組織的黑瑪瑙,道以感激和欣喜,「我還想再多認識西維跟奧德呢。」
透藍視線凝聚於那肆意無禮的指尖上,猶帶戲謔,唇邊的弧度彷彿也多了幾分調笑,「既然冬這麼說了,那你要用什麼『代價』讓我收斂一點呢?」
「喂喂,不要開口閉口就是什麼代價,跟一個喝醉的人討什麼代價啊?」
連忙介入對話,夜不滿地瞪視了對座樂在其中的銀,這才轉向被醉意醺得大放厥詞的通靈者,見人已醉趴在桌上,便伸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吧,清醒點?」
飛雪的無情大笑彷彿為這場鬧劇拉下帷幕,向兩人投以禮貌的笑意,銀遞上一顆小巧的紫色晶礦。
「我們也很高興能認識万凜和冬,期待下次見面時能再多聊聊彼此的事。至於這是紫水晶,將它放在身上可以減緩隔日宿醉的不適。」銀眨了眨眼,眼底盡是笑意,「就當作是,害冬醉酒的賠罪。」
……他怎麼知道?
挑眉的夜自知理虧,便不再多說,僅是伸手向冬夜與飛雪道別,「再見,冬就麻煩万凜了。」
來自異世界的邂逅滿是驚奇,然而這場意外,依然攜來無可估量的變化與可能。
神識不清的冬夜,面對索要『代價』的調侃,與身旁傳來的關切,僅露出恍惚的表情,蒼白膚色上泛起酡紅。
「……沒有、唔……」
看似已醉得不輕,答不擇言,被飛雪扛起時,仍輕微掙扎,好似黎明將至前,在地平線上掙扎的最後一縷黑。
略顯意外地,二十步笑著挑眉:「請不用放在心上!這個人只是完全不懂得評估自己的酒量,才會喝成這樣。」
話雖如此,伸出的手倒是十分誠實,接下來自銀的友善,「不過,這看起來很漂亮,我就代替冬收下啦。」
「謝謝西維大人的慷慨,也謝謝奧德,交給我吧!下次見!」故意模仿起電影裡浮誇的稱謂,紫眸再次笑得彎起。
周折的凜冬踏上歸途。來自不同世界的季節,因緣際會,邂逅相偕的黑夜與銀河、觸及未知的宇空,是多麼令人感謝。
踏出連接夾縫的門扉時,二十步不由得想--
期盼在終極命運之前,等待我們的,不是坍縮的大崩墜。而是再一次,越過座標、越過光年、越過星移物換--
如此令人期盼,而又收穫滿載的相見。
謝謝銀夜中陪我愛情長跑……

(用詞?
沒想到可以對到一百層樓我真的又幸福又圓滿,每天都沉浸在銀夜中精湛的文字中無可自拔

(好ㄌ
不僅有幸替奧德修理懷錶,還看到了可愛的艾瑪姊姊、看到了西維大人施展魔法,有誰比我更幸福嗎!

銀夜中的世界觀設定真的既細膩又充滿趣味,提問的是冬,收穫快樂的是我,謝謝謝謝,我愛銀夜中
我才是要謝謝凜冬中陪我永浴愛河

(用詞很奇怪
您說什麼呢我每天都想要大力讚嘆您精緻的文字,凜冬中就是文字的魔法師!讓我這麼幸福又滿足真的可以嗎

我得到展現精湛手藝的冬、超可愛的喝醉冬,還有帥氣的万凜大人,此生已經無憾了可以就地成佛

謝謝您讓我有幸一窺各種有趣的設定!我渡過了最快樂的一百層樓,愛凜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