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ノ鳥Φ安娜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雅典人民差點對哲學達成雙殺

雅典常被尊為民主制度與言論自由的起源,而蘇格拉底、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則被視為哲學奠基者。然而,兩遺產在歷史現場卻非共融,言論自由始終帶有民粹與信仰的陰影。雅典甚至差點以宗教罪兩度合法處死哲學家。

三位哲人與雅典民主的關係始終緊張,甚至在政治清算中,被視為親斯巴達、同情寡頭的「賣雅者」。蘇格拉底因學生克里提亞是僭主而遭到民主派仇視,最終以「不敬神明、腐化青年」之名被處死。柏拉圖則多次頌揚斯巴達與克里特制度,其精英統治觀被視為威脅,是而出走列國尋找實踐可能。亞里斯多德雖未與寡頭直接連結,卻因出身馬其頓,且與亞歷山大大帝關係密切,終在亞歷山大死後,反馬高漲時遭控褻瀆神明,被迫流亡。

雅典神格化民主,使其成為城邦不可挑戰的核心價值,這種「民主神聖性」不僅體現在制度,也滲透至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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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ノ鳥Φ安娜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可以接續這篇介紹的歷史脈絡來看,或是獨立看都可以@Caeures - 在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後,雅典從霸主墜落至衰敗與混亂的城邦。巨大傷亡與財政崩潰,使得...
在古代雅典,民主不僅是一套政治制度,更被神格化為城邦不可或缺的靈魂核心。公民、陪審員及官員通常必須宣誓效忠民主與憲制,並以眾神為證。挑戰制度的合法性,常被等同於背叛祖先、背叛城邦,甚至被控「褻瀆神明」。蘇格拉底在前399年即因「不敬神明」與「敗壞青年」被處死,阿那克沙戈拉斯、阿爾希比亞德斯、普羅塔戈拉斯等人也曾因宗教案被起訴。這種對民主神聖性的崇信,使得任何對制度提出質疑的聲音,都容易遭到制度性抵制與宗教法庭審判。
江ノ鳥Φ安娜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雖然雅典被譽為民主的起源,三位哲人也常被視為雅典思想的代表,但他們與當時現實的民主制度關係並不融洽。事實上,在多次戰後激烈的政治清算中,他們甚至被部分民主派視為「賣雅者」——過分親近斯巴達、同情寡頭統治的危險思想份子。哲人們對民主的保留態度與與寡頭份子的社交關係,使他們難以完全脫離斯巴達支持勢力的陰影,亦因此成為政治懷疑與審判的對象。

在雅典民主派眼中,蘇格拉底、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三位哲人長期被視為「親斯巴達」乃至反民主的象徵。這種觀感不僅源自他們對民主制度的批評,也與他們的交往網絡密切相關。蘇格拉底的學生克里提亞斯是三十人僭主中最殘酷的一員,他曾拒絕執行克里提亞斯的命令,但並未公開反對僭主,使他在民主派眼中難辭其咎。安尼圖斯等民主派領袖便指控他「教壞青年、蔑視制度」,並強烈質疑其對公民社會的忠誠。
江ノ鳥Φ安娜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柏拉圖的親族如其伯父克里提亞,是三十人僭主中最殘酷的一員,他自己在著作中多次稱讚斯巴達與克里特的秩序與教育體制,強調精英統治與哲人治理,使民主派對其意圖與家族的寡頭背景產生警惕。

亞里斯多德雖與斯巴達沒什麼關,卻將民主描述為「貧民的統治」,並區分出「良政」與「劣政」的政體模型,其中扭曲的民主接近「無序的暴政」被視為與僭主政治並列的不良政制。他也強調法治與中間階級的穩定作用,提出「中庸政體」,但他對普通人的集體智慧如何可能超越菁英組成整體的思考,並沒有被當時的政治家仔細考慮,反而因其懷疑民主與其社交背景,強化了民主派對哲人的疑慮。

在內戰與清算的激烈語境中,哲人們無法置身事外。無論他們自認如何抽離,民主派已無法容忍「中立者」的存在。他們的言論、學生、家族與思想都被政治化,無法豁免於那場以民主為名的對抗與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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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ノ鳥Φ安娜
4 months ago
同時,雖然亞里斯多德是西方政治哲學的奠基者之一,但他在當時雅典政治現實中的影響力實際上相當有限。亞里斯多德出生於馬其頓的斯塔吉拉,父親曾為馬其頓王室御醫,這使他自幼便與馬其頓宮廷有密切關係。日後,他更受聘為馬其頓王子亞歷山大的導師,這層關係在雅典人眼中,難免沾染「外邦親王的教師」這樣尷尬的政治色彩。

與其學生亞歷山大大帝的緊密關係相比,亞里斯多德與當代雅典政治家的互動,尤其是與堅決反對馬其頓霸權的民主派領袖德摩斯梯尼之間,幾乎沒有直接交集。德摩斯梯尼作為雅典抵抗馬其頓擴張的代表人物,堅守民主制度並強烈反對王權體制,與亞里斯多德的精英政治觀與法治主張形成鮮明對比。雖然亞里斯多德在《修辭學》中曾以德摩斯梯尼的演說為例進行分析,但這些多為理論探究,兩人既無學術往來,也未在公共事務上有實質互動。
江ノ鳥Φ安娜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此外,由於亞里斯多德並非雅典公民,無法擔任公職或直接參與政治,也因此限制了他在政策層面的影響。前335年,他在雅典創立的利克昂學園雖培養出不少學者,但極少孕育出積極介入議會的政治人物。他對後世制度設計影響甚鉅,主要體現未來的思想傳承,而非當下政局。他的哲學確實深刻,但在雅典恢復民主與自我主權的歷史現場,他的身影卻頗模糊。

亞里斯多德也面臨類似蘇格拉底的命運。前384年,他生於馬其頓,在青年時代受教於柏拉圖,後成為亞歷山大大帝的導師。這段馬其頓關係,使他在希臘對抗馬其頓的激烈氛圍下,成為親馬的標靶。前323年,當亞歷山大驟逝、希臘城邦掀起反馬情緒時,雅典再度祭出宗教罪名,控亞里斯多德褻瀆神明。不同於蘇格拉底,他離開雅典,避居卡爾基斯,並留下那句歷史性的話:「我不願讓雅典再次犯罪於哲學。」隨後便於前322年逝世。
江ノ鳥Φ安娜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在民主與城邦宗教的名義下,雅典人並未總是寬容哲學,尤其當思想視為親寡頭、親斯巴達或親馬其頓時,容易被貼上「腐化青年」、「褻瀆神明」的罪名。在戰敗、內亂與復興的浪潮中,民主派擁護民主為城邦的神聖基礎,不容許中立或質疑者。他們將哲學家與敵國同盟者劃上等號,使思想與政治無法分離,讓言論自由在民主城邦黯然退場。

然而,蘇格拉底作為老兵堅持在雅典接受死刑,這不僅是對自己哲學立場的捍衛,也是對「身為雅典公民」角色的承認。他相信在體制內承擔責任,是對雅典的信賴。

相較之下,亞里斯多德是外邦人,則是種反諷、冷靜的距離。他更傾向尋求替代方案。對他而言,哲學不在於殉道,而在於持續保存理性與秩序的可能。

一人選擇殉身與雅典共存亡,一人選擇離去保存哲學本身的未來。他們的分歧,不只是面對生死的勇氣,還是對民主的評斷與對雅典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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